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真正会因这新税制而利益受损的士绅豪族,其实只是极少数人而已。
不管是税改方案的内容,还是为了能够促进新税制的实施而做的谋划,都让沈卓对那素未谋面的太子充满钦佩。
之所以不再质疑这背后是不是皇上的一片爱子之心,原因很简单,那堂堂户部不可能愿意踩着自家面子为太子造势。
只有当户部公开的那份清单中记录的花费,确实是由东宫所出的情况下,户部才不得不公开承认并道歉。
何况另一方面讲,若非因为知道户部公开的清单确有其事,反对税改方案的那些势力,也不会允许户部这么做。
毕竟户部的帐册,是可以查的,何况涉及到的还是那么多巨额支出。
所以沈卓在亲眼看到两份告示中的内容后,已经放弃自己从前的质疑,相信那些据说是由太子提议实施的惠政,确实出自太子。
因为结合这份税改方案,就能看出相关惠政都具有一些共同点,惠及的都是真正生活艰难的底层贫苦百姓。
相关政令的字里行间中,都透露出朝廷对贫苦百姓的同情与照顾,极具特色。
看到沈卓忽然愣在原地,柳平有些不解,等了一会儿才出声道。
“表哥,你又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被打扰到思路的沈卓笑笑,边继续往前走,边回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子殿下这么让人敬佩,我们需要更加努力才行。”
柳平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脑袋,“表哥,我脑袋笨,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自己好好努力,争取能早点实现叔爷的愿望吧。”
沈卓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既然不喜欢学文,就去青山武院学武吧,成绩优秀的,可以直接进军营当武官,也算是条不错的出路,就是武院的训练十分辛苦。”
柳平有些心动,却又有些犹豫。
“我不怕苦,就是……我也听说过青山武院,那里的收费不便宜。”
沈卓因成绩优秀,不仅免费进入青山书院学习,在月考中取得好成绩后,还能按名次得到奖学金。
“收费不是问题,只要你愿意去就行,而且去了要好好学,再苦再累都要坚持。”
哪个少年没有想要建功立业的梦想,柳平也不例外,小时吃够了生活的苦,过得备受欺凌,他更想出人头地。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家的情况,去武院会给叔爷一家添负担,所以他虽然心动,还是摇头道。
“还是不去了,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还是不要浪费钱得好。”
沈卓叹了口气,知道柳平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过得没心没肺,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历过的那些。
可事实上,但凡经历过的事,总会在人身上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不会轻易消失。
就像他自己,在他爷爷身患重病,他们一家切身感受到世态炎凉,甚至还遭遇到恩将仇报,落得将要走投无路的境地时,也曾怀着满心的怨愤。
要不是朝廷突然颁布的惠政,让他们一家绝处逢生,救了他爷爷一命,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后来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再像从前般,专心读圣贤书,清高孤傲的淡泊名利。
想起这些,沈卓再次忍不住想起太子。
那位明明是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什么都不做,也能享尽这世间荣华。
可是对方小小年龄,就能利用东宫的资源,开创东宫产业,赚取大量钱财,又利用这钱财做利国利民的实事,从而增强自身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与影响力。
明明年龄相差不大,做人做事的差距却这么大,让沈卓深感惭愧。
“平弟,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家里出得起这个钱,而且我听说,只要能在武院取得好成绩,并在毕业后选择进入军营任职,就会退还全部学费。”
柳平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真的?”
意识到这个反应曝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柳平有些不好意思的再次挠头道。
“要是真能有机会退还学费,我还真想去试试,我一定会好好学。”
第十一章
何殊离开京城后,没有沿着官道直接去周围的府城,而是有意多途经一些村镇。
土路上到处都是被雨水的冲刷出的各种沟壑,几辆骡车行走在路上十分颠簸。
何殊早已放弃乘车,而是骑坐在一匹马上。
她这次是跟着全都由暗卫组成的一支商队出行,这支商队所属商行名义上的东家,正是她身边的暗卫首领崔景怀。
何殊在商队中的身份,是崔景怀的外甥,对外的说法,是要随商队外出历练,增长见闻。
真要论起来,崔景怀也确实是与何殊有着血缘关系的表舅。
毕竟崔景怀的祖父是先帝的亲舅舅,所以他与正宁帝算得上是表兄弟。
而崔景怀的父亲,也曾深得先帝的信重,却不幸英年早逝。
先帝见其幼年失怙,便将其接入宫中教养。
何殊其实很难理解这种将人安排到暗卫营的所谓‘照顾’。
但是对先帝而言,他将崔景怀养大,还让他接掌一支暗卫营,就是他信重崔景怀的表现。
而崔景怀也确实不负先帝的厚望与所托,十分感念先帝待他的恩情,谨遵先帝遗诏,全心奉何殊为主,对她忠心耿耿。
反倒是何殊在接掌这支暗卫,知道崔景怀的这些生平信息后,对此感到相当过意不去。
见其受身份的拖累,虽然已过而立之年,却还未成亲,便有意撮合他与自己身边侍女的亲事。
毕竟她身边的几位侍女,因为需要保守秘密,不可能会轻意许亲,有的已被耽搁到二十以上,成为这个时代的大龄剩女。
幸运的是,崔景怀也确实与其中一位侍女有缘,双方两情相悦,不仅顺利结为夫妻,现已生下一双子女。
何殊早就有意给崔景怀换个职位,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趟出行,就是一个让崔景怀正式由暗卫转职的契机。
早在何殊要求他在暗卫营中挑选接班人时,就曾讲过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崔景怀对此只会满怀感激,当然不会有异议。
受前世的思想影响,哪怕这辈子身居高位,何殊也无法理所当然的看着身边人,为效忠自己而牺牲享有幸福的权力。
除此之外,这世上还有许多她始终无法接受常态。
只是她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再怎么想要改变她难以接受的那些世俗常态,也要一步一步来。
商队行至一座村口附近,远远的就能看到那里的一大片竹林中,此刻正聚集着不少村民。
不用何殊开口,崔景怀就很配合示意商队要在附近停下休整。
看到这支规模庞大的商队过来,正在说话的那些村民都难掩好奇之色的注视着这边。
商队中的一位副管事迅速带着人上前,熟练的与那些村民攀谈起来。
主要是介绍自家商队从哪过来,想要收购什么货物,或是打算采购些什么生活物资,以及可以出售什么货物。
这支商队所属的商行成立已久,旗下有多支商队,常年往来各地。
商行虽是由暗卫营经营的产业,主要任务其实是收集地方上的各种消息。
但是为了不引人瞩目,商行里的工作人员中,有一部分来自外聘,看似与其它商行并无不同。
顶多也就是崔景怀这个东家稍显神秘了些,很少在商行出现,也不怎么直接参与商行的经营管理,只偶尔会跟着商队出去一趟。
商行中的几支商队大半都是全由喑卫组成,表面上做的事,跟其它跑商的队伍并无不同,有时还会顺道接压镖的活。
所以在行商、与人打交道这块,商队中人的经验都挺丰富。
等到大队伍上前时,那些村民看向众人的目光已经褪去防备,虽然仍显拘谨,但也透着兴奋与期待。
已经下马的何殊将缰绳顺手递给旁边的侍从后,也来到竹林里的阴凉处席地而坐,先从自己的背篓中取出一只装水的竹筒,连喝几口后,放回竹筒。
接着又伸手摘下头顶的草帽,边用袖子擦汉,边用宽檐草帽扇风,还极其自然的开口跟坐在附近的村民大婶搭话。
“大婶,这晌午的太阳厉害,你们怎么不在家歇着,都聚在这里?”
农民在烈日下劳作的场景十分常见,但是像这样没事聚集到一起闲聊,还是比较少见的。
毕竟这段时间正值春耕农忙时节,家家几乎都有忙不完的农活。
被何殊喊大婶的妇人,见其长相俊俏,穿着虽好,但那只是相较于在场的村民而言。
再加上何殊的言语动作爽朗自然,很接地气,没什么距离感,所以妇人态度热情的回道。
“里正老爷说县衙贴出几张皇榜,上面写的内容很重要,跟朝廷征税有关,就带着我们村里的童生老爷,去城里抄那皇榜里的内容去了,我们就聚在这等他们回来。”
距离较远的一位年长的老妇人补充道,“征税可是大事,不早点弄清楚那皇榜里边的内容,我们这心里都不踏实,希望老天保佑,别又给我们加税。
何殊闻言,正拿着草帽扇风的手,不禁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老百姓对生活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在能过得下去的情况下,基本都能安于现状,不敢期待生活可以变得更好,只盼着不要更坏。
“说不定朝廷不仅不打算加税,还打算给大家减税、免税呢。”
老妇人赶紧摆手道,“唉哟,做人可不能不知足,县里这几年不仅没征傜役,招工干活管吃管住还给钱,就已经是皇帝老爷的大恩大德了。”
稍年轻些的大婶在一旁附和道。
“就是,这几年没征傜役,可让我们轻松了好多,少死好多人。”
老妇人却道,“就是,不过我闺女他们村里,有个人在给官府干活时,累死了。”
大婶顿时面露惊色,何殊则在瞬间生出一股恼意,却不动声色的问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现在给官府干活是个好差事吗?怎么还有人被累死?”
老妇人叹了口气道,“唉,那也是个苦命人,不过据说他累死的事,其实跟官府没多大关系,是他娘老子偏心,一边让他给官府做工挣钱,一边还要给家里干活,就这样,好好一个劳力,硬生生的给累死了。”
这种话题特别引人注意,随即就有其他村民的说道。
“哟,这可真不像话,官府的活都是要下力气的重活,家里不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怎么还能让他干家里的活呢?就算是牛马,也没这种使唤法吧。”
老妇人连连点头道,“就是,死的是那家老二,老的说干活的地方离家近,让人早晚在家吃饭,好将官府的伙食折成钱,结果那老二一人干两份活不说,家里还不给人吃饱。”
“这可直是丧良心啊!”
“胡婶,你说的是下洼村柳大河家的事吧?这事我也听说过,那家人特别不是东西,为了供大房的孙子读书,舍不得小儿子,就可劲的压榨二房人,将二儿子活活累死饿死后,还打起将二房孙女卖个高价的主意。”
“真的假的?这还是人吗?”
“张老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被人围着追问的张老三苦着脸道。
“因为那柳老二的媳妇,就是我大姨的闺女,也就是我表妹,她拼死护下女儿后,带着一双儿女跑了,跑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也没敢来找我们这些亲戚,谁也不知道他们娘三现在是死是活。”
有人不解的问道,“那老柳家打算怎么将二房孙女卖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