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倦又低声道:“今晚有些冷,你先焐着汤婆子,我回去给你暖暖。”
仿佛寻常夫妻之间的交代一般。
陆清则不太自然地点了下头。
今晚不仅压了鞑靼一头,心意也没被陆清则拒绝,宁倦的心情极好,若不是顾忌旁人在场,几乎想要凑过去亲一下陆清则,眼睛亮亮的:“那我先走了。”
陆清则哭笑不得,又点了下头。
宁倦有点不放心让陆清则在自己的视线之外,边走边回头。
在陆清则含着点严厉警告的眼神里,他才又勉强按下一步三回头的冲动,维持着帝王尊威,带着人往相反的方向回去了。
留下来的众臣脸皮一阵抽搐:“……”
上次看到陛下这么……黏糊一个人,还是帝师吧。
陛下难不成当真把这花瓶当帝师看待了?!
陆清则毫不在意其他人落到自己身上的怪异视线,领着宁斯越这个小萝卜头走向另一条道,揉了揉手心里的东西,瞟了眼跟在后头的侍卫。
宁倦知道他不喜欢被人盯着,侍卫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警醒地提防着周遭,没有一直盯着他。
宁斯越怕像陈小刀那样摔倒,认真看路。
他抬了抬手,将手心里被揉成一团的纸球摊开,扫了一眼。
“宴散之后,西门外见。”
看过去的第一眼,陆清则颇感震惊。
这居然是陈小刀的字?
三年不见,小刀一手狗爬字竟然写得这么规规整整了,若不是笔迹还有些熟悉,真是看不出来。
看来这几年陈小刀有每日好好练字啊。
感叹完了,陆清则盯着那几个字,有点困惑。
陈小刀神神秘秘地给他塞来纸条,就是不想让宁倦发现,有什么事需要避开宁倦的人偷偷说吗?
陆清则思量了下,还是决定赴约,他能付出全部信任的人不多,宁倦是一个,陈小刀也是一个。
寄雪轩比宁斯越住的地方稍近一些,到了寄雪轩外,陆清则揉了把宁斯越满头细软的绒毛:“你们将小殿下送回去,近日里京城乱,都提防着点。”
已经到了寄雪轩门口,几个侍卫也就下意识觉得没什么问题了,闻声齐齐应是,护着宁斯越离开。
看着人渐渐远去了,陆清则才面不改色地旋身躲入黑暗中,慢悠悠往西门去。
左右他今日穿的还是身黑衣裳,非常方便融入夜色,而且就算离开几年,他对宫中的布局也熟记于心,近日宫中的巡逻布防交上来后,还是他和宁倦一同商议修改的,是以走得相当从容,避开了所有巡逻的锦衣卫和京卫。
到了西门,陆清则出示了顺手从宁倦那儿捞来的牙牌,守将见他脸生,但牙牌做不得假,便放他出了宫门。
这道宫门外向来没什么人来往,空寂寂的,陆清则走出去,就见到陈小刀焦灼地等在外边,身边还有辆马车。
见到陆清则来了,陈小刀二话不说,拉着他就钻上了马车,不等陆清则说话,马车就猛地飞驰起来。
陈小刀往他怀里塞了个包袱,声音很快:“公子,包袱里都是银票和一些碎银,还有我让人伪造的路引,您拿着。”
陆清则愕然地看着陈小刀,不知道该不该夸他手段厉害。
“我买通了人,今晚就能离开京城。”陈小刀脸色沉重,“这次离开京城,您往南去,切莫再接近京城了,等再过几年……”
陆清则越听太阳穴越跳得厉害:“不是,我没有……”
陈小刀眼圈红红地握住他的手:“我知道,陛下对您……您肯定不是真心待在陛下身边的,离开后对您和陛下都好。”
陆清则解释的话到这里卡顿了一下,沉默下来。
离开之后,对他和宁倦都好吗?
他今晚也确实想过离开。
陆清则忍不住又想起之前在校场,听到后头的官员窃窃私语说,宁倦随便娶上一位贵女,也比现在好。
陆清则从前也是这么觉得的,宁倦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册封为后,渡过美满一生,那才是最好的。
他以师长的身份,擅自为宁倦划定了他的一生。
陆清则之所以离开,也是不愿意让宁倦有这方面的议论,果果会是个好皇帝,史书上留有这么一笔,他觉得不妥。
但这些年一直站在宁倦身边的,是他。
他看着宁倦一步步成长,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原著里的宁倦是什么样,曾经的宁倦是什么样,他又是如何让宁倦成长成现在这个令他满意的样子的。
他们的关系密不可分,在这世上比任何人都要亲密,像师生,像亲人,像朋友。
到如今……宁倦想要他们成为眷侣。
陆清则太习惯站在宁倦身边的位置上看着他了,即使离开三年,这个位置依旧是他的,所以回来之后,他几乎没有过生疏感。
倘若他这次真的离开了,换成了另一个人待在宁倦身边,取代了他的位置,他甘心吗?
他对宁倦,当真没有过私心吗?
陆清则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没什么私心的,只是宁倦在一步步地将他笼络进自己的密织的网中,才让他挣脱不得。
但他若是当真想要挣脱,宁倦关不住他的。
马车逐渐远离了西门,穿行在夜里静寂的京城小道上,朝着城门飞驰而去。
陆清则揉了揉眉心,望着越来越远的宫城,模糊有种回到了三年前的感觉,他坐在马车之中,望着大雪里城门下的宁倦,离城门越来越远,也离宁倦越来越远。
上次他是真的想要离开,这次呢?
机会近在眼前,他若是想走,今晚趁着夜色就能走了。
正在此时,宫城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激越的鸟鸣声,其他人或许听不懂,但陆清则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锦衣卫的暗号,意思是:陛下遇刺了!
陆清则浑身一冷之后,脑子里第一时间跳出个清醒的念头:不可能。
宁倦身边有一众暗卫守护,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他本人的武艺亦不输任何暗卫,况且近日因鞑靼和藩王入京,乾清宫内外守卫重重。
除非刺客有什么超凡绝俗的能力,否则宁倦不可能遇刺。
这更像是,宁倦在南书房与众臣商议完后,回到寄雪轩,发现他不见了,于是洒下了一把饵,等着他上钩。
但是,万一呢?
陆清则控制不住地想象了一下宁倦遇刺的景象,霍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吩咐:“调转回头。”
陈小刀正紧张地望着城门的方向,思索今晚的布置有没有漏洞,闻声愣了一下:“公子?”
陆清则一字一顿道:“立刻折返回宫。”
城门就在眼前,自由近在咫尺。
陈小刀不明白陆清则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沉默了一下,还是相信陆清则的一切决定,掀开帘子,和马车夫吩咐了一下。
马车倏地一停,旋即调转回头,奔回了宫门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陆老师:表演个自投罗网。
第八十五章
即将抵达宫门前,陆清则稍微冷静了点,拍了拍陈小刀的肩膀:“小刀,我进宫后,你立刻回陆府待着,不要出来。”
就算陈小刀借着鞑靼和藩王进京、目光都汇聚在彼方的机会,撬开了道缝,陆清则也不觉得,陈小刀的动作会是天衣无缝的。
这里是京城,宁倦的眼皮子底下。
不管宁倦是不是设圈套诱他回去,事后陈小刀都会倒霉。
陆府在宁倦心里是个特殊的地方,他让陈小刀藏在里面,就是他的态度,宁倦就算发怒也会收着点。
陈小刀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的风险,也知道被宁倦发现的后果,但他早就准备好承担了,皱起脸揣测:“公子,是陛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但万一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陆清则低声道,“我也要回去看看。”
陈小刀蒙然道:“公子,你不是……”
不是为了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为了离开陛下身边,不惜设计假死吗?
陆清则安静了几瞬:“小刀,抱歉,辜负了你的心意,但我可能……”
不想离开了。
陈小刀从他的未尽之言中隐约抿出了几分意思,挠了挠头,然后咧嘴一笑:“没事,也是我擅作主张。公子,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地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你不是说吗?人生也就百年好活,只要俯仰无愧,不伤及旁人,那选择最开心的一条道便好。”
这句话的确是陆清则给陈小刀说的。
没想到会被陈小刀反过来再交给他。
陈小刀的眼睛干干净净的,像一面镜子。
陆清则和他对视片晌,慢慢点了点头。
宫门由远及近,很快便至,不过片刻,周遭的防守便已经加重了许多,见有马车过来,立刻便有禁军上前盘问。
陆清则心里微沉,立刻跳下马车,将牙牌亮出来。
禁军头领检查了下牙牌,脸色一敛,低头侧让开来:“这位大人,外来的马车不得擅入宫中。”
陆清则知道规矩,又回头和满眼担忧的陈小刀颔了颔首,便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宫门之中。
宫中的防卫果然又加紧了许多,多了陆清则不甚熟悉的锦衣卫巡守。
陆清则的心跳不由微微加速,疾步往乾清宫去,不过几步,迎面来了个熟人,领着一群锦衣卫。
当年郑垚的得力手下小靳。
这位锦衣卫陆清则记忆深刻,多才多艺是一回事,三年前也是他追到了段凌光的商船,将段凌光押送入京的。
如今已经是靳同知了。
见到陆清则,小靳脸色一讶——锦衣卫内部几个高层已经知晓陆清则的身份,连忙下马问:“陆……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整个宫城的人都在寻您……”
陆清则略喘匀了呼吸,径直问:“陛下呢?”
小靳略一沉默:“陛下……眼下在寄雪轩,您随我们来。”
陆清则看他的反应,心里又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