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听着像是嫌弃云秀似的。可又拉不下脸解释,只能闷着。
再看云秀,她脸上没什么不高兴的,还带着笑:“答应就答应,我就愿意跟着姐姐,荣华富贵有什么好的?还没我和姐姐呆在一块儿舒服。”
“再说了,贵妃娘娘都同意了,姐姐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这话贴切,云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云秀替她拆完头发,说:“我去给姐姐打热水洗漱一下,等洗漱完了,姐姐再睡一觉。”
她出了门,脸上的笑才落下来,眼睛有些湿润,不是因为觉得委屈,而是刚刚低头的时候,她看见了云佩脖子上的绯红印记。也是看到那个印记,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姐姐成了康熙的嫔妃。
等热水打回来,乾清宫就派了传旨太监过来,晋云佩为答应,称乌雅答应。
宫里头有旨意,便是主位也要出来接旨,论理,云佩该打赏太监的,可她这会儿才刚封了答应,对外是身无分文的状态,云秀倒是有些银子,只是不好拿出来。最后还是若荷给了传旨太监一个赏银荷包,妥帖地把人送走了,扭头又过来和云佩说话。
“答应身边都有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伺候,如今云秀去了你那里,主子叫奴才把司药和小航子拨给您,您看着安置吧。”
她转身走了,留下一脸惴惴不安的司药和小航子,两个人呆愣着,还是小航子机灵些,跪下磕头:“奴才给主子请安!”司药也噗通跪下了。
云秀看一眼云佩的表情,笑着伸手把他们俩扶起来:“往后咱们就是一道的人了,这还是在外头,先不用着急磕头,去屋里头收拾一下。”
他们俩手里还拎着包袱呢,再有就是云佩升答应乾清宫给的赏赐还在盘里托着,得放回去。
小航子抢着接过托盘:“怎么好劳烦姑娘,奴才来、奴才来!”他端起托盘就走,走到一半才想起云佩还没动脚呢,跨出去的脚又转回来了,“主子请。”
云秀忍俊不禁,云佩也笑了。
四个人进了屋,依次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司药和小航子对视一眼,齐齐跪下:“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云秀和姐姐相处惯了,从来没客气过,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她也跟着他们俩跪下了,却没说恭喜。
在外人面前,云佩很沉稳:“起来吧。”
他们起来,云佩仔细问了司药和小航子的出身。
司药有些呆闷,云佩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她是内务府出身,汉女,家里养不起那么多的孩子才把她送进了宫,进了内务府以后就被分到了承乾宫做针线上的事情,这会儿被分过来算是捡了大运。
小航子和她差不多,不过从前是干洒扫的活儿。
原先他们两个在佟贵妃那里,还真不一定有出头的日子,到了云佩这里,往后但凡云佩有一点晋升,哪怕添了后来的宫人,他们两个都算有资历的老人了。
不过显然他们两个来之前已经偷偷打听过了,这会儿对着云秀也十分的客气。
云佩昨天刚侍寝,今天才被册封,也不用去给皇后请安,等明天才去。云秀心疼她,一摸刚打的热水还有温度,催着她洗漱。
司药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帮着伺候云佩擦脸洗脚脱衣裳,服侍她睡下。
云秀本来要跟着他们两个出去的,被云佩拉住了:“你们俩去收拾东西吧,那些赏赐等我起来再说。”
等司药和小航子出去,云佩拉住云秀的手:“姐姐有两年没和你亲近了,咱们两个一块儿睡,说说话。”
云秀眼睛瞬间红起来,她轻轻“嗳”一声,脱衣裳钻进了云佩的被窝。
云秀刚穿过来的那几年总是担惊受怕,觉得自己像是在这个世界游荡的孤魂野鬼,自己晚上睡不着觉,就爱跑到云佩房里。
姐妹两个亲亲热热地挨着睡一起,聊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时间久了,云秀才会安然睡去。
后来阿玛额娘发现了,数落了不知道多少回,可云秀就是不改,晚上在自己房里睡下,等到阿玛额娘也睡下了,她再偷偷跑到云佩那里去。
云佩的房门一直为她开着。
后来云佩进了宫,云秀才终于习惯了一个人睡。
这会儿姐妹两个躺在一起,她竟然生出一种往日昨夕的错觉。
第8章
身侧是姐姐身上熟悉的香味,云秀贪婪地吸了一口,翻身抱住了她,声音发闷:“姐姐。”
云佩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怎么了?”
云秀感觉自己已经快忍不住眼泪了:“姐姐,我好想你。”
从进宫起,她就想这么抱着姐姐,她们俩唯一亲近的只有在内务府小选的时候。那会儿云秀觉得自己即将出宫了,怕是以后好几年都见不到云佩。来之前她攒了两年的话想说给姐姐听,可是等到真正见面的时候,她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姐姐瘦了”,那以后,吴嬷嬷催促,她们没说上两句话就散了。
过后出了意外,她被迫留在了宫里,为了姐姐来到了承乾宫,两个人却又因为当差时间错过了,总也说不上几句话。只有到了此刻,姐妹两个躺在了一张床上,才真正地有了说体己话的时候。
云佩仰头看着床帐:“姐姐也很想你。”
过了好一会儿,云秀问她:“姐姐如今这样,开心吗?”给康熙当嫔妃,开心吗?
云佩心想,哪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她的得宠身不由己,里头藏着算计,且能从中窥见未来的不幸命运。当她真的睡到了皇上的龙床上的时候,她谈不上后悔,也没有机会后悔。可如今,云秀为了她,主动过来伺候她。她因为能常常看见妹妹而欣喜,可也害怕自己未来的命运牵连到了这个小妹妹。
现在,云秀问她开心吗。
她闭上眼睛,继而睁开,用轻松的语气说:“开心啊。”
云秀说她骗人:“姐姐每次撒谎的时候,最后一个字音都会上翘。”她从前总想去外头玩,可阿玛额娘觉得她性子太野,拘束着她,很少带她出去,相反,姐姐沉稳,阿玛额娘就不会特意管她。于是云秀就常常磨着云佩带她出去玩,每次云佩都配合她骗过阿玛额娘。
每一次骗阿玛额娘的时候,云佩都忍不住有些心虚,一心虚,尾音就飘。云秀一听就明白。
可云佩说不:“姐姐这回是高兴得字音往上飘,皇上俊朗,待我也很温和,更何况我如今从宫女变成了主子,不用低声下气了,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为了安抚妹妹,她说:“现在我只是个答应,往后指不定还能成贵人、嫔位,以后我就住上大大的宫殿了。所以,我很开心。”
她刻意要欺骗云秀,自然装得十分相像。
云秀本来是不信的,但她扭头看见云佩在笑,就决定想要信一次姐姐,姐姐毕竟才十七岁,说不定也高兴呢。
不过,她还是说:“姐姐,皇上的妃子太多了,心里留给你的位置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姐姐可以喜欢他,可千万不能爱他。”据说康熙有两百多个妃子呢,好像他还一直喜欢赫舍里皇后,云秀一直觉得,赫舍里皇后于康熙而言,就像是白月光一样。
而众所周知——活着的人那是绝对比不过死了的白月光的。
云佩轻轻应了一声,没告诉云秀,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是被用来平衡皇后和贵妃之间的工具。可要是告诉云秀,一来她说不清楚,怕云秀为她担忧,二来,这话听着好像颇有点自恋的样子,她现在只是个答应,怎么可能有资格成为皇后与贵妃的工具呢。
云秀昨晚并没有睡好,这会儿在熟悉的姐姐的味道里,感受到了期待已久的安稳平宁。她竟然慢慢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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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以后,姐姐云佩不在身边,倒是外间有人在说话。
她穿好衣服,打起帘子从内间出来,正看见云佩坐着和司药说话。
“姐姐。”
云佩回头,朝她招手:“我在理库房的册子。”
云秀过去跟着看了一会儿,这些册子基本都是各宫里的赏赐。
云佩才升了答应,虽然只是低位分,那也是上谕的正经宫嫔,各宫知道以后都得送贺礼,不过也因为位分低,送来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礼物。太皇太后、太后送的是玉如意,皇后给的是一副炕屏,佟贵妃大约是要显示自己的慷慨和不介意,给了一匣子珍珠,其余低位嫔妃就都是些自己绣的针线或是金银摆件等等。
云秀也是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当了嫔妃,竟然还有礼物收。
她很诧异地问云佩:“难不成往后有别的人升了位分,咱们也要送礼物不成?”不说别的,宫里头那些不受宠的答应、贵人们,只怕得的赏赐也不够往外头送的吧?
云佩在宫里待了两年了,自然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低位嫔妃送的东西大多都不值钱。”她指着账册上头的字迹,“大部分都是自个儿做的绣帕,做起来也不费事。”
听完她的解释,也不怎么的,云秀满脑子只剩了一副画面——要是往后云佩升成了德妃,怕不是库房里头得放上好几箱的手帕,一天换一条都用不完。
想到这里,她噗嗤笑出了声。
云佩:“笑什么呢?”
她就把这个画面跟姐姐说了,惹来她的一阵发笑:“我都没什么想法呢,就你自信,还升妃位。”
云秀抿嘴,这可不是胡诌的话,历史上的乌雅氏就是成了德妃的。可她也不能说出来,谁会信呢?只能把心里的想法给咽下去了,扭头和云佩一块儿对起账册。
等账册对完了,就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小航子先进来问了:“主子什么时候用晚膳?”
云秀穿过来十四年了,乌雅家一般是吃两顿正式的饭,头一顿在中午十点多,第二顿在下午四点多,其余时候,比如早上和晚上,都是拿点心饽饽垫肚子。进了宫以后,宫女的生活算起来也和家里差不多,一天两顿,少了早晚的饽饽,时间变成了早上六点和下午两点。
她有点疑惑宫妃的膳食是怎么安排的,于是问了小航子。
小航子从前是做洒扫的,宫里头的洒扫太监多,也住在一块儿,消息灵通,对宫里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至少简单的东西还是知道的:“万岁爷一天也只吃两顿呢,咱们后宫的主子们当然不能越过万岁爷去,不过有点心房在,主子要是饿了,就差人取点心回来就好了。”
他又说:“一般咱们是到御膳房提膳,不过有的主子自己宫里也有膳房,像佟主子,承乾宫里头有小膳房,后来娘家特意给她送了一个厨子进来,所以很多时候佟主子就是在自个儿宫里叫膳的。”这个对于云佩来说,就有点困难了。
她如今算是“寄人篱下”,怕是只有成了一宫主位,才有机会设自己的小厨房。
如今只能去大御膳房提膳。
头一天去御膳房,云秀说要和小航子一起去。
御膳房在南三所的西侧,从承乾宫走过去的路还挺长的,约摸过了一刻钟,他们两个才走到了御茶膳房。因为是头一次来,许多事情都不大熟悉,小航子特意寻了一位拜唐阿询问,结果那位拜唐阿听说是新晋的答应,两眼一翻就开始敷衍起来了:“御膳房提膳都是按位分来的,你们答应要提膳,先等着吧!”
小航子连忙问要等到什么时候。
拜唐阿撇嘴:“不知道,等着吧,早晚轮到你们。”
小航子年轻气急,想要上去争论,被云秀一把拦住:“咱们不理他。”
小航子垂头丧气:“才头一天办差事就出了差错,主子肯定会嫌我没用的。”他从五六岁就进宫当太监,当了好几年了,如今还只是个洒扫太监,一点长进都没有,不然也不会被派出来。
云秀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能安慰他:“没事儿,你看我的。”
她抬脚就走,小航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脸懵地跟在她身后。然后就看见她随手叫了一个人:“高总管在膳所吗?”
那是个小太监,上下打量她两眼,点头说:“总管在给主子们配膳。”
云秀领着小航子跟在小太监后头去找高总管。小航子不明所以,但是看见云秀一脸自信,也没说话,沉默地跟着她。
那位高总管,说是总管,其实是御膳房里头一个司膳太监。御膳房里大大小小的司膳太监,约摸有近百个,高太监算是其中说话有分量的,主要管着的就是统筹着给后宫娘娘们配膳。他见小太监领了云秀过来,很是面生,有些疑惑:“您是?”
云秀行了蹲福礼,笑靥如花:“从前常听家里祖父提起您,如今终于见了一回。”
“您祖父是……?”
云秀说:“祖父是世祖年间的膳房总管额参,不知道高总管还记不记得。”说起这话的时候,其实她心里也捏了一把汗,进宫之前,祖父就曾经交代过她,若是在宫里头遇上什么事,可以来寻御茶膳房的高太监。
云秀倒是记住了,可那会儿她想着,祖父都退出来多久了,就算认识这什么高总管,可这么多年了,也没听祖父和他有过交际,物是人非,谁知道人家还认不认得这份情分。
如今看见高太监亮起的眼睛,她才知道,她祖父可能真的有两把刷子……
第9章
高太监笑呵呵地把云秀领进了休息的次间里:“姑娘请进,额参大人从退御膳房以后,我们也许久没有联系过了,大人最近身体如何?”
云秀客气笑笑:“祖父近来身体很是康健,我进宫的时候他老人家还能一顿吃好几个饽饽呢。”
高太监含笑:“从前我在宫中多受大人照顾,只是宫禁森严,不得出去,也无从回报,反倒辜负了大人。”他是世祖年间进的宫,那会儿只在御膳房里当洗菜太监,有一年冬天额参巡视御膳房,正巧看见了他一双生出了冻疮的手,额参给了他一瓶药,过后把他调去了茶房,将宫中和御膳房的事物倾囊相授。
两人虽没有正式行过拜师礼,却有师徒之实,高太监又凭着额参教他的东西稳稳坐牢了现在的位置,心中十分感激。
宫中如今盛行认干亲和师父,他对于没能成功拜上额参做干爹颇为遗憾,如今看着云秀,就像看着自家亲女儿一样:“姑娘到御膳房来有什么事啊?”
小航子才刚是跟进来的,本来以为云秀会跟高太监告状,谁知道她只是行了福礼:“家姐今儿成了宫里头的答应,叫我过来领膳,我想着祖父常常提起您,既然已经来了,总不好不拜见您,如今见了您果然和见了亲人一样,心里濡慕,想给您磕个头,往后好好孝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