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装作没瞧见对面乌眼鸡似的伊贵人,只闲闲抿了口案上新沏的碧螺春,不得不说,皇后宫里的茶就是香。
另一边忻嫔已按捺不住开始了日常挑衅,“令妃姐姐这胎肚子圆圆?怕是个公主罢。”
令妃的预产期就在下月,快要临盆了,因此肚子也大得格外醒目,而忻嫔的身孕才四个月不到,腹中平坦如昔,自然瞧不出什么来——可她请宝华殿的法师扶过乩,道必定是个贵子,因此格外趾高气扬。
舒妃则掩唇轻笑,绝不放过任何一丝嘲讽宿敌的机会,“看来七公主又将多位妹妹。”
令妃面上毫无波澜,闲闲摇着团扇,“皇子也好,公主也好,本宫都喜欢。”
“话虽如此,可多少会有些遗憾罢。”舒妃才不信令妃能有外表这般云淡风轻,宫里的女人子嗣乃重中之重,似魏氏这般出身微贱毫无家世的,离了宠爱更什么也不是,将来年老色衰,还有什么值得依靠?
又钦佩地看着忻嫔,“还是妹妹能耐,若能一举得男,想必万岁爷亦会龙颜大悦。”
忻嫔立刻俯首还礼,“谢姐姐吉言。”
两人这般假模假式宫里人都见怪不怪,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瞧见。
郁宛炯炯有神听着,好容易才忍住吐槽的冲动,倘她记忆没出错,历史上的忻嫔可是接连生下两个早夭的女儿,至于令妃这胎不出意外将是个阿哥——亦即未来嘉庆皇帝的同胞兄弟。
到底谁该瞧不起谁呀。
忻嫔炫耀了一番最近爱吃酸的好胃口,坐实那贵子之论,忽而话锋一转,“听说昨夜陛下叫了三遍水?”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郁宛惊奇地瞪大眼。不过这种事要打听也容易,养心殿外好几个值夜的太监呢,保不齐哪个走漏消息。
忻嫔显然是习惯了在早会上开车的,半点不觉得自己画风雷人,“贵人妹妹还真有本事,本朝侍寝里头你可是头一份呢。”
郁宛心说那不是怪皇帝不中用么?小说里的男主个个一夜七次郎都没说什么,到乾隆这儿倒成惊天秘闻了。
不过她该说什么才好,承蒙夸奖?
到底那拉氏帮她解了围,“忻嫔,陛下的私事岂是你能置喙的,纵使陛下疼你,你也莫忘了分寸。”
庆嫔则闲闲摸着护甲道:“可不是,枉你还是诗礼人家出来的,拿周公之礼作笑谈,简直有辱斯文。”
忻嫔不由得红涨了脸,可她读的书不及庆嫔多,吵架也非对方敌手,要搜肠刮肚不带脏字更是艰难,只能恨恨向郁宛瞪去。
郁宛:……
关她屁事,不是您老自个儿挑起的话题吗?自己没本事擦屁股就恼羞成怒,做人做到这份上也是绝了。
虽则有忻嫔挑事,好在郁宛并未成为全场的焦点。尽管她侍寝的花样出了格,倒也没多少人因此嫉恨上她,万岁爷宠人向来是一阵一阵的,最早的皇后高贵妃,后来的纯贵妃嘉贵妃,再之后那拉氏与令妃,想也知道这个蒙古来的粗鄙女子不会长久,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比较起来,皇嗣才是更值得注意的地方,也难怪令妃最近越发低调,反倒是忻嫔这样揣着肚子横行霸道的,在她们看来才是愚不可及。
散会后,郁宛有心想找皇后娘娘说说话,再解释一下关于那三遍水的问题,奈何那拉氏身边的嬷嬷婉拒了她,只说十三阿哥身子不好,最近又吐奶了,娘娘实在分不开身。
不管是否托辞,郁宛也只能选择相信,她含笑谢过那宫人的传话,临走时又突发奇想问道:“嬷嬷,请问您娘家是否姓容?”
嬷嬷诧异,“小主如何知道?”
这蒙古来的多贵人莫非手眼通天,刚进宫就打听到如此隐秘的消息,她还从没对外人说过呢。
郁宛嘿嘿一笑,“不过随口一猜,您莫见怪。”
原来还珠格格里头倒不是瞎编的,真有这么个忠仆。
容嬷嬷因此悚然一惊,对她多了些另眼相看之感,还亲自将她送出了翊坤宫。
落在伊贵人视线中,就更觉得眼热了,好在颖嫔派宫女过来寻她,说有要事相商,伊贵人这才美滋滋的应下,觉得心态平衡了些。
以为出头之日要来了。
她倒不想想,颖嫔自个儿都不得宠,如何能帮她得宠?这不是冲瞎子问路么?
*
郁宛回到宫中便四仰八叉补了个觉,连午膳也没用。早起还不觉得,这会子方腰酸背痛起来,原来那档子事也挺累人的,是谁说男人出力女人只管享受?
明明她也被折腾得散了架,至于乾隆,反正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晚膳郁宛用得格外清淡,只喝了一碗半的皮蛋瘦肉粥,再啃了两个花卷完事,可这般食量已足够令春泥新燕瞠目了——她们平时见其他主子只喝半碗粥呢。
更别提郁宛还专程叫了一盅红枣乌鸡汤,说是滋补气血。
其实昨夜并没怎么出血,到她这个年岁,该发育的早就发育得差不多了,所谓处子红纯属无稽之谈。
好在乾隆也没怀疑她不贞,可见这人还是明事理的。
郁宛以为皇帝今晚说什么都要去其他几个贵人常在宫里了,哪知廊下刚掌上灯,就看到明黄御驾姗姗过来。
今日倒不用裹成墨西哥鸡肉卷,皇帝亲自来侍寝了。
郁宛傻眼向着他。
什么古怪词汇?乾隆皱眉,大步上前牵起她的手,“怎么,见到朕高兴得连招呼都忘了?”
郁宛赶紧屈膝行礼,“陛下万安。”
还没蹲下,乾隆便顺势托了一把将她搀起,眯着眼道:“你似乎用了香?”
难道早就盼着他过来,特意沐浴熏香以待?
【还不是因为晚膳吃了皮蛋粥的关系?怕殿里有味,总得去去干净。】郁宛自己倒是没觉得如何,可有些人不习惯这个味道,集体生活就得方方面面考虑到。
原来不是盼着接驾,乾隆莫名有些失望,可来都来了总不能调头就走,“不请朕进去坐坐?”
【难道食髓知味,想跟她再来一次?还是三次?】郁宛脑中掠过许多不健康的想法,脸颊也绯红起来。
乾隆真觉得这女子异类了,会不会放太开?
郁宛倒还是知道分寸的,理应婉拒一下,“妾身子有些不舒坦,怕是不宜伴驾。”
其实是怕当了出头椽子被人算计,那三遍水已经很显眼了,若今夜还来,怕是阖宫众人个个都要吃了她。
乾隆没好气道:“不侍寝朕就不能过来看看?”
他也没那个精神夜夜笙歌,左右新人宫里是去不了了,几个有孕的嫔妃又爱闹腾,皇后还得看顾幼子,看来看去,还是永和宫最适合躲清静。
又接着郁宛方才话头问道:“可是伤着哪里了?不如请御医过来瞧瞧?”
太医院倒是有医女的,方便某些隐私-处的诊治,当然也不一定就伤着那儿了。
郁宛露出不胜感激的模样,“劳陛下挂怀,臣妾并未受伤。”
【她可是草原上长大的,筋骨结实,昨晚那点力道还不足以令她伤着。】
乾隆:……
就凭这句,改日他就得让她见见真章,敢瞧不起谁呀!
两人进了寝殿还没说几句话,就见李玉汗津津地来报,“陛下,景阳宫有请,说忻嫔娘娘身子不舒坦。”
还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郁宛的眼睛倏然亮起,“忻嫔姐姐怀着身孕可不是小事,陛下快过去瞧瞧吧。”
【今晚她一点都不想侍驾,半个时辰前才从御膳房定了鲜肉馄饨当夜宵呢,若皇帝在场,免不了得分他一碗。】
郁宛可舍不得。
世上竟有如此小气的女子。乾隆心中恼火,面上却不露声色,“请了太医不曾?”
李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不曾。”
忻嫔这么倚姣作媚故意装病早就是常事了,太医院岂会瞧不出她伎俩?回回都是开些不痛不痒的药,还多半被倒掉,久而久之,太医院也懒得劳神。
再说,人家想见的是皇帝,谁要见那些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御医呀。
乾隆自然也心知肚明,今儿偏不肯上当,“你告诉忻嫔,等太医瞧过了,若实在不妥,朕再过去。”
李玉夹在其中两头难做,也只能勉力答应下来。
郁宛为了馄饨却已然焦心如渴,“陛下,您还是去一遭罢,若娘娘真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能心安。”
乾隆睨着她,“你这样关心忻嫔?”
郁宛鸡啄米似的点头,“大家同为后宫姐妹,自当彼此体谅。”
当然她更希望有人体谅她的馄饨——刚出锅热腾腾的才好,放凉就不好吃了。
乾隆叹了口气起身,“也罢,难为你懂事,朕便听你一言。”
郁宛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杀了个回马枪,“不过,你得跟朕一同过去。”
郁宛:……
人家装病是为了邀宠,她这么明晃晃地过去当电灯泡算怎么回事?
乾隆见她面露吃瘪,心情不由得舒爽多了,“怎么,你不愿意?”
郁宛适才刚拿了姊妹情做挡箭牌,这会子当然不能拒绝,但,她可怜的夜宵啊……
乾隆蓦然说道:“朕记得忻嫔宫里请了个好厨子,做得一手好江南点心,连皇额娘尝了都赞不绝口。”
当今太后可是出了名的嘴刁。
郁宛立马改口,“臣妾愿与陛下同行。”
有了美食,其他种种都可以抛诸脑后了。
乾隆露出满意之色,这才乖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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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模仿
郁宛跟着乾隆来到忻嫔所住的景阳宫时,景阳宫早已烛火通明,檐下还特意挂了两盏彩灯,照得亮煌煌一片。
生病都这般大张旗鼓,明眼人都知道在作秀。
【其实男人也未必看不出来女人的虚伪,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乐意她们为自个儿费心思罢了。】郁宛心道。
把这番话听得明明白白的乾隆:……
这老姑娘当真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么,何以如此人情练达?有这份洞彻人心的本事,都能去写话本子当说书先生了。
忻嫔因为还在“病”中,自然不便亲身相迎,和她同住的庆嫔则早早迎了出来。
要说舒妃令妃如此不睦,底下的两个嫔自然也势成水火,为何她俩住在一起?自然是有讲究的,起先是因为宫里高位嫔妃多,十二宫均不开,后来孝贤皇后薨逝,长春宫自然得虚悬以寄托哀思;慧贤皇贵妃的咸福宫则挪进去颖嫔,蒙女习气与满汉殊异,旁人自然也不愿意搬过去,庆嫔只得仍和忻嫔挤在一个宫里。
前年淑嘉皇贵妃过身,她所在的启祥宫空出来,原来这就该是两个嫔的份,随便谁挪动都行。哪晓得忻嫔诡计多端,借口她刚生了六公主分-身无暇,非得庆嫔帮她照料,硬将人给留下来——当然不是出于好心,庆嫔本来宠爱不少,皇帝每每来看她,忻嫔都能趁机截胡呢。
也难怪两人的仇恨如同滚雪球一般越结越大,庆嫔久久生不出孩子,多半也是这个缘故。
现如今忻嫔又怀上第二胎,更是赖定了庆嫔这个免费保姆,迟迟不肯放她自由。
看着庆嫔眼下的乌青,郁宛真心实意说了句,“辛苦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