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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风流_分节阅读_第71节
小说作者:月神的野鬼   内容大小:709 KB  下载:天意风流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2-09-22 17:4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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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傍晚一闪即逝,天很快暗下来,被打扮做道场的皇宫孤零零地伫立在无垠风雪中,宫侍们早就逃空了,曾经日夜燃烧永不止歇的炼丹炉也熄了火,宫殿黑魆魆地支立着,平添了几分阴森。将士们举着火把,一边打量一边往更深处走去。

  火把的光亮照开了前路,他们抬起头看那些穷极想象的宫廷建筑,被眼前徐徐展开的的华丽庄严所震撼,梁朝的皇帝确实是天上人才能当的,这二十多座宫殿是赵徽专门为了供奉仙人所建,一一对应着天上的二十八星宿,烛光一打,像极了神仙所住的璀璨天宫,满眼玉宇琼楼,丹壁绿水。

  “皇帝造了这么多宫殿供奉神仙,难怪神仙会保佑他们!咱们每日在雍州城喝风吃土,荒年连顿好的都吃不上,我全家饿得只剩下我一个,而他们竟是住这样好的地方!连地上石头都是玉的!凭什么呐!将来掉了个头,让他们去雍州,咱们都搬来清凉台住大院子,世子当上皇帝,咱们就每日来这宫中参拜!让神仙也保佑咱们!”

  少年模样的年轻将士用力擦着脸上发黑的鲜血,恨恨地对着同伴说着气话,视线却忽然被挂在高处角檐边的一串金铜风铃所吸引,他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像那样精致好看的小铃铛,金灿灿圆滚滚,红绳顶上堆着一点白雪,风一吹就在空中叮叮当当地响。他用黝黑的手小心翼翼地摸那串风铃,忽然一把拽下来塞到怀中最深处,想要带回雍州送给心爱的姑娘做礼物。

  这可是皇宫里的东西。

  一旁的同伴催促他道:“快走!”

  “我来了!”

  赵慎已经入宫,正与手下参将交代下一步安排。盛京城南边的局势迅速稳定下来,他并没有如梁朝廷所宣传的那般城中大开杀戒,相反他动用铁腕维持军纪,约束以雍州系为首那帮亢奋过头的将士,陆续收编投降的盛京禁卫军,尽力让城中维持原貌。他心中清楚,雍州援军至少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到,而周围州郡的勤王军队恐怕很快就到了,这边能打得下是一回事,守得住又是另外一回事,而除此之外,他还必须要安排好另一件事。

  赵慎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连日的战争消耗中已濒临极限,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更糟糕。一旦此刻他出事,一切都将功亏一篑,而这群追随至今他的将士也将万劫不复,因此他等不及要前往象征着无上权势的皇宫第一大殿——即历代册封皇帝、太子的崇极宫,他要在那里召集所有人,公开李稚的身世为他正名,这样才能确保在自己身死之后,雍州的武将承认李稚的地位,并拥护他顺利地承接皇位,为此他已经派出副将孙荃去追回孙缪,让李稚与雍州援军一起入京。

  这条路他已经走完了一半,他预感到自己恐怕很难走完剩下的一半,无论如何,他得提前安排好。

  所有收到诏令的将士都在陆陆续续合流赶往崇极宫。将士们在还未攻下皇城时便心心念念地想着那座民间传说中被称为天子殿的雄伟宫殿,众所周知,登天子殿封侯拜相是为人臣者的最高奖赏,那是要被写进史书中的。这群血气方刚的将士等不及要在天子殿中簇拥赵慎称帝,今生有幸能够追随明主开辟天下,振奋六举,建功立业,那该是怎样激动人心的景象?

  越来越多的人齐聚崇极宫大殿前,烟火缭绕的道场一下子变成了点将台,火把的光亮照透了雪花,原本漆黑的宫殿在那逐渐汇聚的光亮中慢慢展露出惊心动魄的辉宏全貌,令所有人都为之一窒。火焰照亮了历代王侯将相所登临过的皇宫大殿,也照亮了那一张张血迹干涸的年轻脸庞,他们看起来大多不过是十多岁、二十多岁的模样,不免好奇地盯着大殿前一只只螭龙炼丹炉。

  “世子来了!”有人喊了一声,众人浑身一凛,纷纷朝一个方向望去。

  李稚恨不得立刻见到赵慎,沿途把马骑得飞快,清凉台家家户户早已逃空,他们一行人从其中穿梭而过,马蹄声在黑暗的雪地中砰然溅开,一声声轻快地仿佛是落踏在他的心中。极目所见的远处,原本发黑的皇宫逐渐亮起来,遥映着漫卷风雪,像是盏从中心被点亮的青色灯笼,一抹孤独的光华飘在空中,空灵又幽然。

  李稚正亢奋,也忽然不知为何,一直注视着那抹淡青色的幽光,脑海中倏然又划过刚刚那张黄纸上的所写的四个字,“万勿入宫。”心头莫名一跳,正好右侧街巷冲出来一匹纯黑色的马,他猛地一把勒住了缰绳。

  一声凄厉无比的马嘶响彻街道,李稚用尽全力拽住缰绳,这才堪堪稳住身体,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就听见孙缪惊喜的声音响起来,“孙荃!”孙缪忙朝着浑身戒备的李稚喊道:“没事!是我弟弟!”

  还未来得及破口大骂的孙荃一听这声音,“哥?!”他不久前刚得了赵慎的命令要去追赶护送李稚的孙缪,结果刚一出皇宫就撞见了人,把他也吓了一跳,急忙把快甩出去的鞭子啪的收回来,阻止了身后将要合围上去的士兵,激动地喊道:“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没出城,回来了!”孙缪顾不上寒暄,大声问他道:“世子殿下人在哪里?我们要去找他!”

  “世子在皇宫崇极宫中,他召集了将士们商议大事!”

  他话音刚落,李稚已经甩振缰绳继续往前飞奔,孙荃不由得追看过去,他还没能认出来对方是谁,孙缪也不管他了,直接与萧皓一起去追李稚。孙荃忽然用力一拍脑袋,“小殿下!”那也不用继续找了,连忙调转马头跟紧他们。

  一行人骑马飞奔一路,终于来到皇宫外,正门已然被破坏,七八个士兵正在奉命修理,李稚一见没办法骑马进去,立刻翻身下马往里冲。那将士一见孙荃亮了广阳王府的玉牌,便没有拦他们。

  李稚一边迅速迎着风雪往前跑,一边脑海中不停地闪过那张黄纸上的字迹,四个字开始翻来覆去地在他的脑海中搅动,皇宫中阴沉沉的天幕倾压下来,他心中的不安莫名强烈起来,那没来由的心绪不宁强烈地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点,脚下越来越快,乃至于连孙缪这种习武之人只因为迟了一步翻身下马,差点都没能跟上他。

  孙缪不解李稚为何跑这么快,萧皓却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出事了吗?”

  李稚自己都说不上来,一时也没回答他,他只想快点见到赵慎,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几人迅速地穿过庐天宫,往崇极宫的方向飞奔去,前方是宣武大殿,那是皇宫中地势最高的宫殿,站在台阶上能够遥望见崇极大殿前的道场,李稚只一眼便看见那最高处的台阶上站了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对方也刚好回头看过来。

  隔得实在太遥远,风雪又紧密,李稚还未看清他的样子,忽然间整片天地被一点光射透,仿佛有人在风中吹了一声短笛,在崇极大殿最深处起,白色的一点光如珠子般裂开,所有将士都站在那片长四千步,宽两千步的空地上,没人来得及反应,刹那之间,白色焰火便冲天而起,他们的身影淹没在白光中,风雪将那毁天灭地的一瞬拓成了永恒,伴随而来的是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李稚的瞳仁骤然放大。

  “硫二两,硝二两,炭数两。右为末,拌刀。掘坑,入药于罐内与地平,将熟火一块,弹子大,下放里内,烟渐起。”——《太上圣祖金丹秘诀》

  在这之前,那只是炼丹术师在寻求长生时意外发现的一个秘密,没有任何人意识到到它们的用处,也不会专门花费工夫去钻研,相较一般的火焰而言,它太过暴烈,也太过愤怒,充满了捉摸不透,对长生不老没有任何益处,但见证过那抹奇异神迹的皇帝却坚信这是上天降下的预示,数十年来,他命道士在深宫中研究这终极长生的秘方。

  深宫灯影中,头发花白的道士亲手将黑火的秘方献给了皇帝。道士的神秘低语、日日夜夜熊熊燃烧的巨大丹炉、皇城上空不断吞吐的浓烈黄烟、不断飘落的灰色矿粉与偶尔爆发的沉闷巨响,在十三州的上空描出一副血腥残暴的王朝画卷。

  即便是自觉通晓鬼神之事的道士自己也无法肯定,它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古老谶言中的深刻诅咒?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没人知道将来的事情,就连鬼神也惊惧于它的力量,选择了缄默。

  每一只半人高的丹炉中都封存着足够分量的硫磺硝石,密密麻麻足有上万只,若是同时点燃足以摧毁大半座盛京城,在逃离皇宫前,皇帝命人将它们埋在自己的皇座下,藏在这座古皇都最雄奇宏伟的宫殿中,他深知那群觊觎他皇位的乱臣贼子一定会来到此物耀武扬威,他要奉天命烧死这群乱臣贼子,就用这道上天赐给他的护身之火。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那幻觉似的暴怒声音在空旷天地间回荡,李稚脑子嗡的一声,火焰将整个天幕都点燃了,一切人与物都瞬间湮灭其中,李稚几乎是立刻朝着崇极宫的方向冲了过去,“哥!”他吼了一声,却被萧皓猛地一把拽回来,萧皓刚一转身,随即两人都被滚滚的热浪冲得须发倒竖。

  “哥!”

  被孙缪扑上来死死按住的李稚喉咙中再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睁大眼睛直直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下一刻,原本已经化为废墟的崇极宫又骤然从中一道更剧烈十倍的爆炸,旁边的洪清殿也跟着轰然炸开,红色毒龙冲天而起,人间化为火海炼狱,这是神的力量,一切扑涌上来的声音都被瞬间淹没。

  强烈的刺激冲开了记忆深处的某一扇门,李稚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少年声音。

  “阿衡,不哭了啊,等哥将来弄死那帮乱臣贼子,咱们就回家。哥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李稚瞬间头皮发麻,鲜血倒灌入瞳孔,血色的画面不断涌动变化,他的眼睛还在看,脑子却已经无法理解这是正在发生什么,“放开我!哥!”他冲开了孙缪的控制,却随着宫殿的震裂而摔滚出去,他像是不敢相信般又吼了一声,“哥!”他迫切地想要听见白光中传来回应,却连自己的声音都直接灭在其中,宣武大殿地动山摇,萧皓从台阶下极力爬起身,顾不上满脸的血,一把拽过同样震摔在地上的李稚,强行拖着他往宫外跑去。

  建宁城中。

  已经撤离到此地的皇帝与谢照两人站在最高处的城楼上,道士清虚子与侍中董桢则是站在他们身后两步处,皇帝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那骤然爆发的红色光雾,多日以来,他的脸上始终笼罩着阴霾,直到此刻才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字一句道:“天佑我大梁,国祚万年!”

  谢照一早便知晓此事,他倒是没发表什么见解,只说了一句,“州郡县的勤王之师已经到了。”

  赵徽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片愈发明亮的红白色光焰,仿佛他真的从那耀目的光亮中望见了梁朝辉煌万年的光景。

第109章 相见+别理

  谢珩刚好从平水城赶回京畿,赵慎叛乱的消息早已传遍东南,他途径江州城时调了护卫军马一千人,堪堪赶到盛京城时,正好看见冲天烈焰自皇宫喷薄而出,夜晚被闪照得亮如白昼,他不禁定住。

  出事了。

  城中局势尚不明了,稳妥起见,应该先派小队人马入城打探消息,但还未等裴鹤请命,谢珩已经直接策马驱驰而入。皇宫早已陷入一片火海,燃爆声还在此起彼伏,宫殿坍倒发出骇人的震动声,火势甚至蔓延到了皇城以西的官署,十数条长街沦陷火中,风雪大力鼓吹着烈焰,百姓们纷纷呼号叫喊着往外奔逃。

  裴鹤见势头不对,朝谢珩喊道:“大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行出城吧!”

  他话音尚未落地,谢珩却突然翻身下马,裴鹤反应过来,立刻也跟着下去。

  李稚在最后关头被萧皓强行从皇宫中拽出来,却很快又与他们在疯狂冲涌的人群中失散,到处皆是变了调的惊叫与哭喊,一座座宫殿如热蜡般迅速坍塌,李稚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眼前的画面像是溺水之人所见到的那样,扭曲、黑白、无声,他忽然看见一个烧成火球的人,不知道那是真的亦或是幻觉。

  他已经精神恍惚了,身体冷得像冰,胸壁传来持续的剧痛,彻底失去力气后,他跌跪在雪地里,死死盯着远处还在升腾滚动的火光,几次想起身去又重重摔回去,忽然他猛地低下头去,五指成拳锤在地上,喉咙中终于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声,“啊!”

  谢照!赵徽!此仇不共戴天!

  心脏像是在剧烈的疼痛中缓缓裂开,一句话反反复复在脑海震荡,血腥味直冲喉咙。

  谢珩在十数条长街中不断穿行寻找,裴鹤不解他在找些什么,李稚吗?但照理说李稚此时早已离开盛京,裴鹤担心火势波及过来,一直拼命劝说谢珩先行离开,但谢珩却完全没理会,继续拨开惊恐的人群往前去。

  火海汪洋中充斥着骇人的爆裂声,忽然,风雪中似乎有某种灵犀一闪而过,谢珩停住脚步,回头顺着风的方向望去,他一眼看见了远处那道熟悉的背影,视线倏然定住。

  李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直到这具身体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他精疲力尽地跪在地上,头垂着扣在雪中,他攥紧双手还想要站起来,用尽全力却只能抬起头,狰狞的火光在他的脸上不断闪烁。谢珩只觉得心脏猛的抽搐了下,他立刻冲了过去,裴鹤也懵了,大睁着眼睛追上去。

  谢珩低身一把揽住李稚的肩,再看一眼李稚目不转睛注视着的那片火光,心中瞬间明白了大半。

  “李稚!李稚!”

  李稚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慢慢扭过头看去,眼睛猩红一片,他第一眼没能认出对方是谁。谢珩一看他那副血腥的神情,刹那间浮现出难以自抑的动容神色,一时竟是不能出声,他猛地一把将李稚按入自己怀中,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和双眼。

  李稚顿时陷入黑暗之中,冲天的火光、暴烈的声响、剧烈的疼痛,一切瞬间消失,耳边贴靠着一道沉稳的心跳声,仿佛已经抽离出去的灵魂从高处砰一声跌落回身体中,他这时才渐渐恢复知觉,浑身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突然发出一道没有声音的惨叫,“谢珩!”

  谢珩呼吸猛的一窒,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平生也从没有这种体会,一时竟是无法言述,他用力地抱紧了李稚,“没事,李稚。”他向来冷静自持,思路清晰,可此刻却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出来,只一味地低声喊着李稚的名字,想要减轻些他的痛苦,“李稚,我们先离开这儿!”

  李稚还没有能够说话,气血猛地上涌,一口鲜血先喷了出来。谢珩瞳孔骤缩,右手一把用力捂住李稚的嘴,大股鲜血迅速从他的指缝里溢流出来,他呼吸颤抖起来,猛地回头朝裴鹤吼:“大夫!”

  李稚猛的一把反手抓住谢珩的手臂,低声道:“让我走!”胸中一口淤血吐清,堵住的思绪重新活了过来,他好似冷静了下来,“让我走,我不能留在盛京。”

  谢珩用力扶着他,“我知道,江州城的军马刚到盛京,出城太过危险,你跟我走,你不会有事的。”

  李稚抬头看向他,“赵慎死了。”

  谢珩迎着那道凄厉的视线,眼中的光不断沉浮,轻声道:“他希望你活着,他所做的这一切皆是为了你。”

  李稚听出了异样,“你早就知道了?”

  谢珩道:“季元庭在我那儿。”

  李稚闭上眼睛,重新垂下头去,将口中含着的血块吐干净。谢珩想扶他起身,却被李稚一把抓住,五指用力地往下拽,青筋全都绽了出来,他抬头看谢珩,“让我走。”三个字很轻,却清晰无比,他瞳仁灌血,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坚决。

  谢珩劝他道:“你到不了雍州,十三州都在追捕乱党。”

  李稚重复道:“让我走。”

  谢珩被那双猩红的眼睛所注视着,心脏急促地抽搐,抓着的李稚的手不断收紧,两人背后的火光与风雪持续吹涌,摧山倒海般的爆裂声中,谢珩的手也跟着轻轻颤抖起来。裴鹤将随军的大夫强行带过来,却被李稚阻止,“让我走。”粘稠的血水流入眼睛,那道眼神却坚定不移,这条命已不再属于自己,即便是死,他也要去做他该做的事,否则他宁愿死在这一刻。

  谢珩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庞,终于点了头,低声道:“好,我送你离开盛京。”那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从未有过的间歇颤音,“我送你走。”他没再看李稚的表情,忽然一把捞过李稚的后脑勺,重新用力将他压在怀中,脸上的是难以言明的复杂神情,手掌抓紧了李稚的肩膀,缓了一缓,回头对裴鹤道:“找辆马车。”

  裴鹤从未见过这副神色的谢珩,一时竟是不敢有所动作,直到他确定谢珩是这意思没有错,他这才慌忙转身去找马车,他发现连他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了。

  谢珩仍是用力抱着李稚没松开,他看上去像是想要说句什么话,却最终也没能够说出来,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谢珩送李稚出了盛京城,一直到很多年后,他仍是清晰地记得那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那些昏暗的画面、嘈杂的声音像是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中,一辈子都在反反复复地引起阵痛,心境在无数次的回忆中变了又变,乃至于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在当时那一刻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马车朝着盛京城外疾驰而去,天空中大块大块地落着雪,李稚垂头倚靠在车壁上,谢珩将一块青玉的令牌放入他的手掌中,“出示令牌后,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你出关。”李稚低着头没有反应,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说,一出城他就执意下了马车,阻止了其他人继续跟着他后,他转过身往外走了。

  呼啸的风雪将那道单薄的背影吹得无端透明起来,黑暗中飘漂浮着不知哪里来的白光,浑浊、冰冷、胶着,谢珩立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了,仿佛是直觉今生不会再见,李稚短暂地停了下脚步,却最终没有回过头来。

  李稚继续往前走了。

  谢珩在原地站了很久,身上落满了雪花,这场预言中的狂乱风雪将一切都掩去了,包括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什么东西像是在那一刻永远地改变了,他终于找回声音,“跟着暗中护送他,别出事。”侍卫领了命,迅速提着雪花锻刀追上去,白色衰草丛发出一两声簌簌声响。

  谢珩低头看向掌心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生平第一次如鲠在喉,想了又想,却始终无法说出什么话,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份眩晕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持续不断涌上来的愤怒,他猛地回头望向一个方向,双眼射出冰冷锐利的视线,直线洞穿一切,落在远方另一个人的身上。

第110章 赵元下线

  叛乱风波平息后,谢照来到金诏狱,探望一位许久未见的朋友。

  狱吏将牢门打开,光线直射进去,正坐在草垫上闭目养神的犯人感到刺眼,眼皮跳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当从那团模糊的白光中看清谢照的脸时,他扬手轻拂了袖子。

  谢照道:“广阳王别来无恙?”

  赵元闻声笑了笑,他套穿着件灰麻的宽松囚服,半披着花白的头发,像个心思清静的种地农民。要说他也是真的命大,那场精心安排的惊世大火葬送了包括赵慎在内的两千将士,大半个皇宫的人跟着陪葬,金诏狱同样死伤无数,可唯有他一个阶下囚却偏偏毫发无伤,别的不说,这运气确实万里挑一。

  皇帝不能容忍有人背叛自己,尤其这人还是他一手扶持的兄弟,他坚持亲自审问赵元,这看似他是要亲手处决叛臣,但赵元心知肚明,赵徽是怕自己向士族抖落出他过往那些暧昧的授意,广阳王府之所以能够壮大至今,皇帝赵徽第一个功不可没,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约就是这样了。

  赵元数次想与谢照会面未果,然而此刻谢照却忽然出现在这牢狱中,赵元心中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年轻人到底还是稚嫩了些,没能斗得过老谋深算的政客,眼见着离帝位仅有一步之遥,料想自己稳操胜券,却不知对方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踏上那最后一步,也就那么一步,胜败的风向顷刻倒转。

  这一局棋不显山不露水,以退为进,直到最后一刻才揭露杀机,心思之缜密,取舍之果决,手段之毒辣,根本不是赵徽之流能够安排的,赵元望向谢照道:“曾听闻谢老丞相擅棋弈,被誉为收官第一,今日有幸得见,教人心悦诚服。”

  谢照道:“不如广阳王数十年如一日的隐忍不发,像这样的瞒天过海之计,令人想都不敢想。”

  赵元轻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可怜稚子失去了父母,麓山上的母鹿见到丢弃在山中的婴孩,闻哭声而下跪哺乳,走兽尚有怜幼之心,我亦是于心不忍罢了。”

  谢照道:“听广阳王的话,是丝毫没有悔意?”

  赵元低声道:“他喊我一声父亲,喊了近二十年,已然是我的亲生孩子。谢丞相是儿女双全的人,应该也有所体悟,这天底下为人父母哪有后悔的呢?”

  谢照的眼睛如洞火般注视着赵元。

  大约是因为终其一生都在掩饰自己的野心,伪装得久了,气质也自然而然完全变了,赵元看起来仍然是平时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并没有忽然变得锋芒毕露。这样看着他,便很能理解为何盛京官员对广阳王府的势力如此忌惮,但对赵元的评价却并不恶劣的原因。赵元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无能懦弱,这样一个受儿子摆布、力不从心的年迈父亲,谁又能忍心去苛责他呢?

  谢照心知肚明赵元是个什么样的人,此番若非霍家告密,他恐怕也不能够拿住赵元的把柄,即便如此,前后布局也花了他极大心力,他本不该觉得赵元老迈可怜,但此刻看着赵元的模样,他又确实真心诚意地为这人感到几分惋惜。这个人的权谋心术绝对名列当世前茅,从他能把罪太子的儿子养二十年便可见一斑。

  权谋斗争最残酷的一点在于,除却人谋外,它还需要几分气运,都说金鳞并非池中物,但也需遇到风云才能化龙。赵元便是那浅滩中的金鲤鱼,可悲的是他这一生从未见过风云,因为母族卑贱,被父亲视作耻辱,一出生便注定与权力、亲情无缘,士族、流民帅瞧不起他,兄弟待他如奴仆,连地方官都能够对他呼来喝去,而他却从黄州城一介微末太守做起,在士族与皇族斗争夹缝中借机壮大己身,最终成为权倾朝野的广阳王,谢照自己就是政客,深知这其中多有不可思议。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再怎么穷尽人力逆天改命,到底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数十年的心血成了一场空梦,上天从未有一刻眷顾过他,说是气运,其实也是命,他没有重新再来过的机会了。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此刻恐怕早已发狂崩溃,但赵元最令人敬佩的一点是,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优雅从容,输了便是输了,他愿赌服输。

  看大江东去,英雄豪杰翻云覆雨,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的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有赢便有输,都是寻常事罢了。

  赵元问谢照道:“谢老丞相今日来是专程为我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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