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锹大概和人腰等高,在更下面的位置清晰可见两个血手印,对比一下大小,应该是十岁左右的小孩。
身为数学老师,日常和几个年龄段的学生打交道,顾平生的判断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
就因为知道最可能犯案的人是谁,他才在此刻说不出话。
刑野有一搭没一搭地戳了下铁锹杆子,说:“你带的小朋友还挺记仇。”
“……”顾平生阖了阖眼,再开口时语气毫无波澜,不带任何歧视,“他记这个仇才是合理的。”
刑野非但不觉得有问题,还很认可这个说法。
“现在怎么办?”
顾平生蹲下来看了看,即使他们的说话声不加掩饰,埋着的陶明山也没有动弹一下。
要搁现实世界动弹了,得吓瘫一堆人,但这是里世界,变鬼皆有可能。
顾平生盯着土包,淡漠问:“挖出来还能有正常思维能力?”
“得先挖出来看一看。”
“咬人吗?”
“没准。”
这话问得相当惊悚,但对话中的两人表情都相当平静,好像聊的不是挖尸体,而是常规运动。
顾平生赶时间,现在也顾及不了那么多,拿起旁边的铁锹就开始挖。
所幸埋得不深,也没挖多久。
但从土里掏出来的陶明山还是双眼紧闭,心律停止,探鼻子也没了呼吸,让顾平生苦恼得直皱眉头。
这个时候,乘顾平生挖土溜达走的刑野回来了,手里还接了一盆水。
顾平生下意识走远了点,看着刑野毫不留情地将那水往陶明山门面上倒,稀里哗啦倾泻而下,一听声音就特别凉爽。
邪神接的水就是不一般,陶明山被“凉”醒了。
他像是濒死的鱼一样睁大眼,大口呼吸急喘着气,恐惧两个字写了满脸。
还没等陶明山缓过来,沾满泥土的铁锹直接抵到了他的脖颈。
他惊悚地抬头一看,就见不久前还笑着跟他哥俩好的顾平生踩着他肚子半倾身,眯眸满是冷意:“你之前工作过的矿洞在哪?”
陶明山很从心。
他本来就是服软怕硬的类型,跟他好好说话他会听,但要用点强硬的手段,他听得更快。
来到采矿地点,他们果然没有停止开采工作,石头一车接一车被送出来,不知道里面被挖了多少,看得顾平生眼皮子直跳。
现在的采矿队成员看起来还是正常人,他们认识陶明山——当初偷了矿石私自去卖的贼,一看到他,纷纷提着镐子气势汹汹地逼了过来。
来这队里的,没有通知,更没有得到上面的同意,没一个不知道自己采的是黑矿。所以众口缄默,每一个人都特别小心,藏着掖着生怕让外人知道给查封了!结果陶明山一来就干了票大的,闹出动静差点惊动上面来人调查,怎么不让他们记忆犹新?
对于见财起意的人,他们反感,而对于差点打扰他们施工耽误工作的人来说,就是万分痛恨了!
至于旁边的顾平生二人,他们虽然不认识,但和陶明山一起来的,肯定都不是好鸟!
众人脸上的不怀好意顾平生也看到了,但还是那句话,他赶时间。
顾平生直入主题问:“你们矿长在哪?”
有人冷笑,根本不接他的话。
“狗日的陶明山有完没完?又来偷东西!”
“嚯好家伙,这次居然还带了同伙!”
“上次那顿打轻了,便宜你了对吧?”
陶明山缩着头求饶:“不不不,不是我要来,是他们逼我来的,跟我没关系!”
采矿队的人瞧着顾平生和刑野两人加起来还没他们一个人的块头大,嗤笑一声,谁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更有人嘿嘿怪笑着撸袖子上手抓人。
见有人动手了,采矿队集体兴奋,正巧采矿闷得很,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说:“抓起来关着,关老实了再放出去!”
没人会觉得擅自关人犯法,山高衙门远,他们就是法!
再说了,这不是有人闹事吗,他们是正当防卫啊!
乐乐呵呵就等着一声惨叫。
“啊——!”
所有人脸上的得意洋洋戛然而止。
惨叫是有了,叫出声的却是他们自己人。
谁也没曾想,削瘦小身板的顾平生对上五大粗的壮汉,竟然下五除二折了人手臂、蹬着膝弯将人踹跪。
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看上去滑稽极了。
“娘了个巴子,真是来闹事的,抓住他——”
恼怒的吼叫声又是中道而止。
看着黑漆漆直指门面的枪口,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矿工队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嗅着还没彻底散开的枪药味,没人觉得顾平生是举着把玩具枪开玩笑。
谁家玩具枪做得这么真,上面还带血啊!
顾平生的脸色比刚才还冷,让人想到亘古不化的坚冰,也是因此,莫名就在气势上震住了人。
“我最后问一次,你们的矿长在哪?”
刚才叫嚣得最大声的人,此刻也是离枪口最近汗流得更猛的那个,陪着笑脸道:“您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这边,这边……”
眼看顾平生两人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抱头蹲地当缩头乌龟的陶明山急了,这周围可全是看他不顺眼的人!
“顾老师,顾老师,您等等我啊!”
顾平生脚步未停。
陶军身上的痕迹历历在目,导致刚才路上他都冲动想给陶明山两下手电筒。
陶军动手报仇合理,可他知道小军班长只是一个听话懂事内心柔软的小孩,亲自动手无疑会给对方的心理留下更加伤痛的烙印。
他们班才九岁的小军班长,可能永远也没法对这事释怀,也再也没有机会去万千繁华世界看一看了。
他无法做到秉持公义,愧对老师两个字。
他选择偏袒自己的学生。
采矿队的人眼睛不瞎,看顾平生对陶明山爱答不理的态度,立马就明白了过来。他们是打不过顾平生,但对把人引来的陶明山,那可不是随意折腾?
采矿队的人摩拳擦掌,满脸狞笑朝吓得魂飞魄散的陶明山靠近——
这边矿长正在监工,有个矿工出了点小差错,被他逮着破口大骂口水沫子横飞。
刚准备喝口茶润润喉,枪杆子直接怼在了他的太阳穴。
满脸跋扈变哆嗦,矿长瞬间腿软了。
双方就此开启了“友好”的协商。
准确来说是顾平生单方面提要求,矿长脑门挂汗听着。
“您突然上门,要我们停工去挖后山,这实在是有点……毕竟我们这工期紧,还有自己手头的活要干,是不是?”
顾平生没说话。
他只是提起枪往后抬起,“砰”的一下打中至少两百米开外的照明灯,玻璃粉碎散落而下,底下的矿工们瞬间变成尖叫鸡。
威胁效果符合预期,顾平生将枪口转向矿长,不咸不淡道:“所以,我的哪一句话让你误会了吗?”
“——让你觉得自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偌大的采矿队,因为陶明山闹过了一出,手里采的是黑矿,愣是没一个敢报警。
最终协商达成一致,矿长连个屁都不敢放,灰头土面地指挥下面的人转移工地。
有人想跑,顾平生一发子弹打过去,正擦过他的安全头盔,完美的角度控制让人后脑如受重击,趔趄摔倒在地,但检查后没有受到实际损伤。
再回头望向面无表情眼神清冷的顾平生,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好似寒意顺着脊骨爬上心脏,脸上只剩下忌惮和畏惧。
明明看上去是那样瘦弱和人畜无害的人!
在强势的高威震慑下,采矿队的动作整齐划一,效率出奇地高,听过了顾平生的大致要求,很快就策划好了位置。
话不多说,开始动工。
至于为什么要这里动工,动工的目的是什么,没人知道,疑惑又不敢问。
“叮叮…锵…哐哐叮……哐……”
刑野围观全程,除却顾平生刚才威慑众人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一直是无所事事的态度。
他似乎觉得无聊,拎来根小板凳坐在顾平生的身边,找话题:“你要是把理由告诉他们,没准能更卖力。”
顾平生:“这山马上就要塌了,这话说出来他们会信?”
刑野撑着下颚看他们忙来忙去:“好歹是专业队伍,这种事拿仪器测一测不就知道了。”
“几小时以前就出现了起地震。”顾平生语气冷静到淡漠,“我们来时的场景你也看到了,有谁停了?”
但凡负责人开采的时候稍微谨慎一点,也不会引发现在这种局面。
刑野懒散道:“那就说明他们不专业,没准资格证都没到位,等事情结束你报个案,能扯出来一串。”
顾平生盯梢的眼睛终于分给了刑野一点余光,神情莫名。
“现在的世界……报案还有用吗?”
顾平生话里带着踌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刑野偏头看他。
刑野拿不成调的语气平铺直叙说:“既然有变成鬼的犯罪分子,当然也有变成鬼的执法队,所有世界都是相通的。”
“不过设下限制的世界处于一个封闭状态,他们知都不知道,你指望他们来处理什么?”
顾平生若有所思。
说来好笑,明明眼前的男人是唯物主义现实的最大驳论,可他还是有几分信了刑野的话。
他觉得有意思,也就真的笑了笑,弯起的眸眼似月牙:“那你怎么还没进去?”
刑野十分的理直气壮:“我做的可是正经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