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便嘀咕说:“这倒没有,男人捻针穿线做什么。”
“你没穿过,那你怎的知道不是一回事。”
年轻人总爱说着些没意义的废话来抬杠,沈鸢也跟着笑了笑。
这般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茶闲聊,忽得见那唐南星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茶,道:“我跟你们讲,听说东边楼设了个乞巧台子,好些姑娘在上头赛穿针。”
“有几个姑娘,生得那叫一个美若天仙——”
众人正是慕少艾的年纪,一听漂亮姑娘,哪里还坐得住。
但只说是去看姑娘,又不大好意思,你看我我看你的。
一个说是想去买点心,又一个说是想去茅厕。
话一撂桌,火烧屁股似的去看了。
转眼间,摊子上就剩下他们两个,和一桌子的茶盏。
沈鸢喊人将茶盏收了,撑着下巴,见人散去了,眼底那淡淡的郁结之色,便又重新凝了回来。
没说话,只垂着眸,将那一碗茶喝了一点,又喝了一点。
半晌淡淡笑了一声:“一听姑娘,却都屁股下头长了钉子了。”
卫瓒说:“是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沈鸢说:“京中的姑娘不够他们惦记的?”
卫瓒笑着说:“京中狼多肉少,姑娘难求着呢。”
其实细细去想,沈鸢也到了年纪了。
沈鸢生得那样俊秀,学问也好,近来还两次因着阵法出了风头,本也应是不愁婚事的。
偏偏他余下的条件又太差,一无功名在身,二无父母扶持,往亲族上看,江南沈家近些年很是没落,最致命的还是个病弱之身。
纵然背靠着侯府,却是没有血缘,一旦成了亲,总要从侯府搬出去。
往后是个什么光景,又是说不准的事儿了。
哪家真心疼爱姑娘的,也不愿让女儿嫁来。
是以哪怕到了适婚的年龄,仍是门庭冷落。
侯夫人其实也早替沈鸢打探过,几次有瞧上了的姑娘,便小心翼翼去探问。对方起初还以为是要给卫瓒说亲,皆笑脸相迎。
等到一听是给沈鸢说亲,便立马讪讪把话错过去。
时间久了,侯夫人自己也不好再问,京中拢共就这么几家人家,次数多了,怕是人人倒都晓得沈鸢求不到姑娘了,到时更是难看。
沈鸢自己心里也清楚,从来就没提过什么婚事不婚事的。
眼下瞧了旁人思慕姑娘,也只垂着眸说:“这么火急火燎地凑过去,也不怕把人姑娘吓着。”
卫瓒这厢胡思乱想,没细听他说什么,便没答。
沈鸢便像没说似的,又垂着头接着喝茶。
隔了一会儿,有人推着买针线的摊子过去,卫瓒忽得想起什么事儿来,匆匆起身说:“你且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一起身,却忽得被沈鸢攥住了衣袖。
卫瓒愣了愣。
低头便见沈鸢眼圈几分红,几分恼地瞪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好一会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不甘心地松开他的衣角。
却是撇过头去,淡淡说:“小侯爷赶紧去吧,省得赶不上瞧姑娘乞巧了。”
卫瓒怔了一下,刚想说,自己不是打算去看人乞巧的。
岂料沈鸢又冷笑一声,说:“我瞧着小侯爷那偷人衣裳的下流劲儿,也的确是个做牛郎的料子。”
“眼下不去招摇,岂不是浪费了这一身好人才么。”
卫瓒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了。
咳嗽了一声,又坐下,说:“那我还是不去了,省得教你误会我。”
沈鸢垂眸摆弄着手里的瓷杯,冷眼细语说:“我误会小侯爷什么。”
“我与小侯爷素昧平生,就是看个小织女回来,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药都给他上了,这就素昧平生了。
翻脸可比翻书快多了。
卫瓒这笑越听越收不回去,嘴角就差要咧到天上去了。
却又有意看看这小病秧子还能说出什么来,忍着笑说:“看什么织女,织女一年见一次。”
沈鸢却是越发光火,说话跟那连弩箭似的,一扣扳机,冷箭一根接着一根往外射:
“就是一年见一次才好呢。”
“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是什么稀罕玩意呢。”
卫瓒这回实是忍不住了,肩膀耸了又耸,差点笑倒在桌子上。
沈鸢见他嘲笑自己,越发恼火,起来拂袖就要走。
卫瓒一边儿笑,一边儿捉住了他的手,沈鸢不情愿要抽手,将袖子里藏着的一小团塞进他手心。
却是笑得声音都抖了,说:“我想去配个穗子,弄好了再给你的……”
“罢了罢了,省得你以为我去见织女了。”
沈鸢摊开手。
却是一个毛茸茸的,汤圆儿大小的小兔子坠子。
兔子身子圆滚滚白绵绵的,两只红彤彤的珠子做眼睛,两只兔耳朵不长不短立在上头,愈发显得憨态可掬。
上头打着粗笨简单的络子,缀玉串珠的倒也好看,下头若配上一条穗子,正正好挂在他的箫管上做箫坠。
沈鸢一嘟噜的话,跟一大串葡萄似的卡在喉咙口,噎的上不去下不来,却是半晌才讷讷说:“你哪儿捡回来的。”
小侯爷说:“我亲手做的。”
沈鸢耳根一红。
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卫瓒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撇过头去说:
“真有织女,瞧见我给你打络子的蠢样,也该掉眼泪了。”
沈鸢盯着两只手掌之间的小兔子看了又看,半晌嘀咕:“什么时候弄的。”
卫瓒说:“住店的时候,见一个小姑娘做,便过去问了问。”
“后来看你吹箫……就想着给你做个坠子算了。”
沈鸢“哦”了一声。
这下确实卫瓒又点儿不好意思了,昭明堂的人要知道他做这玩意,还不知怎么笑话他呢。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两辈子里,还有为人穿绳结、拿针线的一天。
卫瓒便微微红了耳根,伸手说:“你若不要,就还我。”
沈鸢却轻哼了一声:“送了人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说着就光明正大笼袖子里了。
沈鸢若无其事地喝茶。
却是隔一会儿就往袖子里瞧一瞧。
又隔一会儿,又偷偷低着眼皮,往袖子里瞧一瞧。
卫瓒还在那装着跟他说闲话呢,越看他这样,耳根越热。
半晌撑不下去了,脑袋埋在桌上,揉着自己耳朵说,沈鸢。
你这么可爱做什么。
第42章
卫瓒他们在望乡城滞留没有多久,等着卫瓒将折子递到京城、又等着送回来,再跟着押送这些黑衣人的官兵一同进京候审。
临行前,这一群人已玩得疯了,听闻要出发,更是彻夜难眠,聚众在客店的大堂嬉闹。
他们这群人玩不来什么雅的酒令猜谜,更品不来什么词曲。
顶天了就是划拳猜物,一时之间,处处都是“哥俩好啊、三星照啊”的呼呼喝喝。又是打牌,又是玩骰子,甚至挪了桌椅,腾出了个空地来角力争跤。
动辄欢声如雷,起哄声此起彼伏。
左右客店里头已让他们包了,没有别人,便越发敞开了玩,吵吵嚷嚷闹得人头昏。
沈鸢玩不得那些激烈的,披着件衣裳,在边儿上慢悠悠跟晋桉打双陆。
晋桉的确是个臭棋篓子,骰子运也不好,但好在棋品好,不焦不恼,玩一玩就跟沈鸢闲聊杂事。
沈鸢眼神儿却不自觉往卫瓒那瞟。
卫瓒外袍已脱在腰间,让人给起哄了,正在那同人掰腕。
上身只余下薄薄一件夏裳,便显得身形极好,腰窄肩宽,笑起来时几分兴味盎然,越发显得脱略形骸。
对面儿的同他面红耳赤掰了好一阵子,额角都冒了汗了,也没见掰过他去。
便见卫瓒笑了笑,一发力。
那人手腕便“噗通”一声砸在桌上。
周围又是一片唏嘘、起哄声。
唐南星叫得比谁都响,倒比他自己掰赢了还高兴,满场跑,边跑边喊:“卫二哥!卫二哥!”
沈鸢看了便有些好笑。
晋桉见沈鸢看热闹,便笑着说:“他打小就跟在卫二后头转悠——别说他了,我们京里头这一波武将子弟,都是跟着卫二转悠的。”
沈鸢挑了挑眉,道:“我以为你们是到了昭明堂才熟悉的。”
晋桉道:“哪儿啊,早些时候还没昭明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