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杭心里大怒,只觉得一股滔天怒火在胸中熊熊燃起。
他面沉似水,手指一动,就想一根毒针飞过去,狠狠封住那人的嘴,可还没来得及动作,那边却已经变故陡生。
宁夺纤长的手,拂在了应悔剑柄上,瞬间一声清啸鸣起。
下一刻,长剑挽起一道秋水,在空中带起一声蜂鸣,骤然划向那人咽喉。
剑招虽然没了昔日那令人目眩神迷的金色霹雳光华,却依旧凌厉迅捷,叫人避无可避。
那人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剑光转瞬即至,眼见就要刺上他咽喉,只吓得凄厉长叫一声:“啊!……”
随着他惨叫,应悔剑微微一侧,擦着他咽喉堪堪滑过,无声刺入他身边一根立柱。
随着剑身刺入圆柱,应悔剑的剑尖上忽然爆出了一团刺眼的火光,伴随着一声巨响。
宛如闪电临世,春雷初绽,巨大的圆柱断成几段,“哗啦啦”一阵脆响,赤霞殿顶上瓦砾纷飞,眼看着就要纷纷掉落。
一道银索从远处急飞而来,送来一道符篆,紧紧贴上了殿顶,摇摇欲坠的琉璃瓦终于被封住,圆柱下面,一个小小的阵法无声成形,补上了缺口。
元清杭慢悠悠收回银索,宁夺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和他微微一碰。
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众人大多数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那名弟子呆呆摸了一把脖子,摸了一手的血,忽然惊恐大叫:“啊啊啊……他的修为没毁!”
宁夺看着他,淡淡道:“毁了。但是若有人想来教训挑衅,倒也不用忍气吞声。”
大殿内,一片窃窃私语,有人就在附近,已经看出了端倪,更多的人却没有看真切,心里全是惊骇无比。
——这人是怎么做到的?明明金丹已经碎成了齑粉,又怎么还能挥出这惊天一剑,一招制敌?
虽然没有金丹大圆满的那种绝顶威力,可是就像他说的,任何人想要来挑衅,怕也的掂量一下能不能挡得住这一剑之威!
一片安静中,宇文离清亮的声音含笑响起:“宁小仙君虽然修为的确毁了,可昔日招式只要记得,就依旧有一战之力。”
他悠悠道:“只要出手足够快,就能先发制人,剑上附了事先备好的符篆,也一样有巨大威力。”
宁夺静静站立,并不搭理他。
可宇文离却不以为意,语声略带惋惜:“只可惜借助外力,终有穷尽之时。真遇到长久激战的话……”
他顿了顿,不再继续。
众人终于恍然大悟。
宁夺这一剑虽然快,招式虽然准,可剑上却无法灌注灵力,全靠着那张灵力符篆爆炸带来的威力来克敌。
可这种符篆全是一次性的,每用一次,就少一张,真的遇上高手对敌,身上所带符篆只要用尽,那可就是死期。
大殿中,无数眼光看向人群中那个安静站立的剑宗少年天才,一时之间,不知道多少人心思各异。
有人暗暗幸灾乐祸,也有人真心实意的惋惜。
静默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却忽然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突兀又大声,众人不由自主转过头,看向发声的所在。
只见元清杭托着腮,脸上神色古怪,慢悠悠地一伸手。
数十张黄色空白符篆赫然亮在他掌中,下一刻,被整整齐齐摔在了面前桌上。
他目不斜视,飞快一咬指尖,笔走龙蛇,转眼在空白符纸上画出一道道繁复符文。
他一只手书写,另一只手却不闲着,从身边储物袋里掏出一把东西,用力捏碎。
那些东西光华璀璨,竟是一颗颗品质最佳的极品灵石,品阶远超市面上的上品灵石,一股股澎湃充沛的灵力依次爆开,转眼被那些符纸吸收进去。
片刻之后,数十张极品储灵符已经制作完毕,上面鲜血淋漓,凶悍之气隐约闪烁。
元清杭懒洋洋坐在椅子上,手掌一扬,数十张灵符犹如漫天花雨,急洒向前,飞向宁夺。
“谁说外力必有穷尽之时的?”他嘴角噙笑,明亮眼中傲然尽显,“宁小仙君对魔宗有恩,魔宗上下,全都感激不尽。我堂堂魔宗少主,今天就在这儿说一句。”
他手指一捻,又一张储灵符亮在手指间,重重向地上一砸,火光冲天,乱石纷飞,地上显出了一个巨坑。
“从今以后,宁小仙君需要的灵符,应有尽有,保他用到想吐。”
第191章 压境
灵符铺天盖地,穿过人群,飞向宁夺。
宁夺一举剑尖,点向空中张张黄符,剑招轻灵,力道恰到好处,转眼间将所有灵符收在面前。
他手掌一抬,取下剑尖层层符篆,向着元清杭这边微微一笑,并不客套推辞:“那就却之不恭。”
围观的众人看得舌挢不下,尤其是术宗的年轻弟子们,更是一个个看得眼睛发直,心里全都又惊又羡。
这种储存灵力的符篆制作本就不易,一来需要消耗制作者的自身精血,二来术法修为不达到一定层次,制作起来往往很容易失败。
最后,普通灵石的灵力附上,流失和损耗都极大,非得极品灵石不可。
如此千辛万苦做出来的东西却是一次性的,每扔一张,不啻于往外狂扔灵石,故此除了少数富裕门派给重要的晚辈配一些保命,平时任凭谁家,也是耗用不起。
现在元清杭随手就做出了几十张送出去,不仅显出术法修为惊人,更显出了对宁小仙君的坚决相护之心,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旁边有人酸溜溜地小声道:“哎呀,魔宗的人对宁小仙君可真好,宁小仙君虽然真的成了废人一个,以后也算有了靠山啦。”
话音未落,元清杭已经从座位上腾空而起,欺身闪到说话的那人面前,重重一个耳光打了下去。
他素来是个敬人三分的性子,除了面对商渊和澹台明浩会破口大骂,就算是对着宇文离这种外表温和内里狡诈的,也同样口不出恶言,更别提动手打人。
这样忽然发难,直惊得四周一片惊呼,被打的那个仙宗弟子更是又羞又怒,可看着元清杭脸若寒霜,却又发憷,捂着脸大叫:“你……你干什么恃强凌弱?”
元清杭冷笑:“废人长废人短的,我听着刺耳。下次再听谁这么不会说话,干脆舌头就别要了,我帮你割下来喂狗。”
他身后,霜降也脸若冰霜,傲然冷哼一声:“小少主都说啦,宁小仙君对我们魔宗有大恩,谁再口口声声对他出言不逊,就是不把我们魔宗放在眼里。”
诸家仙门的长辈和宗师们全都一言不发,场上一时尴尬不已。
明明是仙宗内部事务,现在苍穹派也请了魔宗的人待若上宾,现在被这个小魔头一搅合,果然处处受阻。
可偏偏前一阵和魔宗的人刚刚联手御敌,这位魔宗小少主更是屡建奇功,甚至对不少人都有恩,就算是陈封和宇文瀚这种辈分最高的长辈,对他都礼让三分,别人又哪敢和他翻脸?
宁夺站在不远处,静静向元清杭看了一眼,眼中神色难辨。
元清杭心中怒气早已蓬勃,索性也不再忍,站在长席前,声音清晰有力:“刚刚宇文公子问我,魔宗到底要不要索赔。我想了想,既然诸家仙门都毫不客气,我们自然也不该大度。”
他脸色冰冷,眼神锐利:“我们魔宗在此事中,不仅毫无过错,从始至终更是被泼脏水,诸位被人蒙蔽,对魔宗大开杀戒,主动挑起围剿追杀,我们魔宗的人,枉死的人又何止百千?”
一群仙门宗师脸色凝重,一时无人反驳。
元清杭又道:“仙宗人士的命是命,值得数千灵石,难道魔宗的老弱病残,他们的命就不是命?既然都是受害者,那么今日我就也要替魔宗的亡者要点赔偿,也讨一个公道!”
陈封默默不语,他身边几位宗主也都眉头紧锁,终于,百草堂新堂主硬着头皮开口:“元小少主,此事现在已知是宁程设计诬陷,才令得仙魔两边误会,要索赔,魔宗也该向苍穹派……”
元清杭高声道:“我不算那么多。不辨是非、听信谗言、妄开杀戒的是谁,我就找谁。现在在诸家仙门手中都有无辜魔宗的鲜血,要不就偿命,要不就赔钱安抚家眷,不是很公平?”
他也不看宁夺,又重重冷笑一声:“宁小仙君仁义傲气,不愿自己邀功,可我们魔宗没有那么白眼狼,今天我也一并把他的事拿到台面上说清楚!”
霜降立刻接上话,声音甜美婉转,却同样清晰大声:“诸家仙门要把苍穹派拆骨分肉,也算合理。可自古以来,就算是战后瓜分战果,也有论功行赏一说。”
她俏脸一板:“诛杀商渊,大家固然都有功劳,可最后自爆金丹,舍身取义的,可是宁小仙君,若不是他舍了金丹修为,只怕今天诸位的席位,还要再空出一半来。哪里轮得你们教唆门下弟子羞辱功臣?”
元清杭冷冷环视对面众人:“所以怎么,诸位打算只赞一句少年英雄、顾念苍生,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么?”
好半天,才有人皱眉道:“宁小仙君的功劳,大家自然都看在眼里,可他自己就是苍穹派门下,又算是为自家叔叔宁晚枫雪冤……这笔账怎么好算得清?”
元清杭道:“哦,说到宁晚枫,这笔账的确算不清。他在当年仙魔大战中,可是救过不少仙宗中人的,可多年来却无一人帮他说话伸冤。他们宁家叔侄二人,一个沉冤多年,一个又为天下苍生舍弃了一身修为。”
他手中白玉黑金扇“啪”地赫然打开,斩虹刀魂的残余气息隐隐散开,衬着他白皙手腕:“依我说,宁小仙君才是最该被赔偿的人,无论苍穹派拿出多少来,起码都要分他一半,才算是账目清楚,问心无愧。”
大殿内一片安静,诸位仙门长辈个个脸色各异,想要反对,却又不好开口。
可若是真的将宁夺也列入补偿名单,再加上虎视眈眈的魔宗,苍穹派这点赔偿,诸家还能分到多少?……
良久后,人群边,宇文离微笑开口:“看来魔宗和苍穹派之间的确情谊甚笃,利益绑定。”
他不说元清杭和宁夺情谊深厚,却说是魔宗和苍穹派有牵连,叫人一听之下,便隐约觉得疑心暗生。
元清杭心里本就怒火滔天,此刻又听他语意模糊,更是不愿再忍。
他点了点头,转身纵到宁夺身边,和他并肩而立,朗声道:“我敬宁小仙君君子之风,侠义无双,对他向来倾慕敬重。”
不理众人惊愕目光,他看着宇文离,淡淡道:“宇文公子,你不就是想暗指我和宁小仙君暗通款曲、私下勾结么?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说得对。”
他转头看向身边俊美安静的青年,眼眸晶亮,傲气逼人:“在我心里,他本就胜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他的生死福祸,更是重逾千斤。”
他和宁夺之间的情谊深厚,众人早都看在眼里,可元清杭这样宣之于口,却似乎又不仅仅是朋友之情,甚至不止知己至交。
一时之间,众人心里全都隐约想到了什么,有人暗暗惊愕,有人不停摇头,可面前两人一个英俊沉静,一个神采飞扬,就似一对无暇璧人,远远望去,竟让不少人心里暗暗生出一丝自惭形秽。
宇文离望着他和宁夺,扬了扬眉:“元少主,自古仙魔殊途,你这般行事恣意,却将宁小仙君置于何地?”
元清杭正要抢白,身边宁夺却淡淡开口,声如清泉漱玉,清冷悦耳:“宇文公子。”
他一向话少,这样清冷冷几个字,殿内竟然同时一静,无数人都不由自主心里一动,想要听他想说什么。
宁夺静静站立,脊背挺直,目光清澄:“对一个人心有爱慕,本就没有什么好羞耻。若两个人互相爱慕,那就更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大殿中,忽然安静地落针可闻。
厉红绫默默端起一杯酒,昂头灌了下去,
宇文瀚呆呆望着场中,手中茶盏“仓啷”一声,跌落在地,碎成片片。
宁夺看向宇文离:“宇文公子,只可惜真正的两情相悦,想必你此生从未知晓,以后也再没机会体会。”
他的目光平静又温和,似乎不带任何攻击,可其中那微微的怜悯,却像是一道鞭子,狠狠抽中了宇文离。
宇文离脸上的温雅淡定再也维持不住,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的澹台芸,瞥见她苍白清冷的脸色,心里更是痛苦焦灼。
他唇角的微笑僵硬,一双凤目淡淡垂下,眼中闪过一丝充满嫉恨的杀机。
大殿上,年轻一辈们缩在后面,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可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觉得满心憋得难受,而那些仙宗的掌门和宗师们,却比他们更加坐立不安。
现在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正在商讨对苍穹派的清算,怎么就能歪到了儿女情长、一片旖旎上去了?……
终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语声极不自然:“元小少主的意思是,要和宁小仙君一起,反过来找各家仙宗索赔?方才澹台家的赔偿你们已经拿走了大半,若是再这样贪得无厌,只怕诸仙门平摊下来,所剩无几。”
立刻有人附和道:“诸家仙门死伤惨重,和苍穹派的恩怨乃是仙门内部纠纷,理应先关起门来解决完毕,魔宗再来纠缠不迟。”
元清杭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这种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的。我得问问我的两位师父同不同意。”
厉红绫坐在桌边,举手理了理鬓边发丝,嫣然一笑,冷艳逼人:“我们小少主和宁小仙君再惺惺相惜,魔宗和苍穹派之间的血海深仇,也不能不算。要我说,自然是先等我们魔宗把苍穹派搬空了,你们仙宗再来瓜分。”
没等那些仙宗的宗师掌门变脸,她已经赫然起身,向着殿外叫道:“姬半夏,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远远的,四处山中传来一阵轻轻冷笑,姬半夏阴沉沉的声音在山谷中荡起阵阵回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