周兴这么问,不过是给疏议司一个台阶下罢了。
这不又侧面说明,周兴同意将这份功劳给他张嵩么!
张嵩心里一阵狂喜,既然赢了,当然要显得大方点,笑着说:“久推官也要审犯人是吧,尽管审。”
说着还亲自去揭刘泉嘴里的布条。
他就不信,现在还能审出什么花样,审呗,审不出什么,看你丢不丢脸。
他可真要迫不及待看这女人出糗了!
欧阳意却不慌不忙,作了个手势,“不必劳驾张员外郎,我要审的不是刘泉。”
张嵩:?
欧阳意朝周兴叉手行礼,“属下可否让人带卫贤明来问话?”
卫贤明?那个克死妻儿的布行商人?张嵩就笑了,“全长安都知道卫贤明是一个残疾,自理尚且不能,怎么杀人?久推官,我知你是眼红我破了案,但你也不能为了跟我过不去,随意推一个无辜的人顶罪吧?”
欧阳意懒与他废话,只指着地上哭晕过去的刘泉,向周兴解释:“他是个怂货。”
周兴点头。
经过刚才一番,谁都能看得出,刘泉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少时靠吸家里女人的血,大了也不学无术,上天给了他学本领自立门户的机会,他都把握不住。
把人生的失败都推到女人身上,算什么男人?
欧阳意开口,“刘泉自卑自抑、从小有暴力倾向,刘家的老邻居们都说知道刘泉杀人一点也不奇怪。但刘泉也怕死,很怕,他知道杀人是死罪。”
“从西极山的现场看,他杀害郑敏时很慌,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完成善后,他自己也被郑老板打得浑身是伤,前阵子才好全。但到他杀害孙蔓从时,完全变了个样……”
“孙蔓从这桩,时间很微妙,孙蔓从当天才从外地回来,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行程。对,凶手是在城门蹲守,跟着她回家,又跟着她到食肆,默默躲在角落观察着一切,看着她喝醉、看着她和一群读书人吵起来,然后物色到许书诚这个替罪羊……”
“等他们都醉的不省人事, 在将其掳下车……事后,还伪造了现场,令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许书诚杀人……”
变态凶手之所以变态,就是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尤其像刘泉这么个又怂又变态的,会沉得下心思干这么细的事?
欧阳意最后总结道:“前后三起命案,凶手的变化太大。”
行为模式反映了一个人的认知、学识。
刘泉出身卑微,眼光狭隘,浑浑噩噩度日,为了赌资瓢资,连祖屋都能卖掉。
他是一个毫无眼光、没有计划,只图当下享乐的人。
可杀害孙蔓从的手法、思维,完全是进步到另一个档次,周密有计划,绝不仅仅是用“熟能生巧”的进化理论可以解释得通。
周兴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没表示就是最大表示。
欧阳意继续说:“所以刘泉如果不是人格分裂,就是在从杀害郑敏到孙蔓从的时间,遇到高人指点。”
张嵩嘶了一声,“什、什么意思?”
欧阳意:“是卫贤明。他们和刘泉两个人,一个筹划,一个执行。”
原来如此。
两个人作案?!
沈静、齐鸣、陈理和黎照熙四面相觑,随即露出恍然的表情。
张嵩:“凭、凭什么这么说……”
这又是什么新情况。
照她这么讲,卫贤明才是真正凶手?
欧阳意打开一张图纸,上面没有字,只是一些图形,边缘模糊。
能看得出是一个个圆圈——
“这是在第二名死者柳锦家门口发现的印记,我给拓下来的。周侍郎请看。”
欧阳意指着其中清晰的一个圆圈,“原以为,是刘泉翻墙时搭梯子留下的压痕。我们测量过,刑部的墙比柳锦家的高许多寸,属下适才是故意放刘泉逃走,让他试看看。”
“试出来了?”
“刘泉个头虽矮,弹跳力却强,攀上柳锦家的墙毫无困难,根本不需要搭梯子。所以这不是梯子印。”
“嗯?”
“更像是拐杖。”
张嵩:!!!
周兴:“确实像。”
三个嫌疑人里,两个体格健全,只有一人腿脚不便。
拐杖是谁的,这不很明显了?
刘泉刚刚转醒就听到这些,意识到刚才放他跳墙逃走,纯粹是为了测试他,真把他当猴儿耍?!
恐惧感无限延长,天哪,这女人到底哪儿来了,好可怕,他需要再晕一下。
欧阳意:“我们还注意到,刘泉每杀一人,事后都会潜入其家中行窃,不是奔着钱财去,贵重书籍、金银珠宝都未丢失。主要丢的都是信件——但刘泉不识字。”
张嵩有点惊讶,“不、不识字?”
他只知按欧阳意公布的线索照本宣科,连最基本常识都忽略了,是啊,一个卑微、懒惰的底层男人,怎可能识字。
周兴阴阴地斜了张嵩一眼。
这下,张嵩更慌了。
欧阳意:“刘泉翻墙、卫贤明放风,刘泉偷信、卫贤明读信……”
这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周兴:“你是如何怀疑上卫贤明?”
欧阳意:“他养外室,一年前,其妻过世不久,外室生子。”
“此人言行不一,非可信之人。”
“他藏着秘密。”
“《忆妻录》不过是经商手段。”
“并无真心。”
卫贤明对亡妻没有真情,对亡妻的好友郑敏她们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尊重可言。
“适才他对三名死者的钦佩之词,都是场面话。”
“那么,杀人动机何在?”
“刘泉厌女,卫老板不是,只不过和刘泉殊途同归,两人无意中撞到一起,一拍即合。至于卫贤明的目的是什么……”
欧阳意知道不能把话说太满的道理,只道:“把人带来问问就知道了。”
周兴颔首。
张嵩正欲劝说,被周兴横了一眼,“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
言外之意是“不想再听你放屁了”。
这是极重的话,张嵩精神一萎,知道自己算是栽了,再不敢多言,瑟瑟缩到一边。
“禀报侍郎。”
周兴的一个手下这时进来,在其耳边说了些话。
欧阳意听不见他禀报了什么,只见周兴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起了变化。
由平静转而隐怒,酷吏独有的戾气一下散发出来,继而又很快收敛,阴沉沉地说了句:“知道了。让他走。”
把卫贤明放了?
所有人都大为惊讶。
久推官只要再审一次卫贤明,逼其招供,这案子就可以结了。
等于差临门一脚,怎么就放人了?
张嵩也疑惑地看向欧阳意,还以为这又是她布的局?
但他现在可不敢乱开口说话了。
他可怕欧阳意又要玩他。
周兴起身,言简意赅对欧阳意说:“有人保他。”
所有人心里都有个疑问,谁会保卫贤明?
从周兴的反应来看,保他的人是连周兴也得罪不起的势力。
周兴既然没说,那就是问不得。
这边,刘泉表情坦然,甚至有点看他们笑话的意思,欧阳意怒由心起,也顾不得形象,大声质问:“你是不是早知道卫贤明有靠山!?”
刘泉吃吃地笑,表情幸灾乐祸,“他没骗我,哈,他真没骗我。”
这反应,外人都能看出来,他和卫贤明一定是私下达成某种协议。
比如刘泉扛下所有罪名,卫贤明答应他,等自己出去后就想办法把刘泉也捞出去。
“天真,你以为你甘愿认罪,进了刑部大牢,你还能出得来?刑部大牢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么?”
说罢,欧阳意目光投向周兴,后者“哼”了一声。
周兴心情不佳,刑部的人们都噤若寒蝉。
对上酷吏狠戾的眼神,刘泉吓得一缩。
欧阳意:“你被卫贤明骗了,他根本没打算救你出去。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满城都是凶手的传闻。他就是要让此案引起朝廷重视,就是要让我们抓到你!”
刘泉额头冷汗直冒:“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你们那点小聪明,能骗得过刑部?”
欧阳意冷笑,“卫贤明写个《忆妻集》,明明是私人的回忆录,偏弄得人尽皆知,为布行带来无数生意。可见此人口才一流、能说会道,擅长操纵舆论为自己牟利。”
她又道:“他比你聪明多了,想要骗你,还不简单?”
刘泉:“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