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何殊在说话的同时,还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用一根碳笔在上面记录着什么,崔景怀没敢打扰。
作为暗卫首领,崔景怀没少带着手下干各种脏活。
尤其是在先帝晚年,整个朝堂都因皇子争储而变得一片混乱,年老体衰的先帝对朝堂与皇子们的把控能力大降时,两支暗卫就是他手中最为坚固的盾与最锋利的刀。
让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当他们这支暗卫被先帝交给年仅三岁的何殊手中后,除了负责安全保障工作那批人,其他人的主要工作竟然是行商、押镖、以及收集与传递各种消息等。
虽然依旧需要做些类似跟踪、监听之类的工作,却是再也没做过诸如栽赃陷害、暗杀之类的脏活。
不管是正宁帝,还是何殊,行事风格都很光明磊落。
就算是他们父子初上位的那段时间,面对空荡荡的国库与混乱朝堂,他们也只是要求暗卫提供一些信息,并没有派暗卫去处置那些阳奉阴违,不服他们的王公大臣。
这种与先帝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让他们这些暗卫都敬佩不已,也更为感激。
毕竟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谁都不愿去做那些手沾血腥的脏活,即便他们都是经历过严苛训练,只知服从命令的暗卫。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何殊早已养成想到什么,都要及时记下来的习惯。
若没有亲自出来,一直深居宫中,就算有通过各种渠道传递回去的信息,她依旧会忽略很多事情。
可是那些她没注意到,现在这个时代的人压根注意不到,也意识不到的问题,其实关系到很多人的利益。
例如这教育和法律问题,她之前不仅没有忽视,还很重视。
所以她不仅重金投资已有的书院,还在各地投资新建多所书院与武院,鼓励地方开展扫盲教育。
大安国法典,已经成为所有书院学子的必修课。
只是如今看来,她此前做的那些还远远不够,扫盲教育和普法教育都做得不到位,还需制定更加有效的措施,让百姓意识到识字懂法的必要性。
副管事刘盛过来向崔景怀请示去村里采购一些补给的事,他在村民那里打听到村里的出产后,已经和一村民与里正商定好要采买的东西。
他们这支商队本是六十多人的配置,崔景怀与何殊加入进来后,加上他们带的三十多个随行人员,使得这支商队规模达到百余人。
这么多人每天的吃喝,都需要消耗大批食物,所以他们基本是停在哪里,就会在当地采购一些物资。
有些可以用来当售卖的货物,有的则是为了补充商队成员的生活所需,对于能不能顺道卖货,倒是比较随缘。
何殊顺手将帽子戴到头上,饶有兴趣的提议道。
“我跟你们一起去村里看看。”
刘盛闻言,下意识看了眼崔景怀,他在暗卫营中任职的时间比后者更早,也更年长几岁。
是何殊接掌他们这支暗卫营后,最先由暗转明的暗卫成员之一,早已成家立业,娶的是暗卫营中探子出身的妻子。
虽然依旧需要为暗卫营效力,却已不再接触营中机密,他此前也没机会见到何殊,但他当然知道崔景怀正是他们的首领。
首领这次随商队出行不说,还带着一位‘外甥’,见他对‘外甥’的寸步不离,时刻亲自护在对方左右的态度,刘盛就知道这位‘表少爷’的身份不简单。
只是多年的暗卫生涯,让他很清楚什么叫本分,也尤其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生活。
所以他不仅不会试图寻根究底,还摆出崔景怀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只将何殊当东家‘表少爷’敬着,商队中的其他人当然也都是跟着他有样学样。
“表少爷有所不知,这些山村里的小路都很难走。”
何殊不以为意的回道,“没关系,大家都是人,不管路有多难走,只要别人能走,我就也能走。”
沿途进入过县城,也曾穿过不少镇子,那些说是城镇,却还没有她前世印象中的许多村子富裕的景象,让何殊饱受冲击。
虽然一路上也曾途经过不少村庄,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何殊都没亲自近距离接触过。
毕竟她的安全是个大问题,各府县受各方面的因素影响,各区域中的治安环境也大不相同,他们需要尽量避免惹上麻烦。
而眼前这个山村,显然是个对官方的认同度颇高,民风颇为纯朴的村子。
所以崔景怀并没有劝阻何殊,一行人跟着带路的里正一起,往村中走去。
相比较出村的那条虽然坑洼不平,但是好歹还算较宽,走得下马车的大路,这村中小路又窄又坎坷,不时还得跳过一条田沟,上个小坡。
让走在她身边的崔景怀和冯立看着提心吊胆,深怕她因走不惯这么差的村间小路而摔倒。
只是事实证明,何殊远不像他们所以为的那么娇弱,不仅适应得很快,没有嫌弃这条件差,还有心思和走在前面的里正搭话。
“里正爷爷,我看你们的村里也有牛车,怎么村里的路这么窄啊?大家一起把路修宽些,走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在何殊的前世,政府实施的村村通工程,已将水泥路修到全国大半乡村乃村民家门口。
她这辈子纵然有心,也没能力做到那一步。
虽然她一定会尽量完善大安的道路交通建设,但是按照何殊暗自做的规划,就算顺利的话,朝廷将来顶多只会帮他们修村外那条主道。
像这种村间小道,就只能靠他们自己。
里正叹了口气,指指田间小路两旁的田地道。
“我们也不是没考虑过修路的事,只是修路要占人田地,谁都不会肯,这事也就没办法了,所以村里有牛车驴车的人家,只有住在村口的那家。”
“这事好办啊,占了人家多少地,按照被占田地的等级,向官府申请用村里的公地双倍补偿不就行了,我记得朝廷早就出台过相关补偿方案吧。”
里正闻言,脚步不禁一顿。
“我也听说过官方征占老百姓的地,都会双倍补偿的事,可那说的是官方工事占地,像我们这些小村子里修路?”
想到前世时,何殊在自己一个同事那里听说的事,对方的老家人在知道政府要给他们修路后,都高兴不已。
在政府派人规划好路线后,她家与她邻居家,立刻主动将路线上的一切障碍清除,其中包括一些老屋与厕所等建筑。
因为赶得巧,期间也有邻居觉得自家太吃亏,被征占的既有田地、菜地,还有大片山,但是老人想不通,子女后辈也会负责给他们做通思想工作,让他们对修路的事比谁都积极。
不过何殊也能理解当下这些人的思想,毕竟对这些村民而言,田地就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根本。
“村里修路,也是能够惠及村中所有百姓的工事,不让他们出钱,只是补偿点地,官府凭什么不同意。”
何殊这话说得实在太过理所当然,要不是知道这位的身份,崔景怀都要忍不住怀疑这位是不是对朝廷有意见。
反倒是里正实在没办法接受这种说法,“小少爷,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要是村村都修路,都给这么多补偿的话,那朝廷的压力也大。”
“朝廷连税都舍得减免,为修路的事给村民们补偿些地,应该也没什么压力,反正那些地补偿给村民,也还是大安的土地,这叫肉烂在锅里,又不是给外人。”
身为大安自己人的归属感与幸福感油然而生的同时,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的里正犹豫道。
“那我……回头去向镇长大人申请试试?”
第十四章
这是一座村民居住得不算特别集中的山村,里正家所在的位置,是周围住户最多的一片区域。
以这片区域为中心,周围山边零星散落着一些住户。
早有村民提前回来送信,告诉大家路过的商队打算采购些什么东西、愿意出什么价。
所以一些愿意卖东西的村民,已相继从家里带着各种东西赶来里正家。
看到那些村民有的拎着鸡鸭鹅,还有的牵着猪或羊,周围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颇为混乱,崔景怀有些担忧的看向何殊。
却发现面对这种场景,她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些。
察觉到崔景怀的目光,何殊笑着道。
“我在想一件事,若能将村外那条主干道修好,吸引更多人从这边走,这个村子里再修好通往主干道的路,他们伺养的这些家畜,就能更方便的销售出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哪怕离那条可通往县城、府城的主干道很近,村里的出产也不方便运出去。
道路的不便,不仅会封锁住村中人走向外界的脚步,也会让这座村子失去许多本可增收的机会。
就像这次,若非她有意在此停留,商队就算需要采购物资或货物,首选也是距离主干道最近那些的那些人家。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过那些崎岖不平的村间小道,深入这座山村,将采买到的这些东西用人工搬运出去,十分麻烦。
里正安排好负责收东西的刘管事等人,又让嘱咐好前来卖货的村民后,才匆匆赶过来招待何殊他们。
“失礼、失礼,家里太乱了,怠慢了各位,几位请去厅里用茶。”
崔景怀态度温和的拱手道,“是我等叨扰了,老哥不用客气,我这外甥长到这么大,还没怎么出门,这趟跟着我们商队出来游历,看到什么都稀奇。”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小少爷真厉害,哪怕没怎么出过门,也见识非凡。”
崔景怀知道对方说得是朝廷征地补偿的事,笑着点头道。
“毕竟他也算是读书人,对于国法律典和朝廷政策,肯定都要略知一二。”
里正十分羡慕的感慨,“读书人好啊,听说现在只要是读书人,哪怕没考出功名,只要能通过官府的招录考试,都有机会当官呢。”
连这偏僻小山村中的人,都对朝廷前再年才正式开始实施的招录官吏新规有所耳闻,让何殊对此相当满意。
对官吏的招录方式进行革新,既能提升各级衙门工作人员的专业能力,改善基层工作效率,同时也能对教育的普及与推广起到促进作用。
早在正宁帝登基后不久,发现因种种原因,导致各级府衙的人员配置都出现大量空缺时,就开始试行过招录新规。
试行数年,几经完善后,才在前两年正式实施。
“是啊,朝廷现在很重视地方上的教育推广,读书人只要能学得一技之长,就有机会应聘一些收入较为丰厚的活,你们村里开设的有村学堂吗?”
里正难掩遗憾的摇头,“没有,我们村又穷又偏,虽然在官府的补贴下,建起几间房子当教室,却一直没能聘到先生。”
“你们村不是有位童生吗?”
里正摆摆手道,“唉,人家张童生早就在镇上开馆当先生,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回村里来,像这回这样,村里有事,他愿意回来帮忙,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让何殊的心情迅速变得有些复杂,很显然,这样的山村也需要面对‘人才’流失的问题。
读书认字的人,可以在外面得到更好的工作与生活待遇,且不说人家愿不愿意,其他人也不能要求他们必须要回村里。
制定怎样的新规,可以让更多的村中孩子有机会读书认字,也成为何殊需要记下的重点事项之一。
“里正爷爷,不知你们村里可还有其他识字的人?不用非得有功名才能先生,只要识字,不管男女,都可以先请来教孩子认些字。”
里正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思索起来,还没等他想出结果,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老妇人就道。
“唉哟,大侄子,你怎么忘了,要说起识字的,村里除了老张家的几个兄弟,早年跟童生老爷学过几个字外,还有就是那王老大家的,王老大的婆娘早年在大户人家当过婢女,那可是个能写会算的。”
很显然,论起对村里这些人的了解,里正还不如这位老妇人消息灵通。
听到她的话,里正连忙道。
“听小婶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不过老张家那几个就算了,张老三他们几个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当年都没学会几个字,现在更是早就忘干净了,倒是那王老大家的?”
见里正有些犹豫,老妇人立刻接过话道。
“王老大家的嫁进村里快十年了,向来本分能干,村里要是愿意请她去学堂当先生,我头一个会将我家几个皮小子都送去。”
老妇人是个精明的,刚才听到里正与这商队小哥的交谈,更加意识到读书认字是件大好事,她当然希望自家的几个孙子也能学些字。
那王老大是她家邻居,他媳妇是因主家犯事,被发卖的罪奴,病得快要死的时候,被路过的牙行人半卖半送的低价卖给王老大,才捡回一条命。
王老大不惜在村里借债,坚持将人救活后,就娶其为妻,婚后生了个儿子,被教养得特别好,与村里其他孩子看着不一样,让老妇人看着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