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时,有一种大事不妙的紧张。
可意外的是,电话那头,只是常规地向他汇报了一些有关行动安排的事,提及的也都是任务正顺利执行的消息。
“宋辞一入境就被逮了。国内中转的航程,是我用他的身份上的飞机。在飞机上我还闹了事儿,应该挺多人记得我。后来一落地就被带去了派出所。是宋诗的秘书林霍亲自出面保的我。没有起疑。”
电话那头年轻的声音顿了顿,又说:“哦,对了,宋诗那儿我也去过了,和调查结果一样,确实是深度昏迷。医生说以后脑死亡的可能性都很大。另外,我觉得可以查一查是谁给那个林霍行了方便。我这一闹,按规定,起码十五天拘留跑不掉。人一个电话就解决了,有钱就是好。”
严局拿过放在床头柜的眼镜,又伸手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正隐隐钝痛的太阳穴。
他对年轻人的工作成果,给予了充分肯定:“你的老师果然没有推荐错人。你就放心大胆去做,组织会为你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电话那头的青年人闻言,却没有干脆地应下来,反倒是迟疑了一下。
而后,便是长达好几秒的沉默。
能坐上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局长位置的严启明,绝对不可能是个粗神经。
严局从这不同寻常的沉默里听出了对方的摇摆不定。他揉着太阳穴的手一停,问:“沈听?遇到困难你就直说。你这个点打给我,不是单纯想说这些吧?”
与严局相隔几千公里的沈听正站在林霍给他的那辆车旁。
车熄了火,停在江沪市市区平日里最繁忙的那条高架的紧急停车带上。
沈听被皇家天地汇里特调的荼蘼香水味熏得难受,站在路边被夜风一吹,才缓过来一点。
顶头上司在电话那头又催促了他一声。但他也仍然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现下面对的“困难”,比起从前任务里的艰难困苦,可说是微不足道的。
任务开始前,他甚至想都没想过,这些,居然也有一天会被称作“困难”。
理论上,这是沈听绝对可以自己克服与消化的。
可就是这不足挂齿的难处,此刻正切实地让他感到为难。
面对顶头上司的再三追问,一向果断的沈听,竟有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纠结。
沉默了几秒钟后,沈听决定如实地向领导汇报,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变成了:“严局,我想问一下,除了靠我这张脸,难道我们公安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你要退缩?!”电话那头的严局不可思议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参与。”光凭想象,他都能想出严局长从镜片后抬眼打量人的神情。
沈听无奈地抿了抿嘴唇,突然自嘲地一笑:“我承认,我跟宋辞是真的长得很像。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么一个臭流氓,居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真的太无赖、太恶心了,我怕我演不好,反而连累任务。”
“沈听!你这是在找借口,打算临阵脱逃!”
临阵脱逃?沈听几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的字典里从来只有迎难而上,哪有什么临阵脱逃啊。
可不等他反驳,严局拔高的声音已在听筒里嗡嗡地响:“警察世家出生,祖父、父亲都是警察,警校主修刑侦,四年成绩全优,六次担任行动组长,四次嘉奖,你现在跟我说你做不好,怕连累任务?”
“严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除了这张脸,我还有其他很多特长,现场勘查、刑事侦查、擒敌、射击……我觉得我有能力为这个任务提供很多其他方面的支持。”
“别那么多废话!”
曾和他合作多次的老领导冷哼了一声:“你这个不是技术问题,是战斗意志问题。明天去跟配合你工作的江沪市本地督导主任汇报!”
“等等!”在严局挂电话之前,沈听熟练地跟他讨价还价:“那我请求心理辅导,不然这个任务,我怕我完成不了……他实在太恶心了。”
在结束了与严局的这通电话后。暂时是宋辞的沈听坐回了车里。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在过去十几个小时里自己的所有表现。
有严重破绽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没有。
除了在徐凯的接风宴上表现得有些不自然外,并没有露出任何其他马脚。
沈听是个绝对优秀的警察。他不仅有着出色的天赋,并且为了任务的成功与案件的侦破,从不吝于付出任何努力与时间。
在这个任务里,他需要每日去做复盘,以确保万无一失。
在确认白天的表现没有太大失误后,他将车里拔了线的行车记录仪重新接上电,而后又从刚刚通话的手机里取出SIM卡,收进了钱包的隐秘夹层中。
江沪市的夜色真的很美。
这样深沉而华靡的夜色,能够遮掩无数的秘密。
执行任务的沈听可以趁着众人熟睡时分,给远在首都的顶头上司,来一通述职的汇报电话。
而在几天前,在某个难以追溯的暗网深处,自然也可以有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按下一桩血腥而离奇的案件的启动按钮。
——只靠一封寥寥数字的电邮、一张转账截图以及两张证件照片。
发件人 [[email protected]] 查看 拒收
真实发送地址与宣称的发件人地址不一致,
请谨慎审视邮件内容的真实性。
时 间:2020年2月2日(星期天) 晚上11:14 (UTC-05:00 华盛顿、多伦多、古巴、智利时间) 显示图片和格式
收件人: Li huanming[[email protected]]
附 件:3 个 (转账截图1.jpg… 即将过期)
我知道十五年前的真相。
当年杀死你父亲李广强的是:陈峰和……
黑暗里,发出淡淡的荧光的笔记本屏幕是唯一的光源。
此刻酣然的江沪市市民尚不知道,这封电邮会打破江沪市虚假的和平安稳。
有人不惜用血腥而惨烈的手法,只为了将迟到了十五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什么?你要我帮你打听个心理医生?”
一大早就被沈听电话吵醒的徐凯,严重怀疑自己还没睡醒,“你回国还不满二十四个小时就看上人心理医生了?卧槽!牛逼?到底是谁啊?”
一向习惯用下半身思考的徐凯,显然没有正常人的脑回路。除了“想试试医生PLAY”这一个原因外,凭他的脑袋想不到其他任何一个宋辞会需要心理医生的理由。
“不是,是想让你帮我找个专业靠谱的。”
电话那头的宋辞重重地强调了“专业”两个字,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所托非人,:“要不我还是去找林霍安排吧。”突然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反悔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找一个吧。”
徐凯这才勉强从“医生今夜爬我床”的小剧情里清醒了过来,但仍然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吧,没事你去看什么心理医生啊?”
“就是有事啊!我靠!”电话这头的宋辞几乎一夜没睡,病恹恹地叹了口气:“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小子要是听了敢笑我就废了你!听到没有?”
隔着电话都能嗅出一股子爆炸新闻的味道,徐凯立马有了精神:“你说!我保证不笑!”
“我好像障碍了。”
怕死的徐凯果真没敢当面笑。但宋辞不让他笑,却忘了让他别往外说。
半个小时后,几乎所有认识宋辞或但凡听说过他的人都知道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那只两条腿的公泰迪,那个永远精力旺盛的Walking Dick宋辞!那方面不行了!
“是他亲口跟我说的啊,说前几个月睡到匹野马。知道他在外面还找了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以后,居然趁他睡觉拿着开水壶去烫他的哔——哈哈哈!”
“喂,我跟你说啊,宋辞这回是真不行了。真的,站都站不起来的那种。这是他亲口承认的啊。听说有一回他被那小野马提刀追得满屋子跑,最后只能坐在马桶上,双手护裆,才勉强保住了哔——
可你猜怎么着?人家一刀插在他大腿上,哟好家伙,流了一地的血,立刻叫了救护车!从此之后就站不起来了!这不,让我给他找心理医生呢!哈哈哈哈!”
徐凯添油加醋地打了一圈电话还不过瘾。眼看下午茶的时间到了,就又约了一帮子刚得到消息,想要知道更多细节的朋友们,聚众赌博,顺便以讹传讹。
事实证明,当面传谣比电话传谣的威力要猛一万倍。
到了晚上,“宋辞那方面功能障碍了”的新闻已经升级成“宋辞被吃醋的上一任追到江沪市切掉了哔哔——现在人还躺在医院抢救,人和哔——都生死未卜”。
磕着瓜子的金毛狮王无比同情地叹了口气:“唉,难怪昨晚宋辞状态不佳。宋家可真是流年不利,倒了一个宋诗,又折了个宋辞。想当年跟咱哥几个东征西战的万里长城永不倒,如今,彻底歇菜咯!”
美味的鲜肉漫天飞,宋辞却提不动枪了。
这条本该在宋辞朋友圈内引发至少一个月超强讨论的消息,却很快地就被更大的新闻夺去了关注度。
2020年2月5号新年伊始,一条有关凶杀的案件性新闻引发了江沪市,乃至全国的舆论地震。
第6章
由远南集团投资修建于2005年的江宁东路步行街,是江沪市市中心的地标性建筑,因在全国范围内名声斐然而成为外地游客来江沪必打卡的网红旅游景点之一。
2010年远南集团为响应江沪市市政府进一步繁荣夜间经济、打造“夜江沪”的号召,率先提出了24小时不打样的夜间营业概念。
远南集团的管理层素来以执行效率高而闻名商业界。
同年9月,江宁东路步行街中央的恒茂广场上,多了九个透明盒子式样的室外建筑。
每当夜晚来临,九个透明盒子将被同时点亮,在灯光交相辉映流光溢彩间,恒茂广场正式向市民开启了24小时不打烊的夜生活。
自此江宁东路步行街也成为了江沪人夜生活的代名词。
科技的进步促就了形式多样的夜生活,彻底改变了旧社会时期,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被动。
时代的进步、人心的变通,是五味的交融。
每当夜晚来临,远离了白日里的喧嚣,被工作裹挟了一天的人们,开始为辘辘饥肠所迫,从云端跌落至凡尘。
而疲惫的灵魂,往往需要用荤腥来慰藉。
宵夜无疑成为了夜生活里最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肥妈金牌猪骨煲,位于江宁东路的人气地带。
老板梁冰娣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她性格豪爽,手脚麻利,虽然是个外乡人,却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在江沪市的宵夜江湖之中打拼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她家的猪骨煲因为用料足、味道正而颇受追捧,被多个美食榜单评为江宁东路最热宵夜去处。
暗透了的天被整夜不眠的霓虹照得雪亮。
虽然早已过了午夜十二点,但这个点正是年轻人出门觅食的高峰时间。
肥妈金牌猪骨煲门口早已排起长长的叫号队伍。
有个外卖骑手打扮的小哥手里拎了个看着挺沉的双肩包,绕过排队的人群,找到在叫号台正忙着的年轻服务员。
服务员是个个子娇小长相普通的女孩子。因为天天要和成千上百的顾客打交道,虽然人很年轻,声音却是沙哑的。
“麻烦请问一下,这边是肥妈金牌猪骨煲吗?”
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女服务员刚还跟前面因为过号得重新排队的客户吵了两句,后头排队的食客催她赶紧帮着拿号,生怕因为她这一磨蹭又得多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