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小胡两人的死因被定性为惊吓过度导致心脏病发,周身内外没有一处人为造成的外伤,谭先生自然也就不必背负杀人嫌疑,那段在何疏记忆中,谭先生把人推下楼的情景,除了他自己跟胡绘志之外,再无第二人看见,仿佛梦境一场。
当时他们误打误撞,把依附在谭先生身上的东西给收服,同行里有人出身龙虎山,就将那东西带回去作法了,但胡绘志的命,却真真实实丢在那里,再也回不来了。
“在那之后,不管我用什么办法,都没法再找到周判官,甚至也找不到与他有联系的阴神,我觉得他可能在受我之托保护小胡的过程中遭遇了什么意外,也可能是——”
广寒接下他的话:“也可能是你召到的,根本就不是那个阴神,只是鬼学鬼,他装成姓周的阴神,骗过你,方便对胡绘志下手。”
何疏苦笑:“那阴神跟我很熟,我基本不会认错,除非……”
广寒又一次猜到他要说什么。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你。”
话痨鸟凤凤适时嘶的一下,倒抽一口凉气以示对故事的捧场。
那件事是何疏永远的痛,他讲起来也很简略。
“那东西被擒住之后,工地也恢复正常施工,只有胡绘志和那女人的死因,我一直弄不明白。”
他自觉学艺不精,间接害了好友的性命,加上请神术用得多了,精气神损耗巨大,一病不起,心脏也出了些问题,何疏这才知道外公三番四次叮嘱他别乱用请神术的用意——除了怕他被法术反噬伤神毁身之外,也怕他仗着学了点本事就天不怕地不怕,最终惹出更大的祸事。
此事过后,何疏让外公将自己的阴阳眼暂时封起来,他心灰意冷,把那间跟胡绘志合伙的工作室关门大吉,买了辆二手车,开始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现在再聊起这件事,似乎已经十分陌生遥远了。
只有后悔憾恨的情绪,依旧徘徊难解,几乎要成为何疏一个心结,如果不是这次阴阳眼封印松动,被窅魔缠上,他压根就不会用上这些已经刻意忘记的东西。
怪鸟也跟着唉声叹气:“没想到为了你一顿吃的,还要摊上保护你的麻烦,怪不划算的!”
广寒面无表情:“需要出力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怪鸟抗议:“要不是我助人为乐,怎么会认识——”
它顿了一下,扭头问何疏:“你叫什么?”
何疏:“……何必的何,疏忽的疏。”
怪鸟:“对,要不是我,你怎么会认识何疏,哪来的新房子住?我可不要跟你住天桥底下,人家娇嫩的小羽毛都要被风刮坏了!”
广寒没有理它,已经开始环视打量起屋子四处。
“这电视能开吗?”他问何疏。
“当然。”
何疏耙了下乱糟糟的头发,拿遥控器给他打开,就去洗漱了,等他出来时,就看见一人一鸟坐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专心致志。
再看屏幕,男女依偎,正在播放一则肾宝广告。
何疏:……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现在虽然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可除了一部分老年人,谁还会这么认真看电视广告,大都守着电脑不放了,可广寒倒像是没怎么见过电视一样。
“好看吗?”何疏随口问。
“挺好看的。”广寒盘膝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屏幕里的鸡精广告,那表情似乎还想伸手去电视里掏点鸡精出来尝尝。
“你以前没看过电视?”何疏想起他连身份证都没有,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从边境逃亡过来的吧?”
应该不是,本市并不接壤边境,没有证件一般只能在边境小城栖身,再往内地走就很容易被抓住了。
经过刚才一场故事会,何疏彻底清醒了,他趿拉拖鞋走到窗边,伸手拉开窗帘,整面落地窗的阳光,堂堂皇皇铺洒进来,霎时驱散那最后一点阴冷。
他扭头一看,连带广寒后背也都被金黄色披满,但对方的眼睛仿佛黏在电视机上面。
“我不怕阳光,不用试探了。”男人头也不舍得回一下。
何疏小谋算失败,丝毫不尴尬,挑挑眉继续刷着牙走向厕所。
凤凤已经飞到窗台上,开始对着太阳梳理毛发,一边歪着头瞅何疏。
“土豆炖牛腩什么时候煮?”
何疏嘴角一抽,满嘴泡沫含糊不清:“我等会儿就上市场去买。”
他怎么觉得自己稀里糊涂,请了俩祖宗回来?
第9章
客房是现成的,收拾一下就可以入住,安顿这一人一鸟不算麻烦。
唯一的麻烦是广寒来历不明,连身份证都没有,根本没法找正经工作。
广寒自己倒是甘之如饴,在何疏这住下之后,每天仍旧坐公交车去小饭店洗碗当杂工,那饭店何疏曾路过一次,对方系着围裙穿着水鞋带着塑胶手套在后门认真洗碗的样子颇为可笑,何疏差点就没忍住上去拍个照片了。
最让人感动的是,这房子终于不像个单身狗的狗窝了,广寒所到之处,被子叠得像军训,杯子刷得能反光,何疏回家看着整齐如新的屋子,差点要流下眼泪。
虽然只收了一千块还要包吃住,但现在这种服务水准的保洁阿姨每个月都要好几千了,四舍五入等于何疏还赚了。
就是广寒其人古怪得紧,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工作比谁都认真,休息时间也从不出去闲逛,要么看电视,要么睡觉,看电视也不拘内容,从少儿动画到新闻联播,每一个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何疏刚开始还以为他借着看节目在走神发呆打瞌睡,后来发现对方居然是认真在看,有时候还拿个笔记本在那写写画画。
他忍不住好奇,就凑过去看,上面居然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
广寒:“你来得正好,我有点事情请教你,‘智商税’是什么意思?”
何疏:?
广寒:“你也不懂?”
何疏:“你花了冤枉钱,或者干了一件蠢事,这种行为就是交了智商税,贬义来着。”
广寒若有所思,也不知道理解了没有:“那‘给力’呢?”
何疏:“得劲儿,干得好。”
广寒点点头,低头又写了几笔。
何疏:“你没上过网?”
广寒:“家里穷,没接触过。”
何疏试探地:“你家在哪儿?”
广寒:“大山里。你要捐钱吗?”
何疏唏嘘:“你这警惕性也太高了,不去当国安可惜。”
广寒瞅他一眼,又默默低头记笔记。
上面很快多了国安两个字。
“是这么写的吗?”
“……”
何疏想,他头一回见到广寒时,怎么会觉得这男人高深莫测正邪难分呢?
这个新室友,来历不明,行为古怪,身上似乎隐藏比何疏还要多的秘密。
但何疏无所谓,他自己在外人看来可能也很古怪,更何况性命威胁还未解除,广寒的适时出现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长得五颜六色,关键时刻也是能救命的。
至于那只怪鸟,自称凤凰后裔,也不像其它鹦鹉那样成天想着往外飞,它待在何疏家里甘之如饴,除了变着花样要吃的,就是抱着电视不放。
后来看何疏开电脑玩游戏,凤凤顿如发现新大陆,闹着非要用电脑,要不是一双翅膀没法摁键盘,只怕现在连英雄联盟都能玩上了。
饶是如此,它也很快学会用电脑上网追剧,每天晚上一人一鸟,分别霸占电视电脑,各得其乐,剩下何疏——
何疏只好悲伤打开手机,熟练进入游戏匹配,选择英雄,然后……
然后电话打进来了。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何疏本来以为是广告营销,挂断好几次,奈何对方锲而不舍,何疏最后是抱着老子跟你杠到底不举报不算完事的心理接起电话,结果发现那头的声音还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听过。
“何师傅,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顾,那天跟曲曲姐搭乘你的车去机场的小顾!”
她一提曲婕和机场,何疏就想起来了。
自然是记得的。
这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单子,哪怕曲婕是当红艺人,何疏也不追星,却因为三人半路上鬼撞墙而变得特殊起来。
那个面目模糊的女人,自从那天从梦里醒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但何疏对她的印象,比对曲婕的容貌印象还要深刻。
因为那女人明明最开始是跟着曲婕出现的,而且明显与曲婕有什么瓜葛,却似乎更想向他传达什么讯息。
但后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女人也跟着溜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被抓走了吗?又想告诉自己什么?
何疏心念电转,小顾已经说起来意。
原来曲婕接了部新戏,准备进组,剧组拍摄地点正好就在本市郊区的影视基地,小顾说上回那件事之后,曲婕对他印象很不错,自己身边还差个接送司机,问何疏有没有兴趣,报酬都好谈,工作内容基本就是接送曲婕上下工,顺便帮忙拎包拿东西。
听起来还比较轻松,对方报价也很丰厚,但——
“经纪公司应该会派专车吧,曲小姐怎么就看中我了?”
何疏不至于自恋到觉得曲婕对他一见钟情,这里面十有八九,是跟那个女人有关。
果然,小顾犹豫片刻。
“何师傅你有空吗,要不咱们见一面细说?”
“可以。”
小顾约在一间茶馆里,还要了个小单间。
令何疏意外的是,曲婕也在。
对方墨镜帽子口罩一件不落,在室内也裹得严严实实,仿佛随时就要起身走人,但看见何疏进来,她还是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明媚漂亮的眼睛。
曲婕好像很担心被人拍到,毕竟像她这样事业风头上的人,出个负面新闻就能被各种有心人炒作老半天,更别说什么私会陌生男子的标题了。
“何师傅,我听说,你以前开过一间工作室,是专门帮人解决一些难题的。”她开门见山,也不废话。
“曲小姐找人调查我?”何疏脸上本来就没什么笑容,这下表情更寡淡了。
曲婕忙道:“何师傅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当日,你也看见那个女人了,对吧?我回去之后,还时不时看见她跟着我,除了小顾,别人全看不见,我也找过几个师傅,都没用。”
原本这种事情,曲婕是不可能找何疏这种萍水相逢,不够知根知底的人,否则以后被人爆出去,随便一个恶鬼缠身的新闻就足够让曲婕麻烦不断。
但她这段日子以来实在是被缠得没有办法了,工作效率大幅下降,连精神都开始萎靡不振,再这样下去只有严重影响到事业。
曲婕也不是没找人处理过,这事不好声张,经纪人给她找了几个据说能力不错,口风也紧的师傅,可谁都没看见那女人,要不是上次鬼撞墙之后,小顾也能瞧见,曲婕都快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