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桌上是放着一个枕头,又把衣服的袖子搭在枕头上, 这才显得像是有个人趴在那里浅眠一样的景象。
这种情况绝不会是无意间造成的, 那么就是——倪惊澜刻意把衣服和枕头摆放成这样子,就是为了让人以为有人在房中?
这是为什么?
他是不想让人进去吗?防的是客栈小二还是别的什么人?
原本只是打算放下水粉就离开的冯开维, 被这一幕给引出了许多好奇心, 进而心中闪过许多猜测,猜测倪惊澜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才会整这么一出。这些猜测促使他改变主意, 轻轻推开了倪惊澜的客房房门, 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房门打开又闭合。
冯开维绕到桌子的正面, 看到桌上摊开着一张纸,纸上只写了几个字,‘宋大人,倪某承蒙厚爱,不胜感激……’,仅仅只写了开头的这几个字,后面的都还没写,却给冯开维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朝中姓宋的人官员不少,冯开维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这个‘宋大人’对应的是那个官员,但是单单只是这几句话就让他心中有了不少想法。
难道是倪惊澜跟朝中官员有什么来往,得到了会试题目的泄题?如果是正常的回信为什么要把衣服和枕头摆成这样子?就算不是泄题,可能也有别的什么苟且。
想到这点之后,冯开维一下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在倪惊澜房间里翻找,意图找出倪惊澜与朝廷官员勾结的证据,但是找着找着,他没有找到倪惊澜与朝廷官员来往的信件吧,却找到了别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让他的表情逐渐从兴奋期待,转变到了愕然不可置信。
在床铺内侧的被子下面,居然有一条红色的肚兜?!
还有倪惊澜换下来的衣物中,除了士人衣袍之外,里面还混杂着一条长长的棉麻布料,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既然在衣物里面,这布条必然是用在什么地方的,最重要的是,冯开维找到了倪惊澜的母亲给她寄来的一封信,他把信看了一遍,在里面看到了一个险些被遗漏的称呼。
倪惊澜的母亲写给他的信里面,有一句话里把对倪惊澜的称呼写成了‘静兰’。
如果没有前面那些东西铺垫,一般人看到这两个字,大概都会以为是笔误写错了,但是冯开维现在并不这么认为。
他这时候满脑子都是‘静兰’二字和红肚兜在盘旋,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中的漏洞和怪异之处,目光逐渐呆滞,看着自己翻出来的这些东西,心中升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难道,倪惊澜是女扮男装?
这里面的任何一个疑点单拎出来,都能解释过去,比如说红肚兜可以说倪惊澜把女子带回来厮混过或是有什么怪癖,比如说‘静兰’可以用笔误解释过去,比如说布条可以说是备用腰带,但是当所有结合起来的时候,就是想含混过去都难。
冯开维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眼中渐渐涌上一股喜意,他对倪惊澜的所有嫉妒和不甘,在他发现真相的这一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发现对方想隐藏的大秘密的自得。
冯开维保持住镇定,把倪惊澜房中的一切都恢复原状,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带上门。
接着,他离开客栈,往郭来所说的董明请客的那家秀玉楼走去。
等他到秀玉楼的时候,倪惊澜作为董明主要想请的人已经在这里了,冯开维听到郭来说是在半路碰到倪惊澜把人拉来的,冯开维走进去的时候恰好倪惊澜转身面向这边,看到他之后端着酒杯含笑对他抬了抬手,“开维这次名次也不错,来这边一起喝一杯?”
举手投足之间,写意而大方,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自信肆意,都要像一个天之骄子。
冯开维没有拒绝,走过去从近处观察倪惊澜的一举一动。
然后不得不承认,如果只看倪惊澜这个人,没有看到房中的那一切,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倪惊澜女扮男装’的怀疑。
“你掉的东西。”冯开维故意在席间把倪惊澜掉的那盒水粉拿出来还给她,原本正常的东西,放在冯开维怀疑倪惊澜身份的这一刻却满是试探,倪惊澜瞥了一眼,没有任何不自在的表现,只是很随意地接过来,“谢了,我正愁找不到了。”
倪惊澜的人缘向来很好,席间不时有其他人来敬酒,郭来喝不了多少酒,喝了两三杯就有点晕乎乎起来,挤过来挤开其他奉承倪惊澜的人,把手搭在倪惊澜肩上一排肩,“惊澜……嗝,我打小见你就觉得你是个状元之才,我果然没看错,你说我是不是很有眼力?你……嗝!你以后可得多关照关照我啊!你说我和你妹妹……”
倪惊澜面带微笑拂开郭来的手,没让他说出后面的话,只是说,“还不是状元呢,这话说得早了。”
嘴上说是这么说的,但是她的面上却不见丝毫谦逊,而是一派从容,与势在必得。
这态度刺痛了冯开维的眼睛,让他隐没下去的嫉妒与不甘重新翻涌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他逐渐捏紧酒杯,垂下眼睛遮掩住眼中的神色,却错过了倪惊澜轻瞥向他的视线。
倪惊澜勾唇一笑。
筹码,上钩了。
冯开维是她选择的最适合的一个工具,其他人嫉妒她的没有那胆子,有那胆子的没有那脑子,发现她想给人看到的东西后恐怕还没能到殿试就要嚷嚷出来了,只有冯开维,嫉妒,不甘,也能忍。
冯开维平日确实没有把他的敌意透露出来分毫,还表现出友好的样子,书院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冯开维有多厌恶倪惊澜,但是这点掩饰在善于把握人心的倪惊澜面前就有点不大够看了,她只是配合着冯开维表演那友好的戏码。
至于现在,倪惊澜也同样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刺激冯开维,能让他按照自己想要方式做出行动。
倪惊澜固然可以自己主动揭穿自己的身份,但是那样的话多少就有些刻意了,也有点逼迫上位者决断的嫌疑,倪惊澜既然追求完美,就必然不会选择自己主动揭穿身份这个法子。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冯开维。
倪惊澜嘴唇微动,唇角含笑,洒脱地饮下一杯酒,假意喝醉,仿若不经意地暴露出一些细节,让冯开维确认他的猜测,为自己的计划添加筹码,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在远处的皇宫中虚空凝视着这里,略带疑惑地嘀咕,“倪爱卿这是要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红肚兜是特意买的,信是造假的,没办法惊澜根本没有漏洞,只能自己制造漏洞了
可怜的开胃被惊澜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134章
恰好今天出会试成绩, 安临批完奏折就打开模拟器地图,找到了放榜的地方,打算看看她的新爱卿在看到名次后会有什么反应, 咳……主要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看女扮男装新爱卿如果被人榜下捉婿了,她会怎么推拒,属于是有点想看热闹的心理吧。
但是当安临把目标定点在倪惊澜倪爱卿身上后, 她看到了什么?
她全程就看到倪爱卿回到客栈打开新买来没多久的水粉盒子,挖掉了一部分水粉,让这盒水粉看起来好像用过很多次的样子,又把一个红肚兜拆开折起来再拆开,弄出一些柔软的折痕,看起来也弄出了经常穿的样子, 最后把肚兜放到被子下,还把一封书信放在隐蔽但是并不难找的地方, 理理袖子出门了。
随后就是把水粉落在另一个人门外, 然后离开客栈找了个可以看到客栈二楼她那间客房房门的地方。
等待一会儿之后,她看着那扇客房门开合,才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另外那个叫做冯开维的行动安临也都看完了全程。
看完后安临陷入了沉思,发出了那声疑问的嘀咕。
当然, 显而易见的, 安临可以凭着倪爱卿的这些布局看出来她是在设局,但是这所有的指向好像都在暗示那个冯开维她女扮男装的真相, 可是倪爱卿为什么要这么做, 把把柄送到别人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安临在脑海中进行分析,思索这个行为的可能性。
不知道是不是被曲檀渊对靥芙蓉、温忆秋对杨盛、还有为了她的皇后带上面具留在琼安的白逐风等人事情影响, 安临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性居然是——‘金卡爱卿该不会是为爱暴露身份吧?梁山伯与祝英台?’‘因为你不愿相信自己爱上的是个男子, 所以我告诉你我的真实性别’什么的。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冒出来, 安临就面无表情地挥挥手把这个念头挥散了,觉得自己多想一秒都是对金卡爱卿那高达90的政治数值的不尊重。
都是那几个恋爱脑江湖人的错!都给她带偏了。
安临相信金卡爱卿主动暴露身份一定是有她自己的思量,既然不是她自己亲口说出来,而是采用如此曲折的方式让别人发现,那应该就是她想借别人之口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
那她是想让谁知道呢?
安临稍作沉吟,目光触及桌上礼部呈来的会试名次,倪惊澜的名字就在最显眼的地方,名单是礼部尚书写的,老肩巨滑的纪尚书别的地方没什么突出的,但是那一手字却十分不错,惊澜二字写得如涛如浪,铮铮大气。
今天是会试放榜日。
那么接下来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安临点在纸面上的笔尖一顿,她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笑容。
——三月十日,殿试。
哇哦,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金卡爱卿是想在殿试的时候搞事?借那个冯开维之口揭穿自己身份,并且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然后就是,看皇帝的选择?
原来如此,金卡爱卿算计的哪里是那个同乡啊,她真正算计的明明是安临这个皇帝。
但是就算分辨出这一点,安临也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心情不错地又看了一会儿模拟器里的新爱卿,忍住了现在就出宫找到倪爱卿并拉着她手说‘爱卿完全不用这么麻烦的,你可以直接穿女装来殿试’的冲动。
她此时的心情要是用表情包来形容的话,那应该就是这么一个表情包了。
——[还有这种好事?.jpg]
或许还能加上[正合朕意.jpg]
前面安临也说过,一个女状元对于她来说是意外之喜,连熏宋菱她们打开的是官宦士族女子入朝为官的口子,是特例以及朝臣对利益的退步,但是民间仍然还是差了点,民间比男子少了一个科举入朝的渠道。
科举本就没有明确限制过女子参考,安临固然可以抓着这个漏洞更改科举条例,鼓励想考的姑娘们来考科举,但是还有什么会比今年春闱直接出一个女状元更有表率意义?
先前安临是不知道倪惊澜有这么个搞事打算,但是既然现在知道了,‘事后爆出来状元其实是个女子’,还是‘在殿试当场爆出她是个女子,朕仍然选了她当状元’,这两个选哪一个还用想吗?当然是后一个更具有表率意义。
这叫什么?这就叫做君臣心意相通,朕与爱卿心有灵犀呀!
果然每一个金卡都不愧是朕命中注定的爱卿。
安临的嘴角弧度压都压不下去,王修文端来午膳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陛下这么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连用午膳都多吃了一碗饭,一不小心还吃撑了一点,饭后站起来散了散步。
见陛下心情好,王修文脸上也多了些笑影,在安临身旁给她讲宫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皇帝没有后宫,这有趣的事情王修文就只能从天工部、暗卫、膳食局等地方挑了,宫里的暗卫仍旧还是叫做暗卫,不是每一个暗卫都能拥有谛听这个身份的,要从暗卫升职成谛听需要经过不少考核,还要各项能力达标——总而言之目前宫里剩下的基本就是暗卫训练营了。
“对了,宋菱最近还在编写常理第三册吗?”安临开口问。
“是的,不过小宋大人编写速度稍慢,依旧是在写第三册,似乎遇到了一些难题。”王修文回答。
安临不以为意,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说让宋菱写完这册就不用写了。
宋菱这人吧,就像海绵,每次都哭唧唧地说脑子里的东西被榨完了,没东西可以写了,但是挤挤总还是能挤出一点的。
“让宋菱在三月十日那天去上朝,修文你找几个人去给她安排一下,别出什么疏漏。”安临说完这句话之后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让阳毓也去吧。”
虽然阳毓年纪还小,也帮不了什么,不过光是站在那给她的新爱卿定定神也挺好的。
*
宋菱收到王修文传达的旨意,眼下带着黑眼圈从书籍中抬起头,“陛下……让我去上朝?”
她的脸上满是茫然,王修文体贴地说明情况,“没错,三月十日那天是殿试,陛下应当是有什么安排,届时会有人帮小宋大人梳理着装,官服已经备好,不必担心。”
“等等,殿试?”宋菱懵懵地重复了一遍,脑子里突然有一道闪电闪过,好似灵光一道。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今年是永辰三年啊!她居然都给忙忘了!
这一年在历史课本上也是要考的,很多大事都是发生在这一年,不过对于宋菱来说最重要的是——现在倪惊澜在琼安啊!还会参加殿试!
倪惊澜殿试那一幕可是能在宣朝历史名场面里排到进前十的!
被挤海绵挤得奄奄一息干巴巴的宋菱梦中垂死惊坐起,眼睛蹭的亮了起来,“王总管,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届时有人会帮小宋大人梳理着装,官服已经备好?”王修文重复了一遍。
宋菱慌忙摸了摸脸,“对对,我现在状态是不是很不好?黑眼圈严重吗?脸上有没有起皮?不行我得护护肤……”
王修文默然无语,深觉自己好像看不大懂这位深受陛下看中的司理。
宋菱见陛下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在意过自己的形象,先前祁小将军和杨修撰进宫的时候她十分在意也没有如此过,怎么上个朝反而如此在意起来……算了,总归还是个小姑娘。
如果王修文拿这话问宋菱,那可能就会得到宋菱的回答。
‘那不一样。’
宣朝文人武将无数,祁冬寒和杨盛是其中最闪耀的文武双壁,宋菱对他们是对在各自领域最优秀之人的喜爱与崇拜,对发明家阳毓一开始则是‘她好牛逼’‘可是她的理科也好难我学不会QAQ’的崇拜与敬畏。
但倪惊澜是不一样的。
在宣朝那么多的文人武将中,只有她被宣明帝赐过文袍武袖,文能一策定民生,武能做儒将领兵守住一城百姓,而且还是第一个以女性之身担任中书令的首辅,在宋菱看来,倪惊澜的存在就恰如她的字。
倪惊澜,字亭瞳,意为初升的太阳。
就宋菱知道的,倪惊澜之后的第二年第三年,都有民间读书的女子毅然投身科举,不远千里赶考,再之后,民学里读书的学子们出来了,进入官场的女子就更多了。
在她之前从未有过女状元,而在她之后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