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她一手端碗一手捏勺眼就要上手喂,耿宁舒赶紧自己接过来,小口慢喝更折磨人。
她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了下去,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汗,满身的寒气是被驱散了,但嘴里的味道非常一言难尽。
好在核桃有招,先端给她一杯温水漱口去味儿,再递上蜜饯来,耿宁舒拣了一块梅子的放进嘴里咂了咂,果子清新的酸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总算舒服了。
等她喝完姜汤,白果也回来了,进门就开始说八卦,“格格,您是没瞧见,福晋那热闹的跟戏台子似的。奴才跟全嬷嬷才禀报完,李侧福晋就进门了,等奴才出门的时候,宋格格也到了,回来的路上还碰上了一位……”
她突然止住话头,卖了个关子,“您猜是谁?”
“苏格格。”耿宁舒很不给面子地直接报出了正确答案。
都不需要猜的,四爷的后院加上她和福晋总共就这么五号人。
“可不就是么!”白果一拍大腿,“平日里瞧着那么柔弱胆小的一个人,和人说话怯生生的连头都不敢抬,竟也会抢着去主子爷前头露脸。”
耿宁舒淡定地嚼着梅子,一点都不意外,德妃可不会选个没用的人送过来充数,光看人家去的速度就知道了。
她在正院附近待了一天还不知道四爷回来,住在她隔壁院子的苏格格人已经快到了。除了有人早早通风报信之外,梳妆打扮也没耽搁,看来这些日子每天都是精心装扮好了等着的。
不止是苏格格,连升了侧福晋的李氏也是如此,耿宁舒想想都觉得累,往躺椅上一靠,“这个点膳房的点心差不多该好了,白果过去挑几样好吃的,核桃把那罐茉莉花茶找出来,再烧壶水。”
她卷任她卷,咸鱼就该有咸鱼的自觉,下午茶走起。
没了小佛堂的加持,白果提回来的点心明显就比前些日子降了个档次,耿宁舒挑着吃了两口,好在花茶是之前福晋给的上等货,弥补了一下。
晚膳就不能再糊弄了,她让核桃亲自带了两块碎银去膳房打招呼。那边正在热火朝天准备正院的饭菜,大厨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就笑眯眯地拣了几样不过分的给蹭了一点,大荤小素,直接让耿宁舒吃了个大满足。
跟她一比,福晋这顿晚饭就吃得一点都不快活了。
四爷很给面子地留在正院用膳,她欢喜地让人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珍馐佳肴,足足放满了两大桌子,结果还没吃上两口,李氏那边就来人了,“主子爷,二阿哥哭闹不止,不肯吃饭。”
四爷登时皱了眉,“怎么回事?病了?”
“已经请府医看过,说身体无碍,怕是二阿哥听说您回来了,却一直没见着,所以闹脾气呢。”
福晋听到这话,一声冷笑差点没忍住,这李氏,不就是想把爷拉过去吗,还拿儿子作筏子。
这种小伎俩她本不想理会,可看四爷放下了筷子,她只能扬起笑脸开口,“爷快过去看看吧,弘昀年纪小,不吃饭身体可受不住。”
“说好陪你用晚膳的。”四爷没应,也没拒绝。
这样的态度福晋哪里还会不明白,笑容越发贤惠,“妾身还能跟自己的孩子计较不成?您出去这么久,别说是孩子了,就连侧福晋也想的紧,爷下午刚回来,她就马上赶过来了。”
四爷左眉微微一抬,又不动声色地落下去,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这阵子辛苦福晋了,这回去江南带了不少新鲜玩意回来,待会儿让苏培盛给你送来,爷明日再来看你。”
“谢爷挂念。”福晋自然是喜不自胜地谢了恩,可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脸上的笑立刻垮了下来,看着满桌没动过的美食,她一点胃口都没有,挥手让人撤下。
回了里屋,她坐在梳妆台前发呆,跟着陪嫁来的奶娘全嬷嬷叹了口气,“福晋怎么就顺了李氏的意呢?留一留爷吃完饭也是好的。”
“哪里是我想把爷推走,”福晋摇头苦笑,“四爷一听是二阿哥的事,眼见着就没了吃饭的心思。我费力气留下也不过就是干巴巴坐着而已,大度些让他直接去了,还能在他心里落个好。”
全嬷嬷也不是不明白,可就是憋闷,“西院那边也太没规矩了,明目张胆来您屋里抢人。”
福晋惨然一笑,“人家有这个资本。后院里独她一个有孩子,四爷便是再讲规矩,也会纵容三分。要是我的弘晖还在……”
她喉头哽咽,“我哪会受这份屈辱。”
听她又提起大阿哥,全嬷嬷暗叫不好,连忙转移话题,“福晋还记得奴才之前跟您提过的那个耿氏么?”
她把耿宁舒今天的举动说了一遍,“说什么风寒未愈不出门,明明来佛堂给大阿哥抄经的时候风雨无阻一日没落下。奴才见着是个识趣人,不一味儿地往主子爷跟前凑,摆明了是向您投诚呢。”
“西院那位与她已经结了梁子,不如收了用用?压一压李氏的气焰也是好的。”
那么个琼姿花貌的美人,福晋自然是印象深刻的,也记得下午自己这儿人满为患,唯独她没来。
她抬头看向镜子,里头映出一张脸颊凹陷、满是疲惫的脸,已经远不如新来的苏格格娇嫩了,更何况是万中无一的耿格格。
要是得了她,四爷还会想得起自己吗?福晋的嗓子里又干又涩,半晌才发出声音来,“再看看吧。”
全嬷嬷看着心疼,没有再逼她,“那耿氏那边奴才先拉拢着?”
福晋点头,“拨几斤碳过去,再关照膳房每日吃食上些心,让她好好养着。”
即便不收到麾下,也不能把人推出去,没有男人能抵抗得了这样的绝色,耿氏得宠只是时间问题。与其等她自己上位,还不如小小帮扶一把,留份人情。
莫名其妙收到东西的耿宁舒:这回生病还有这种福利?要是能保持住,我能一直病到四爷嗝屁!
第3章 示好
对于这些福利,耿宁舒没心没肺地受用着,核桃却有些忧心忡忡。
晚间更衣的时候,她忍不住提醒,“格格,福晋突然跟您示好,怕是有其他心思。”
“我知道,”耿宁舒打了个哈欠,“就是想利用我罢了。”
核桃和白果都是耿父花了大心力送到耿氏身边的,都是自己人,她也不用避讳。
听她说得这样直白,核桃更是诧异,“那您还……”
耿宁舒满不在乎地笑笑,“福晋出身地位家族实力皆在我之上,我能让她感兴趣的东西很好猜,”她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就是这个而已。”
“或是扶我得宠来制衡李氏,更心狠些便让我生个儿子,再去母留子,”她耸了耸肩,“既然她在我身上有所图谋,现在就不会害我,我担心什么?”
核桃自然是想到了内里这些算计的,可她光念着怎么防备了,反而没从这个角度想过,“是奴才思虑不周。”
耿宁舒摆摆手,“你也是未雨绸缪,只不过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为了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整日忧心惶恐实在太不值得。即便以后真走到那一步,能不能如她的愿还两说,要是我真得了宠,到时候还会任她摆布?”
“车到山前必会有路,到时候即便没有,我也定会自己凿一条出来。”她眼神坚毅。
这份考量和魄力让核桃佩服,“格格通透,核桃记下了。”
她被派过来之前,耿父对她好一阵嘱托,说他这个女儿心思单纯,让她好好提点着不要得罪人。她还以为自己是来当主心骨的,结果这阵子看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格格自己的主意大着呢。
这么一想,刚入贝勒府那阵子格格那份胆小害怕估计都是装出来的,就连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亲爹也没发现她内里的能干,竟是个扮猪吃虎的高人,核桃的眼里升起由衷的敬佩。
“咳咳。”耿宁舒被夸得老脸一红,说这么一通只是想安她的心而已。
得宠?生子?不存在的,到时候她只会摊平摆烂,让福晋想算计都算计不上。
*
福晋这番动作虽然没张扬,可后院是个连风都长了眼睛的地方,隔天就人人皆知了。
李侧福晋的消息是最灵通的,她斜歪在暖榻上吃着冰糖燕窝,听完嗤笑一声:“那小蹄子辛辛苦苦讨好了大半月,就得了这么点东西,乌拉那拉氏未免也太小气了。”
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立刻奉承起来,“可不是嘛,还不如来咱们院给主子洗脚得的赏赐多。”
“主子的脚她也配碰?给咱们洗都嫌她手笨。”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哄得李氏合不拢嘴,“就数你们嘴甜,每人赏一两银子去买点好吃好喝的,别跟那起子没见识的货色一样,拿了萝卜就当人参。”
这些人一个月的份例不过才一两银子,嘴皮子上下一碰就白拿了一个月的月银,简直是狂喜,更加起劲地把耿宁舒贬到泥里。
住在西侧院的宋格格得了信儿只是坐在屋里连连叹气,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作为第一个入四爷后院的女人,福晋刚嫁进来的时候,是有意跟她亲近的,可她当时瞻前顾后没敢。要是当初她有耿格格这份魄力,是不是也不会落得现在这种新人老人都看不上的局面。
倒是苏格格听了提膳回来的宫女说起那边的伙食,一下急了。她本就在容貌上逊色耿宁舒许多,要再少了福晋的助力岂不是更没了出头的机会。
“福晋竟然吃抄经这套虚的,早知道这样,我就是不识字也每日照着样子画他个三五卷的。”她银牙咬碎,后悔不迭,现在再用这招就来不及了,显得目的性太强,反倒落了下乘。
她揪着帕子心烦气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猛地一跺脚,“烟儿,把我箱底那匣子阿胶找出来。”
耿宁舒用完早膳就拉着白果玩双陆棋。
这游戏有点像双人对战版的飞行棋,靠掷骰子的点数挪动棋子走向终点,中途还能踩对方的棋子,在现代已经看不到踪迹了,她刚学会很是新鲜。
正厮杀激烈玩得上头,核桃进来禀报,“格格,苏格格过来了。”
耿宁舒很奇怪,“她来干什么?”
这人跟耿氏在宫里没有半点交情,到了贝勒府这么久也从没互相串过门,这会子怎么突然上门了。
核桃道:“说是听说您病了,过来探望。”
好假。
耿宁舒翻了个白眼,耿氏那会儿病死了也没见住在隔壁的她问一句,现在病好了她倒来了。
“不见。”她直接回绝。
社交本来就累,跟这种不怀好意的人打交道更吃力,她懒得花这心力,留着玩游戏不好吗。
再说了,历史上雍正的几个高位嫔妃里也没听过有姓苏的,她也不怕得罪。
核桃现在已经把耿宁舒当做宅斗大神了,不跟从前似的还会担心这样会不会得罪人,对她的决策统统照办。
不过虽然她也很是看不上苏格格的做派,可毕竟还得维持表面客气,没有直接拿耿宁舒那两个字打发,“苏格格的好意我们格格心领了,不过您身子弱,怕您沾染了病气,就不请您进去坐了。”
苏格格没想过自己亲自过来还会被拒之门外,“我不打紧的,只是耿妹妹这么久不见好,我实在是担心,还是要看看才好。”
她拿过烟儿手里的阿胶,上前两步,“这不,我还带上了德妃娘娘赏的阿胶来,正好可以给妹妹补补身子。”
核桃没接,也没给她让路,只是微笑着福身,“多谢苏格格了,只是府医说我们格格虚不受补,可不能白白糟蹋了这金贵的好东西呢。”
苏格格温婉的笑脸僵了一下,可一想到自己的前途,还是咬着牙没走,“那陪妹妹说会话,给她解解闷也是好的,一个人光这么躺着多没劲呀。”
核桃依旧保持微笑,“府医让我们格格多睡养元气,怕是这会子没法跟您聊天呢。”
这番油盐不进的态度,苏格格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转身回去。
一进自家门她就冷了脸,重重将阿胶砸到地上,“她算个什么东西!家里不过是个破落户,还没承宠就开始在我面前摆款了,以后还得了?!”
烟儿捡起阿胶拍拍,安慰她,“格格别气坏了身子,她不过就是抱上了福晋的大腿,逞假威风罢了。您要是得了主子爷的宠,别说那个病秧子了,就连福晋都得让您三分。”
苏格格脸色变幻几下,攥紧了手指,“绝对不能让她抢在我前头得宠!”
吃过这次结结实实的闭门羹,苏格格再没有来过,倒是经常能看到她出门,核桃留心过几次,都是往西院那边去的。
耿宁舒知道后,大致能猜到她的想法,李侧福晋她是不敢招惹的,只能是去找宋格格的,“不来烦我就行,那边有李侧福晋看着,她翻不出什么浪来。”
没人烦扰,她舒舒服服宅在屋里吃好喝好。
这日她用了晚膳,正悠闲地跟白果投壶玩儿,忽然听到核桃在外头“呀”了一声,“格格,下雪了!”
“真的?”耿宁舒眼睛一亮,立刻扔了手里的羽毛箭奔出去。
她抬头望去,今晚没有月亮,黑漆漆的夜空里什么也看不见,好在院里点着几盏灯笼,让雪花现了形。
晚风不急,夜色静谧,细碎的雪轻盈悠扬地缓缓落下来,像一团团柳絮,在朦胧的光线映照下,格外柔软且唯美。
耿宁舒上辈子一直生活在南方,见过雪的次数一只手都凑不满,欢喜地看着眼睛都不眨,忽而眉心一凉,不知是哪片调皮的小雪花撞了上来,她去摸时,只剩下一丝若有似无的润意。
她莞尔一笑伸出了手,迎接着一个个小精灵的降临。
白果也很开心,“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呢,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堆雪狮子。”
耿宁舒想的却是,该吃羊蝎子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