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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风流_分节阅读_第77节
小说作者:月神的野鬼   内容大小:709 KB  下载:天意风流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2-09-22 17:4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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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群部将立刻领命。

  孙缪继续往前走,同那满脸敬意的幕僚聊道:“这儿的事交给他们,待会儿见到殿下,你……”他话音未落,十几步开外突然响起一阵迅猛的践踏声,同时还夹杂着凌厉至极的呼啸声,他们二人下意识回头,十数道打扮成雍州士兵的身影夺了马匹飞奔而来,他身后跟着的护卫甚至来不及提枪就被连续扑倒,空中一连串残影,雨水连成一片,电光火石间,一道最快的身影已经来到身前。

  谢玦早在飞掠时就顺手抽过一名护卫手中的枪,孙缪回头时,他直接脚下一蹬,借着奔跑之势凌空跃起,一枪提起全身的力量朝着孙缪的头刺去,孙缪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点银芒,还未看清那是什么东西,身体已经做出了回应,他一脚踹开呆愣在他身前的幕僚,伸手去捉那一点光。

  枪杆往前与两只手掌剧烈摩擦,火烧一般响起滋啦声,剧痛令孙缪精神一震,他迅速偏头躲开枪势,抽出右手毫不犹豫往下劈,铮——雄浑的金铁震动声在雨中无限延绵,枪被悍然劈成了两截,巨大的反弹力量让两人同时松开手。

  谢玦已经扑至他的身前,两人同时看清了对方的脸,孙缪猛地用肩膀撞开勒住他脖颈的谢玦,同时右手后推,谢玦被他反手一拳击中胸口,立刻踹他的大腿借力腾空跃起,一把提着肩膀将人往后掀,孙缪极力稳住下盘,刚要去抽腰间的刀,一把锻制匕首自谢玦袖中掉落,准确压入他的脖颈。

  整个以命相搏的过程不过短短一瞬,“都别动!”谢玦大吼一声,在孙缪停住的瞬间,他用手肘猛地重击对方的后颈,立刻卸掉他上半身的劲力,转而从背后死死地挟持住他,“再动我杀了他!”

  孙缪被那一记肘击震得眼前陡然一黑,好半天才重新看见点光,耳鸣中模模糊糊响起个年轻又冷酷的声音,“不必搜山了,你猜的很准。”

  孙缪晃了下头,鼻血止不住地往外喷,用力吸了下,脑子里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半晌才道:“你们就是那十几个逃掉的青州士兵?”

  “往后退!”谢玦没有理会孙缪,对着那群投鼠忌器的侍卫道,“退!”说着刀刃往深处一压,众护卫顿时面露紧张之色,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

  孙缪忍不住心中骂了一句,“怕个屁啊!”他冷笑道:“你倒是有种,聊一聊?你想做什么?”

  谢玦道:“释放桓武,让他带着亲卫离开!”

  孙缪直接听笑了,“狮子大开口啊!”

  匕首猛地又压深一寸,大股鲜血从孙缪脖子上涌出来,前一刻还面前假装镇定的护卫立即出声制止他:“别!住手!”

  孙缪脖子处的衣襟都快被鲜血浸透了,可他的脸上却没有思考畏惧之色,扫了眼正迅速从四面八方聚过来“围观”的雍州将士,心道这他妈倒了大霉了,对谢玦道:“别管他们,想杀就杀,无非同归于尽罢了,我倒想看看,这世上是否真有不怕死的人?”

  谢玦冷冷道:“你当我不敢?”

  孙缪笑道:“刚刚那一枪你往回收什么?手抖了?”谢玦眼中杀意大盛,孙缪却又猛地话锋一转,浑身放松下来,“不过说句实话,我颇为欣赏你啊,且不论这份护主的忠心,就光说这万军丛中取敌首级的魄力,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比这帮废物强太多了,这样吧,我给你指一条路,只要你愿意投诚,我不仅不杀你和你这群手下,还将桓武奉为上宾,拜你为大将,如何?”

  谢玦冷哼一声,“你也配跟我谈条件?”匕首毫不犹豫继续划开颈脉,他下最后通牒,“我说最后一遍,立即放了桓武!”

  那群雍州将士齐声吼道:“等一等!住手!”众人全都急切地看向孙缪,孙缪头上青筋直跳,终于忍不住骂道:“看我有屁用?!桓武是殿下亲口要捉的人!我说了算话吗?一个个瞪着眼睛,那我叫你们去放人,你们去放吗?去啊!”

  众将士挨了这劈头盖脸一顿骂,却全都停在原地没有动作,谢玦眉头忽然极轻地拧了下,不对劲,下一刻他就听见孙缪道:“瞧见了吗?你挟持我也没有用,军令如山,没有殿下发话,谁敢擅自放人?”似乎怕这个一根筋听不懂,他还破天荒多解释了一句,“不放人,顶多杵在这儿看我死,放了人,那就是自己找死,谁能干这种蠢事?”

  谢玦看向对面那群满脸焦急与仇视之色的雍州将士,发现他们确实一动不动,“好,那我就杀了他!”

  “将军!”众人神情大变,孙缪被吼得头疼欲裂,终于道:“等一等!不如这样吧,你随我去主营见殿下!正好桓武也在那儿,商议下如何?”

  谢玦一直在观察对面那群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的雍州将士,想了想,眼神忽然间暗了下来,一字一句道:“你耍我。”

  孙缪顿时骂娘的心都有了。

  暴雨中,谢玦挟持着流血不止的孙缪往马厩的方向退去,以他为中心,雍州将士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谢玦警惕地环视着周围,像一头遭到围攻的狼,叼着自己唯一的猎物,哪怕遍体鳞伤也绝不松口,没有任何人敢贸然上前。

  孙缪的声带被割伤,嘶哑着声音道:“何必呢?小兄弟,看你在梁朝军营中也不过是个低级士卒,你干这事不就是想立个大功再加官进爵吗?眼光放远些,既然赶上了乱世,何处没有扬名立万的机会?”

  谢玦神情忽变,“没有你们这帮乱臣贼子,哪儿来的乱世?祸国又殃民,最该死的就是你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孙缪一听不对,刚想说话,谢玦却猛地一把拽住他往后拖。谢玦已经意识到计划落空,这帮叛军竟然真的不为所动,但他也不可能投降,大不了就玉石俱焚,思及此怒意和杀意同时涌上心头,孙缪立刻察觉到他的变化,没想到这小子真敢如此疯狂,猛地出了身冷汗,“你!”

  “住手!”

  正在这时,围着两人的雍州将士忽然一齐回头,人群自动分成两拨,让出了一条路。浑身湿透的谢玦也下意识抬头看去,暴雨如瀑,迎面走来一行人,火光浮动乍一眼看不清面目,此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早有士兵前去主营汇报,李稚一听闻此事立刻赶过来。

  “放了他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孙缪立刻哑声吼道:“殿下不可!”谢玦立即警觉地寻找刚刚那道声音的来源,下一刻,橘色火光在雨中照开,两人的脸显映出来,他与对方同时愣住了,“李稚?!”

  李稚也没想到会是他,停住了脚步。

  就在谢玦愣神的那个瞬间,一直观察着局势的萧皓突然丢出一枚铜钱,“孙缪!”铜钱准确命中谢玦扣着匕首的手指,谢玦吃痛,颤了下手,前一刻还因失血过多只有出气没进气的孙缪眼中精光一闪,手肘猛地往后一顶,正中谢玦腹部,同时他另一只手迅速拉下匕首,谢玦立即反应过来,去勒孙缪的脖颈,却因迟了一步被他借力掀翻在地,下一刻护卫们一拥而上,死死将人按在泥地中。

  谢玦剧烈挣扎起来,孙缪直起身大口地喘着气,“狗东西!”他忙捂住满是鲜血的脖子,抬腿冲着谢玦的头就是狠狠一脚,回身看向李稚,“殿下!”

  李稚见他浑身是血摇摇晃晃,“没事吧?”

  “没!”

  早就守在一旁的随军大夫连忙冲上去帮孙缪止血,轻声劝他别再说话。

  被制服在地的谢玦极力想挣开束缚,看到将军重伤早就群情激奋的部将们见他竟然还敢垂死挣扎,再也压不住怒火,一阵拳打脚踢下了死手,谢玦重重摔在地上,尽力护住要害,“住手!”李稚叫停众人,一群部将这才不甘心地停下来,谢玦浑身都是血,双手和脖颈被挟制,却仍是用尽全力抬起头,死死盯着李稚看,“你就是赵衡?!”

  李稚望着狼狈但眼中凶光不减的谢玦,心道还真是他,“许久不见,小公子。”

  谢玦额上全是跳出来的青筋,“竟然是你,你没死,鼓动雍州造反,灭幽州霍氏,夺下豫州,暗算青州,都是你做的?”

  李稚立在雨中,周身披落着淡薄的水光,“是我。”

  谢玦立刻想站起身,却被护卫猛地按回去,他难掩怒火道:“我真没想到啊,犯上作乱,谋逆造反,李稚!你竟还有一颗做皇帝的心!我只后悔,当年在盛京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应该杀了你的!”

  李稚迎着他满是怒火的视线,终于低声道:“你不该来这里的。”

第121章 雍州叛乱(五)

  谢玦瞬间停住,盯了李稚好一会儿,像是在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直到再也压不住愤怒,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为什么?京梁士族、谢家、贺陵,还有我哥,我们所有人都待你不薄!你非要去攀附赵慎,落了个仓皇逃亡的下场!即便如此,这几年我哥还是在到处找你,想保你一条命,李稚,你是怎么回报这些人的?你现在竟敢假冒皇室,打出旗号要灭京梁士族!说你狼心狗肺都是侮辱畜生,你根本没有心!”

  李稚在听他说起谢珩正寻找自己时,原本模糊的神情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垂了下眸,没有说话。一旁的雍州将士听了这话却按捺不住火气,尤其是孙缪,顾不上自己正在包扎伤口不能说话,蹭的就要起身,被随军的大夫死死拉住。刚刚李稚开口一声小公子,他这才认出谢玦是谁,当初在赵慎举办的梁淮河宴会上,他曾见过谢玦一面,不过军营中待了几年,这小子的外貌变化实在是大,他一时竟没认出来。

  孙缪一把推开紧张的随军大夫,沙哑着声音道:“殿下!这小子是谢照的儿子!谢照不是快病死了吗?将他的二儿子碎尸万段送回去,说不定他直接就一命呜呼了,也算是为大殿下报仇!”

  谢玦的表情毫无波动,对李稚道:“有本事就杀了我!”

  李稚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谢玦的眼中尽是不屑之色,“你不敢,就凭你们这帮乌合之众,也想撼动梁朝三百年江山社稷?李稚,你做梦,梁朝的忠臣良将还没死绝呢!怎么也轮不到你这冒牌货来做大梁皇帝!”

  孙缪哼了一声,一旁的夏伯阳则全然没有理会谢玦的激将法,轻声对李稚道:“听说谢珩很看重这个弟弟,一直亲自带在身边教养,此番派他来青州历练,想必也是预备着将来委以重任,青州人一定不知道他在这支队伍中,不然桓武不敢如此冒进,有他在手,其余州郡长官担心得罪谢府,行军打仗不敢贸进。”

  谢玦一听这话,浑身骤然提起力量,却被护卫死死按住,他恶狠狠地盯着夏伯阳,转而看向李稚道:“你今日真不杀我,怕你来日会追悔莫及,风水轮流转时,我一定将你挫骨扬灰!”最后几个字从掷地有声慢慢变得阴狠,犹如立下恶毒的誓言。

  暴雨仍然在下,李稚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终于低声道:“谢玦,你真的不该来这儿的。”

  众人闻声全都轻蔑地望向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谢玦,唯有萧皓轻轻看了一眼李稚。

  “把他押下去!”萧皓抬了下手,谢玦一行人很快被护卫拖了下去。

  对于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正斗志昂扬准备进军豫州的将士们而言,这不过是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罢了,甚至还能称得上意外收获。李稚留孙荃在城外继续收编余下的青州将士,其余人则是随他离开封河谷进入豫州境内,在早已备好粮草补给的小城颍都暂时歇脚。

  进到城中后,李稚仍是不放心孙缪的伤,命夏伯阳找来城中的大夫将人仔细检查了一番,说法倒是一样的,虽然伤口略深,但好在不致命,只是流血过多,恐怕需要静养一阵子了。

  换药时,夏伯阳本身略通一点医术,便站在一旁指指点点,李稚看孙缪满脸不耐烦,他站起身,从大夫手中接过药瓶,孙缪立刻变了脸色,“殿下,使不得!”

  李稚按住他的肩膀,“没有外人,坐下吧。”

  萧皓在一旁洗着带血的纱布接话道:“要不我来?”

  孙缪对自己这伤满不在乎,反倒对于当众丢了面子很是耿耿于怀,果断不去接萧皓的话,道:“姓谢的那小子阴险狡猾,从背后偷袭我,令我毫无防备啊!”为自己开脱了两句,忽然没了声音,半晌才沉声道:“可惜了,身手、胆识、应变都是万里挑一,竟是谢家的儿子。”

  夏伯阳点评道:“缺点东西。”他想了想,“正如画龙点睛,还缺那么一点。”

  李稚帮孙缪敷完药,又自萧皓手中接过两块新的纱布,将伤口仔细包扎起来,孙缪直着脖子一动不动,直到听见一声“好了”,他这才歪头,摸了摸脖子。

  夏伯阳问李稚道:“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谢玦?”

  孙缪跟着望过去,虽然当时声称要把那小子大卸八块,但他心中也有疑惑,“殿下,这个谢玦他既不是谢照的亲生儿子,也没有在盛京得个一官半职,只凭着一个‘谢’的姓氏,真有人买他的账吗?”

  李稚想了想,道:“他在士族当众确实没什么名气。”

  夏伯阳道:“我早年专门打听过这位谢家二公子,就职豫州前,曾与他打过一次交道,他平日不通诗书,行为举止没有禁忌,所以不得谢家长辈的欢心,在士族中也名声不显,不过,谢珩倒是待他异常亲厚,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兄弟感情深厚,”他停了下,“三年不见,刮目相看啊,能拥有那种眼神的人,等他真的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恐将一飞冲天啊。”

  夏伯阳没有直接把话说开,不过在座的人都领会到了他的言外之意:注定不能为自己所用的将才,趁他尚不成气候,废了他,或者杀了他。

  众人一齐看向李稚,李稚道:“王朝崩毁不是发生在一朝一夕,结局在多年前就已经注定,愍怀太子登上朱雀楼那一天,天下人皆以为他想做皇帝,其实他想做的事跟谢照是一样的,只是想让这个王朝能够延续下去,再后来,真的出现一个人,强行为梁朝多续了二十年的命,但人力终有尽时,太子也好,他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

  李稚沉默片刻,低声道:“这道战火注定要烧遍十三州,它是果,不是因,有个叫杨琼的人曾提醒过我,但我那时没听懂,他便一个人离开了,一叶落知天下秋,如杨琼那种聪明豁达的人终究是少数,像谢珩那样力挽狂澜的就更少了,而更多的是像谢玦这样的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战火已经在中原大地上猛烈地燃烧起来了,既然尚未想好如何面对,就不该离开家的。”

  李稚终于道:“放他走吧。”

  堂中静了一会儿,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再说话。

  谢玦再次见到萧皓时,他以为对方是来送他上路的,然而当他眼前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却出现了一整条笔直的古道,白马系在杨树下,四下除了他们以外一个人也没有,夜晚的风温柔地拂过脸庞,他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你可以走了。”

  风吹起凌乱的头发,谢玦明显是顿住了。

  萧皓却没有给他答疑解惑的兴趣,将一块青玉的通行令牌丢过去,谢玦下意识抬起绑住的双手一把接住,又是一愣,“这是……你们怎么会有这块令牌?”

  谢玦再次看向萧皓,“李稚他什么意思?”

  萧皓道:“殿下说了,你放了孙缪,他答应放你走,一言九鼎。”

  “他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还有你口口声声喊殿下,他真是愍怀太子的儿子?”谢玦警惕地站在原地不动,直到他看见萧皓真的径自转身离开,眼中才终于流露出诧异,他猛地喊道:“等一等,我舅舅呢?!”

  萧皓停住脚步,他这时才回想起来,谯洲桓氏与建章谢氏是世代姻亲关系,谢珩的母亲名叫桓郗,桓武应该是她的弟弟,自然也是谢家小辈的舅舅,难怪谢玦挟持孙缪时,提出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让他们放了桓武。门阀权力依靠家族来巩固,无论是前朝的五姓十氏,还是今日的京梁士族,对于血统与亲缘的看重都是一脉相承的,维护亲人已成为他们流淌在血液中的本能,可谓是成也家族,败也家族。

  萧皓没有理会谢玦的追问,只道:“回去转告谢照,务必活得更久些,至少也要跟霍荀一样,亲眼见到树倒猢狲散的那一日啊。”

  “你!”谢玦盯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眼手中这枚熟悉的青玉令牌,依旧没想明白李稚为何要这么做,他忽然用力震开绑住双手的绳子,回身一把拽住缰绳翻身上马。

  萧皓听着身后马蹄声远去,他抬起右手,抽出腰间的快剑挽了下,刷一声利落地收回鞘中,与谢玦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灯影昏沉,李稚一个人站在城楼上,望着谢玦迅速骑马远去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台阶上有脚步声响起来,夏伯阳来到他的身边,“看这方向,他没往青州去,而是回盛京了,他是赶着回去报信啊。”

  李稚道:“希望从今往后不必再见了。”

  夏伯阳道:“他是士族子弟,只要他留在盛京,有朝一日,怕是总会再遇上的。”

  李稚沉默地望着远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另一道身影,从前在盛京时,近在咫尺却总觉得遥不可及,这几年越往这条路走下去,反倒好像愈发明白他了,相见不如不见,世间的事,大约总是如此吧。

  夏伯阳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陪着李稚在这灯影昏暗的古城楼上多站了会儿。

  雨后的夜幕并不十分昏暗,古道尽头隐约能看见荒草丛生的烽火台遗址,那是汉时留下的痕迹,汉书记载,烽火城楼起于颍川,后来梁朝改颍川为颍都,很少有人能想象到,他们脚下这座人烟稀少的小城,曾见证过如何辉煌的光景。

  这些烽火台拔地而起时,正是汉室最强盛的时期,放眼望去,四海之内,诸夷归服。那时长安城中的皇帝坐望着国境上空冉冉升起的火焰,理所当然地认为赵氏江山将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生于忧患者,终死于安乐,这一场千年大梦最终在氐人铁骑声中砰然幻灭,梦醒了,汉室的遗老遗少们这才意识到,世间哪有永恒的盛世。

  梁朝开国皇帝赵熙自诩汉室正统,但正如末代名臣蔡宣所言,梁国非汉。它不是它,永远也不会是它,那个海纳百川、雄伟雍容的伟大王朝,许多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了。梁朝披着汉室的衣裳,却没有汉室的风骨,那种浑然天成的盛世气象是无法模仿的,所谓的名士风流与真正的优雅冲淡相比不值一提,梁朝只是汉室一道水渍般的影子,寄托着对这场旧梦最后的哀思,而如今这朵三百年的梦幻泡影,也终于到了消散之时。

  多年后,新朝的史官才渐渐明白过来,这对史家公认的赵氏正统兄弟,他们不是来光复汉室的,他们是来亲手埋葬汉室的。论眼明心亮,还要数著写《南梁史》的崔嘉,他还在幽州山沟里种地时就一针见血地指出,汉朝最后的风骨在大梁长公主赵颂,自她之后,汉室风骨绝矣。赵衡、赵乾兄弟绝非汉室的传承者,他们缔造的是气象崭新的王朝,它将有独属于自己的姓名。

  而这份全新的辉煌,起自史书上未曾着笔的一段长途跋涉。在赵元被处死后的第三日,远在豫州的夏伯阳收到赵元生前写的的密信,在第一次看见“赵衡”这个名字时,他并未表现得激动万分,恰恰相反,他的脸上是一种近似漠然的沉着冷静,赵元已死,时局动荡,他应该做的是明哲保身,而非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所谓的赵氏遗孤身上。

  等他找到李稚时,那已经是将近四个月后的事了,和他想象的一样,彼时的李稚十分狼狈,说狼狈都不太准确,他快死了。

  豫州城外,风雪交加的荒庙中,小孩和刚刚清醒过来的李稚对面而视。

  “你的父母呢?”

  “没有。”

  “还饿吗?”

  “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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