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这伊贵人也是蠢的,争宠还不及多贵人高超。可颖嫔也没法子,手头就这么点人,将就着使罢。
亲自为她卸下簪珥,又淡妆素服,还有意搓红眼角,显得泪痕斑驳些。这么一拾掇,就很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了。
唯独伊贵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天真地道:“娘娘,您这么厉害,怎么自己不用呢?”
颖嫔:……
当然因为她只会纸上谈兵,以前也没新晋嫔妃肯上她的当,这伊贵人还是头一个试验品呢。
这种话颖嫔自然是不会对伊贵人说的,不是明摆着骂人家蠢么?
虽然她的确很蠢。
*
郁宛被皇帝叫来养心殿西暖阁对弈,已经枯坐一个时辰了,简直如坐针毡。
她就不是这方面的人才,虽然略懂一点儿,可跟精通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她爹她娘也都是臭棋篓子。
万岁爷为何独独找她来下?要说起术业有专攻,庆嫔不是更合适?
念头方过,就听乾隆淡淡说道:“知道朕为何请你吗?”
郁宛诚实地摇头,她棋艺不精,宫里的人应该都知道。
乾隆莞尔,“正因你下得不好,才更显出朕的本事,如庆嫔那般,三局刚过朕就输得一干二净了,又有何趣味?”
郁宛:……
【合着你就会捡软柿子捏呗,真是以大欺小。】
乾隆听见也不在意,都当皇帝还不能随心所欲,那和常人有什么两样?况且棋艺是可以练的,他瞧对面颇有悟性,假以时日没准还真能调理出些门道来。
无奈郁宛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她陪皇帝对弈是假,趁机告状才是真,“万岁爷您可知晓,如今外头都在传臣妾闲话呢。”
乾隆悠然落下一枚黑子,吃了对面白子的马,“是些什么流言?”
“说臣妾像淑嘉皇贵妃呢。”郁宛郁闷道,倒不是因为拿她跟死人比而生气,而是因为这淑嘉皇贵妃的口碑素来不太好——哪怕在她看的有限几部电视剧里,也无一不是作为反派而存在的。
舒妃庆嫔的话也佐证此人并非善茬。
乾隆倒是不甚在意,反而微微笑道:“朕怎么觉着她们在夸你?金佳氏的美貌在宫内外都有口皆碑。”
若单单谈论相貌便罢了,可这些人偏偏拿截胡事件来作比,摆明了骂她恃靓行凶,甚至还夹杂着些许身材羞辱。
郁宛轻哼一声,接着皇帝方才的话,“何止,淑嘉皇贵妃还是有名的宜男相呢。”
生了四个孩子,个个都是阿哥,难怪宫中人既羡且妒,要不是寿数上欠缺那么一点儿,当真就圆满了。
不过郁宛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夸人的话,民间常说胯骨宽好生养,由此可见这位娘娘多半是葫芦型身材,此外——
【淑嘉皇贵妃一定长了个大屁股。】
乾隆正含着的一口茶陡然喷出来,差点溅在棋盘上,李玉赶紧进来收拾。
郁宛亦仓促起身,“万岁爷,您没事吧?”
乾隆一面摆手一面咳嗽,哭笑不得望着郁宛,这女子真是,叫人不知说她什么好!
本来找她过来是为寻些乐子,结果乐子是有了,怎么她思考问题的角度总能如此清奇?
乾隆真怀疑这姑娘脑子怎么长的,不会出生的时候在娘胎里压扁了吧?
好在郁宛自知理亏,虽然不明皇帝是因她的心里话而破功,却也担心自己告黑状的行为惹恼了他——嫔妃当以柔顺谦和为德,她这种算有违妾妇之道吧?
好在乾隆并未介意,只无奈道:“宫中人多口杂,有些闲言碎语也是常事,你若实在气愤,朕让李玉帮你管教管教。”
郁宛这会子倒是见好就收,“不用了,只要万岁爷知道臣妾苦衷就好。”
【就算李玉出面旁人也只会骂她狐假虎威,不如省点事罢了。】
乾隆深深望她一眼,却原来她也不是一味轻狂骄纵,还挺识大体。
便缓了声气,“倒不单是因为这次流言的缘故,总归六宫需要约束,你无须理会,李玉知道该如何做。”
郁宛便美滋滋地谢恩。
正要告退,忽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哀怨深重的哭声,不由得停下脚步。
乾隆因着耳力过人早就注意到了,叫来李玉,“谁人在外吵嚷?”
李玉办事办老的了,自然问明白才来回禀,“是伊贵人,说要脱簪请罪。”
乾隆冷笑,“早上不是还病得晕过去,这会子倒有力气来养心殿?”
虽说李玉不敢放人进来,任由她跪在阶下,可这么折腾总不像话。
乾隆拉起郁宛的手,“走,去看看。”
郁宛:……
为什么又要她当见证人啊?还总动不动牵她的手,她手上有金子吗?
伊贵人正在那干打雷不下雨呢,冷不防见眼前出现一双绣着金龙云纹的足靴,脸上不禁露出喜色,愈发放声嚎啕。
等皇帝开口询问才收声。
她抽抽噎噎道:“罪妇不敢玷污龙颜,但求万岁爷体恤。”
乾隆云淡风轻,“你既自称罪妇,可知过错何在?”
这一下就把伊贵人给问住了,颖嫔只教她来请罪,可没教她怎么请罪——根本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难道不是郁宛这个贱人夺了她的恩宠么?她才是受害者!
无奈形势比人强,不得不装装样子罢了。
眼看她支支吾吾难以启齿,乾隆冷笑:“你既不知,朕来告诉你。宫中并无丧事,你却淡妆素裹,头戴银饰,有咒诅主位之嫌,此其罪一;明知朕与多贵人对弈为乐,却不问皂白跑来扰场,此其罪二;口口声声自己有错,却一字不能辩白,实则是怨怼于朕,其罪三。凡此种种,叫朕怎能轻易饶过?李玉,带伊贵人回启祥宫去罢,无朕旨意不必出来。”
这不等于被禁足了么?伊贵人慌了神,赶紧讨饶,又朝郁宛投去求教的眼色。
当着御前若干人的面,郁宛不便显得过于冷血,便婉转道:“伊贵人虽然有错,可罪不至此,陛下何如宽宥则个?或是改为罚俸也行。”
【反正皇帝今年不打算宠幸她,禁不禁足都没差,倒是扣钱才是实打实的。】
听见这番小人得志的心声,乾隆暗暗好笑,倒也从了郁宛所言,“那便看在多贵人面上,罚她半年月例罢。”
伊贵人有苦难言,她娘家并不是多豪富的部族,进宫也没带上金山银山,这半年月例一扣除,等于接下来只能吃糠咽菜了。
可她也不敢流露不满,还得忍气吞声上前谢恩,心里的委屈可想而知。
等伊贵人垂头丧气离开,乾隆便转向郁宛,严肃地道:“多贵人,你可知你的错处何在?”
郁宛:……
这人还上劲了,怎么又问起她的罪来?
可转念想想,皇帝舍了伊贵人却不去旁人宫里,而去她宫中,似乎她也不是全无干系。
乾隆饶有兴致等候她的答复——本来只是吓一吓她,倒要看她能编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来。
哪知郁宛沉寂半晌,便蝎蝎螫螫道:“臣妾的错误,大概就是美若天仙罢。”
乾隆:……
第11章 舒坦
乾隆说要整饬流言可不止一句空话,诏令下达,由李玉起头便层层追查下来,务必要查出根源——虽说庆嫔最先拿淑嘉皇贵妃作比的,可那毕竟只是无心之失,到底是谁听在耳里,非得让多贵人跟淑嘉皇贵妃扯上干系不可?
人死为重,李玉打的维护金佳氏名声的口号,这就把郁宛给摘干净了。从皇后所在的翊坤宫起始,但凡有在其中添油加醋的,男则送去圊厕行,女则送去浣衣局,都是最苦最累的活计。
一时间,宫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那拉氏倒是没多说什么,宫里也很久没清洗过了。早些年她还有精神,可自从永璂永璟出世,大半心思都扑在孩子上,后宫里头那些腌臜,只要不是太越界,她都懒得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管万岁爷是真心为多贵人出气也好,趁机理理后宫的舌头也罢,那拉氏这个皇后都会尽力配合。
眼看身边人颇有不忿,她反而让容嬷嬷警告下去,“你们之中谁曾造过多贵人的谣言,趁早老老实实站出来,否则,就算陛下肯饶,本宫也断不会宽纵。”
随着圊厕行多了十来个倒夜香的太监,浣衣局也添了五六个干粗活的女婢,宫中总算气象祥和。
唯独多贵人的地位更上一层楼,瞧万岁多宠她呀,为了她连皇后跟令妃的面子都肯下呢。
对此,郁宛只想表示,雨我无瓜。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扑在月初将领的份例银子上,宛如苍蝇搓手,迫不及待。
可等新燕捧着那个肉眼可见干瘪的钱袋回来,郁宛便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下去。
“才这点东西?”郁宛难以置信。
新燕倒是意料之中,含笑道:“小主,贵人的年例也才银一百两而已。”
换算到每个月,就是十两不到。
郁宛不是没粗算过这笔账,可等东西拿到手中,才发现距离自己预期的还要惨些——虽说二十两银子就够寻常老百姓一年的嚼用了,可在宫里够什么使的?平常找御膳房开小灶,一个鸡蛋都得好几钱银子呢。
草原上流行以物易物,她在勒扎特部的时候倒是很少用现银,可每天都有成扇的牛羊抬进帐篷,物产之丰饶,比皇宫可强多了。
郁宛万分失望,她这不是从金窝掉进狗窝了么?
春泥忍着笑,“小主别灰心,这不过是账面上的银子,其实用不了许多的。”
诸如蛋奶米面鸡鸭鱼肉是应有的供给,不必自己掏钱,一年四季的衣裳也有制衣局送来,那一百两只算额外的零花,更别提还有灰色收入——诸如上头的赏赐,变买东西捞的外快或是管账管出的油水等等。
“您别嫌这个少,兰贵人她们和您是一样的位份,还没您的荷包沉呢。”春泥道。
至于为什么,那当然被内务府悄悄扣下了,可又能怎么办呢?承宠得意无宠失意,宫里一向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
郁宛:……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新燕就比春泥高明多了,婉转劝道:“小主若嫌月例少,何不努努力让陛下升您的位份呢?等熬到嫔位,一年就有二百两白银,足足翻了倍呢。”
至于贵妃皇贵妃,那当然更加阔绰。
总算听了句合心意的话,郁宛眼睛倏然亮起,对,求人不如求己,还是靠自个儿逆天改命的好。
立刻下了帖子请皇帝来用膳,正好她得谢谢他呢,帮她洗清了是非。
她承宠虽有半个月了,可两人床下待的时间还没床上多,也很少能心平气和地相处。
乾隆自然觉得新鲜,看着笔帖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大手一挥,“准。”
晚上就到永和宫来了。
郁宛早已妆饰一新严阵以待,因为不知皇帝口味,便特意选了偏清淡的菜式——月初都是为银钱焦头烂额的日子,内务府要操心嫔妃们的份例,皇帝也得操心国库的体己。
这时候再上火可就不妙了。
乾隆听见她腹内九曲十八弯,暗笑眼前女子果然有些小聪明,就不知这场鸿门宴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