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请说。”
瞿承尘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在演讲中提到,你们团队在精矿的分解中尝试了一种新的氯化方式,这种氯化方式在传统的前处理中可以提高一定的效率,但是为此花费的预算太大了。前处理是一个技术门槛相对不高的步骤,各国都在使用的酸法、碱法或氯化法在时间、成本和损耗上都差不太多,我对稀土肯定不如你了解,但在我看来把钱花在提高前处理方式上是不划算的,集团对你们的期待是在更创新、更高效、损耗更低的萃取技术上,希望你能解释一下。”
“您的这个疑问很有价值,我们最开始也希望能用性价比最高的方式去实现我们对萃取工艺的理想,但是后来我们遇到了不少阻碍,在分解精矿的这一步如果做得不够好,会影响后续的好几步,这个问题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解释,一是非常耗时,二是非专业人士很难听得懂,通俗化来比喻,是前期费点时间把斧头磨更快,后期能砍更多柴。”
“这个解释听起来挺合理。”瞿承尘低头看了一眼草稿,“第二个问题,目前世界上普遍使用的分离单一稀土的方式还是离子交换,但在你们的研究中,用溶剂法完全取代了离子交换,溶剂法确实在萃取效率上高于离子交换,反而缺点也很明显,目前哪些超高纯单一稀土和重稀土的分离,最有效的还是离子交换色层法,这也是导致你们的研究在重稀土这块没有进展的主要原因。刘教授对重稀土这块的突破非常有信心,给出了一个三到五年的……”瞿承尘笑了一下,语调有些轻蔑,“愿景,我只能用这两个字形容。而现实是,我们为什么要放着现成的离子交换法不用,耗费几十亿的投研资金去研究溶剂萃取工艺在重稀土上的提升。从商业的角度来说,这个投入产出比非常差。”
科研工作就是前期投入巨额资金去赌一个巨额回报,这是每个投资人都明白的事,当然,投资人真金白银花着,看不到回头钱,心里憋屈要拿人撒气也很常见。可是沈岱这组去年的成果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几个研究组里最好的,但瞿承尘在前面两组演讲时都没吭声,到了沈岱这儿突然就有点咄咄逼人,现场的众人也不免诧异。
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这就好像一个人往井里投石头,投一百个就能填满,但是投到五十个的时候就不耐烦了,沈岱得说服他继续投剩下的五十个。
沈岱尽管早有准备,也被瞿承尘的刻意刁难气到了,他扫了一眼那草稿纸,虽然距离较远啥也看不清,但是满满一张,他回答完这个,还有更刁钻的等着自己,此时他感觉胸腔越来越窒闷,身体也有些燥热。他再度深呼吸,平复了一下,不卑不亢地回道:“瞿总,离子交换法确实是目前最主流的分离方式,老师已经看到了离子交换法的天花板,我们对溶剂萃取法的前景非常看好,这也是我们组最重要的研究方向,一旦成功,无论是轻稀土还是重稀土,都能实现极大的效率提升,而回报也必将是惊人的。”
“但从过去三年的表现来看,你们在重稀土这块的进展非常有限,而财报上的数字才叫真的‘惊人’,与其去钻牛角尖,为什么不选一个更稳妥的方式,比如,在溶剂萃取工艺上只钻研轻稀土。”
瞿末予的面色暗了下来,他隔着几个人,斜了瞿承尘一眼,可惜瞿承尘看不到。
沈岱擦了一下额角留下的汗:“我们……”
“承尘。”瞿末予不知何时也打开了话筒的开关,低沉的声音在扩音器中略显失真,还伴随一些噪音,但是挡不住口吻中的不悦,“稀土萃取这块跟你们化工部门的关联有限,第一组研究有色金属的,也不见你这么好奇。”
瞿承尘笑道:“因为第一组的演讲没什么毛病,我没有疑问。我也不是好奇,是对股东负责。”
“稀土研究我比你了解得多,刘教授无论是在前处理上的判断,还是对溶剂法的投入,都有扎实的理论和数据做支撑,他们的计划经过专业的评估,财报上的每一笔支出也都经得起核算和审计。”瞿末予的目光明明灭灭,又深又暗,“你专业知识储量低,难免会有很多地方不理解,但你应该对集团的风控能力有信心。”
“风控是控制风险,代表风险确实存在。我确实不太懂稀土,让各位见笑了,但我认为我提出的都是合理的质疑,毕竟作为手持原始股的股东,他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有我一份儿。”瞿承尘冷笑一声,“答疑解惑,不就是投资人会的意义吗。”
“你的那些质疑,在过预算的环节都被比你专业无数倍的人质疑过很多遍。”
兄弟俩隔着中间几个人,缓缓对视了一眼,在这种挑衅之下,抗争的信息素悄无声息地在体内酝酿。
会议厅内鸦雀无声。瞿家的这两兄弟自小明争暗斗,早不是新鲜事儿,在公开场合呛起来却比较少见,当他们察觉到俩人悄悄释放了信息素时,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两个顶级alpha开始斗信息时,周围的alpha也必须释放信息素来保护自己。
正好坐在俩人中间的晏明修立刻开启信息素屏障来隔绝他们对自己的影响。那些股东和高管多的是alpha,也被迫放出信息素,唯恐被三个顶级alpha的信息素冲吐了。
晏明修黑着脸站起身,往会议厅外走去。
一时间,会议厅内的alpha信息素浓度急速升高,沈岱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浑身过电一般泛起密密麻麻地刺痛,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他一把扶住演讲桌,身体开始发抖。
瞿末予率先注意到沈岱的异样,他立刻收回了信息素。
瞿承尘也顺着台阶下来了,他做出歉意的模样:“不好意思,影响到沈工了。”
“沈工竟然是omega?”一名股东诧异道,“真看不出来。”
“研究所里还有omega?”
台下议论纷纷。
沈岱强撑着鞠了个躬:“抱歉,失陪了。”他用发软的双腿走下了演讲台,从侧门跑了出去,直奔洗手间。
完了,不对劲儿,身体的反应……
洗手间门口站着一名高壮的保镖模样的男子,拦住了沈岱:“不好意思,请稍等。”
“我等不了!”沈岱的脸白得吓人。
保镖看他一副随时要晕厥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帮你叫……”
沈岱推开保镖冲进了洗手间,然后和正往外走的一个高大的人影撞到了一起,那人一把拎住了他的胳膊。
沈岱抬头一看,正是晏明修,他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直往地下坠。
晏明修皱起眉:“你不会是要发情了吧?”
“拜托您……帮帮我。”沈岱急得想撞墙,为什么总让他碰到这种狼狈的境况,三年前在实验室,这次在办公楼,他本来吃了药是可以推迟几天的,但刚才他的身体承受了大量的alpha信息素的冲击,彻底紊乱了,发情期原地反扑。
“我不会帮你,我有妻子。”晏明修无奈道,“我的保镖会守住门,我叫安全部门来处理。”
“来不及的。”沈岱颤声道,“帮我叫瞿末予,求你了。”
只有瞿末予能救他,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第十六章
瞿末予赶到洗手间,在最后一个隔间里找到了沈岱。
他蜷缩在马桶旁,双臂反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着抖,雪白的脖子此时微微泛起一层薄粉,像一只被遗弃在冬天里的小狗。
周围充斥着昙花信息素的香,虽然还比较淡,但平时这个距离几乎是闻不到的,发情期的信息素正无孔不入地侵入临近alpha的感官。
瞿末予皱了皱眉,蹲下身去:“沈岱。”
沈岱听到动静,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他不敢回头:“我的抑制剂在电脑包里。”
“带来了。”瞿末予将电脑包递给他。
沈岱这才慢慢挪过身,唯恐碰到瞿末予,快速抢过了电脑包,从里面拿出两只药剂,拧开喝了下去。
“你要吃两只吗。”
“也可能……三只。”沈岱当然知道服用过量抑制剂伤身体,抑制剂本身就伤身体,但他的发情期就是比别人猛烈,如果两只扛不住就还要加量。
瞿末予看着沈岱浮着薄汗的脸,双颊透红,双目氤氲,睫毛快速颤动着,像暴雨中受惊的扑翼蝴蝶,他看起来一碰就碎。
抑制剂不会很快起效,一般都要提前吃,身体的燥热一时无法缓解,沈岱低着头不敢看瞿末予的眼睛:“瞿总,对不起,又给您添麻烦,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心里充满了懊恼和憋屈,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噎了。他一个成年人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沦落到这么不堪的境地,他小心观察身体的反应,他常年贴身携带抑制剂,他二十年的努力奋斗,才换得今日来之不易的事业,如果因为这些蠢事毁了……
瞿末予轻声道:“不是你的错。”三年前的那次事故,最后调查出是竞争者给他下药,那人已经被开除并剥夺学籍了,此次沈岱显然是被大量的alpha信息素影响,才变成这样。
“您能带我离开吗。”沈岱小声说。
“好。”瞿末予脱下风衣,将沈岱裹住,又将他抱了起来。
沈岱的身体本来软得使不上力气,此时却突然变得僵硬,属于瞿末予的alpha信息素强横地钻进他的嗅觉官能,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此时尚有理智,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僭越的行为。
晏明修还等在外面,他闻到沈岱的信息素,就避退了一步:“还好吗。”
哪怕沈岱现在还没有完全发情,释放的信息素已经是普通alpha难以抵御的了,但每一个S级alpha的自控力都非常强,俩人还可以保持镇定。
“吃了抑制剂,还是尽快离开得好。晏总,借你保镖用一下,护送我们到电梯口。”
“好。”
离开洗手间的那一刻,沈岱把脸埋进了瞿末予的胸口。其实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还在会议厅里,走廊上只有零散的几个人,他想象被许多人围观的最糟糕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但是那个导致他出事的罪魁祸首出现了,他听到瞿承尘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渐近:“这是怎么了?沈工没事吧?”
瞿末予冰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不会是发情了吧?”瞿承尘跟了上来,他似乎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用轻咳掩饰,“哎呀,那该怪我们,沈工,真是抱歉了。”
沈岱气得牙痒痒,却不能发作,他的手揪紧了瞿末予的衣襟,只想赶紧离开,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能给他安全感的地方。
“大哥,你要带他去哪儿?他现在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可以叫应急……”
瞿末予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瞪视着瞿承尘,目光犀利又阴沉。
瞿承尘微笑道:“大哥生气了,你可千万消消气,要是再忍不住释放信息素,他可受不了。”
瞿末予只轻吐了一个字:“滚。”他转身快步走向电梯。
内部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此时司机并不在,瞿末予从手机的app上打开了车锁,先把沈岱放了进去,然后关上车门,打电话叫老吴下来。
沈岱裹着瞿末予的风衣蜷缩在车座上,恨不能把自己无缝隙地包起来,他尽量往车门的方向靠,徒劳地想要离瞿末予更加远一点。
抑制剂怎么还不起效,为什么他还是口干舌燥,想入非非,为什么头脑越来越昏,身体越来越热,冲动越来越强,他是不是应该再吃一只抑制剂?
五分钟不到,老吴匆忙下来了,他隔着车窗看了沈岱一眼:“少爷,沈先生怎么了?”
瞿末予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别问。
老吴立刻领会,俩人一起上了车。
车门一关,昙花香瞬间充满了密闭狭小的车厢,瞿末予看了一眼躲在风衣下的沈岱,目光变得又深又沉,他用手松了松领带,随手降下了车窗。当车外的冷空气灌进来,吹散了那丝缥缈惑人的花香,他才敢用正常的频率去呼吸。
“多久到家?”
“四十分钟内吧。”
“尽快。”
“我要回家。”沈岱颤声道。
“是回家。”
“不是你家,我要回我家……”沈岱强撑着神智,说了个地址。回家姥姥会照顾他,他可以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度过最难熬的几天——比起纾解性欲,此时的他最渴望的是一个安全的洞穴。
老吴在导航里输了地址:“这地儿可挺远,出城还堵车,得一个多小时。”
瞿末予命令道:“回家。”
“是。”
沈岱发出小声的呜咽,身体在风衣下难受地扭动,他扯拽着身上的衣料,他磨蹭着双腿,却都不能缓解那越来越可怕的燥热,某个地方胀得发痛。
瞿末予发现开着车窗也不行了,昙花信息素的味道越发浓郁,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影响到行人,他不得不关上车窗。
老吴虽然是个beta,但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从后视镜里偷瞄了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
沈岱觉得自己要受不了了,此刻的状态放大了他的感官,哪怕他捂着鼻子,黑檀木的信息素还是无孔不入,顶级alpha的气味,那么旺盛,那么狂野,那么霸道,充满了最强大的雄性的力量,勾起了他所有的原始冲动,让他只想不顾一切地去完成基因本能驱使的繁衍任务。
他从车座上滚了下去,痛苦地在脚垫上蜷成胎儿的形态。
他知道他很可能挨不到回家,就先失去理智,这次他是在服用了推迟发情期的药物后,同时被几十个alpha的信息素影响,导致了内分泌的紊乱,严重的程度恐怕和三年前被下药那次不相上下,两只口服抑制剂没用,三只恐怕也没用,必须下猛药。他哑声道:“去……去医院,或者药店,我要强效抑制剂。”
强效抑制剂是直接注射进腺体的,对身体的损害非常大,但是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抑制发情。这种强效抑制剂是处方药,药店必须有医生开单才能卖,不过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先使用再备案,现在就是紧急情况。
昙花香冲击着感官,瞿末予原本强迫自己看窗外,此时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脚边的人,他脸蛋绯红,眼中布满春潮,眼尾湿润泛红,面颊流下数道泪痕,头发凌乱地贴在皮肤上,领口被自己撕开了,露出了大片玲珑的锁骨,隐忍的痛苦同时也酝酿出极致的诱惑。
回头这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老吴从后视镜里用眼神询问瞿末予,是否要去医院或药店。
瞿末予摇头,一辆千万级的车,加上一个正在发情的omega,任何一个有手机的路人都可能让他在第二天就被安排上匪夷所思的八卦,大伯那边成天盯着他等着他犯错,这件事一定会被大做文章,甚至影响股价,他不会冒那样的风险。
瞿末予俯下身,慢慢伸出手,擦掉了沈岱脸上的泪水,并轻轻捏起他的下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求求你……”沈岱含糊地哀求着,却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是求他送自己去医院,还是求他立刻、现在、马上,就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瞿末予一手按下按钮,后座的透明隔板缓缓变成了雾面,隔绝了司机的视线。
第十七章
瞿末予将沈岱从脚边捞起来,抱坐到了自己腿上,看着沈岱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便又拿指腹去擦:“你平时倒不像爱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