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十几年后的现在,我发现我还是会对姑娘动心。那么,当年或许我所谓对小辞的喜欢,应该只是青春时期的荷尔蒙作祟。
“如果我当时迈出了那一步,而小辞又恰好对我有意思,也许这一切不会仅仅停留在荷尔蒙作祟。但那个阶段过去了,我没有迈出那一步,也就永远不会再迈出了。”
祁臧听明白了。“难得你向我倾诉内心……这算是倾诉吧?”
“算吧。总之,现在我对小辞没有那些有的没的。你大可放心。我也希望你告诉他,免得他觉得我膈应。”舒延道,“我现在当他就是位值得信任的故友和同事,也当他是我半个弟弟。所以祁臧……
“你记挂了他八年,你跟当年的我不一样,不是什么一时荷尔蒙作祟。那么我希望你坚持到底。其实尽管不想承认,但我看得出……小辞对你,跟对别人是非常不一样的。你别辜负他的信任。你是个聪明人,别跟我有一样的后悔。”
·
时间走至周二。
许辞开完部门晨会回到办公室,断掉公司的无线网,用自己的手机流量连接起一台私人电脑,查阅跟袁氏地产有关的资讯。
结果无需他搜索,各大网站的页面、微博等等,铺天盖地,全是袁氏地产相关的新闻。
——据说有两个人因为袁氏地产跳楼自杀了。
新闻显示,袁氏地产开发的仙居苑成了烂尾楼,很多人的钱要不回来,为一套房子打上所有积蓄的他们,不得已住进了烂尾楼里。
自杀的两个一男一女,新闻上写的都是化名,一个叫小王、一个叫小柳,暂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两人都是烂尾楼的住客,一个住在8栋,一个住在19栋。
第一个跳楼自杀的人是小柳。
有个叫小霍的程序员住在19对面的18栋,曾于晚上10点半左右目睹了小柳从七层楼的阳台上跳下来。
此事怪就怪在,小霍目睹这件事,跑下楼,却发现她的尸体不见了。
小霍报了警,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连夜赶来,从地上的血液里提取了一部分带回去化验,但忙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小柳的尸体。
以至于大家只能推测,小柳没有死,自己离开了。
可且不说从七层楼上跳下去不死这件事有多么荒谬,第二天一大早,袁氏地产总部大楼门口就被人泼了红漆。与此同时,那里的玻璃、地上,四处贴着照片。照片从不同角度拍了很多张,拍的全是小柳的照片——
布满血液与脑浆的后脑照片,露了半个后脑的侧脸照……最恐怖的是她的正脸照,她死不瞑目、瞪大了眼睛,像是有无尽的冤要诉。
新闻、微博上的图片全都打了马赛克,许辞看不清楚,但从记者们的报道来看,死者瞳孔已放大至边缘,皮肤也呈灰白色,俨然已经死了。
就是不知道,在小柳跳楼后,把她尸体拿走的人是谁,又是谁拍了她的诸多照片,将之贴在了袁氏地产的大楼前。
无独有偶。当晚,又有一个化名阿正的姑娘正在烂尾楼的阳台上,一边听歌、一边跳舞。生活太苦,她这么做权当自娱自乐。
就在她跳舞的时候,感觉前面那栋楼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有人跳楼。可从阳台上往下看,根本什么也看不清。这是烂尾楼小区,她家没通电,用手电筒和太阳能台灯照明。这样的小区里自然也不可能有电灯。
阿正住在5楼,对面跳楼的人是从5楼往上的地方往下跳的,按理来说不死也是摔残了。
可当阿正下楼,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尸体。
不比小霍,她没有立刻报警,而是尖叫一声跑开了,决定去网吧住一夜。
网吧的老板人还不错,看她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以为她被人欺负了,便主动上前跟她搭话,说要带她报警。
阿正把她看到的情形说出口,两人一起去报了警。
又有人自杀、尸体居然又不见了。
这件事引起了民警们的注意。
可找不到尸体,他们毫无调查的头绪。
至于次日一早,袁氏地产的门口就又出现了一堆新的照片。
这回的照片照的则是小王了。
比起小柳,他稍微不那么吓人一些。按照记者们的说法,他倒是没有死不瞑目。不过他手臂整个摔变形了,大概死前也受了莫大的苦。
记者们做了简单的调研,这两个人在同一个维权群里,他们多次找袁氏地产要钱无果,最近在商量一起凑钱打官司、又或者去上访、找媒体曝光。
但他们的努力大概都是徒劳的。
他们看不到希望,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自杀。
那个把他们的尸体藏起来、去袁氏地产办公大楼贴照片的人,或许也是维权群里的一位。
他把那些照片放在袁氏地产门口,就是让这件事引起记者的注意与报道、最终让舆论这把火烧起来,逼袁氏地产解决其他人的问题。
“或许可以把小王、小柳这两个人称为英雄。他们的自尽,一方面是走投无路、心生绝望;另一方面,他们是在为其余几十个被迫住在烂尾楼里的群众们发声。
“目前已及时联系袁氏地产,不过对方拒接电话、也拒绝接受任何采访。本报记者会继续跟进此事,随时为大家带来最新报道。”
这是许辞看到的那篇新闻的结尾。
恰此时,祁臧发来了消息:[在忙?]
许辞拿起手机回复:[发现了一起很有意思的案子]
复制新闻链接,许辞给祁臧发了过去,并附言:[我总觉得,这案子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祁臧:[如果不是自杀案,那得是连环杀人案了]
许辞:[做好加班的准备吧]
第62章
当晚, 许辞和祁臧难得都没加班,于是一起在那间小公寓里吃饭。
照例是许辞做饭,祁臧打下手, 期间他充当了传话人,还是把舒延告诉自己的原话全都告诉了许辞,免得许辞心里也一直介怀。
祁臧不料, 正在用打蛋器搅拌着蛋液的许辞听完这话却是笑了。
“你……笑什么?”祁臧好奇,“你不信他的话?”
“也不是不信,只是我觉得他言重了。你可能受他影响,也觉得那个年纪的事儿很严重……其实真没什么。我后来没跟他具体沟通那些事,不是我不看重他这个朋友,只是确实没当回事。我以为他也过去了呢。”
“别忘了,我看很多心理学书籍的。青少年时期,男女生处于生长发育阶段, 其实有一些性幻想、性冲动很正常, 不然梦遗怎么来的?”
许辞语气平淡,以一种搞科研的口吻淡淡道,“舒延情商低,人缘太差了, 也就跟我走得近一点, 我勉强算是长得过得去,所以他一时糊涂很正常。就按他说的,纯荷尔蒙。所以完全没什么。我不会当回事的。”
“行吧。你俩没什么就行, 那你们……还能继续做朋友?”
祁臧深深看向许辞,以很认真的口吻, “我是希望你能多一些朋友的。你老给我独行侠的感觉。一个人总是需要朋友的帮助和支持的。你别走得太孤独。”
许辞搅蛋液的动作一顿, 过了一会儿再继续垂眸继续做手上的事情。“不会。放心。”
祁臧望他半晌, 又笑了。大概是不想气氛显得太沉重,他道:“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许辞:“哪句不对?”
“勉强、算是、过得去……这些词儿通通不对。”祁臧道。
搅蛋液的动作又一顿,许辞迅速转了话题。“那自杀案怎么样了?”
祁臧暂时并没有按许辞说的那样因为自杀案加班,这案子目前由南苑分局的同事们负责。
许辞问起了,祁臧倒也只有顺着他的话题聊,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听罢许辞问他:“这次的事情,舆论闹得很严重吧?”
祁臧颇有些唏嘘。“毕竟涉及民生。烂尾楼的受害者们之前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引起关注。现在总算引起关注了,代价却是两条命……
“你看网上那些留言。很多人通过这件事才知道,居然还有人能住在烂尾楼里。这简直和睡天桥下的流浪汉也没什么区别了。话说回来——”
祁臧问许辞:“你是觉得哪里不对?”
这两起自杀案已在网上引发了大量的讨论,除了居然有人住在烂尾楼的悲惨事实外,还因为这背后存在浓重的灵异色彩——
比如霍阳,从他目睹小柳跳楼、再到跑到楼下查看,最多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可尸体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当然,大部分网友并不迷信,他们还是崇尚科学的。
网友们普遍认为,之所以尸体会消失,恐怕是因为单纯的跳楼可能无法引起大家的关注。有了灵异色彩,相关讨论量一下子大了起来,继而大家才能关注到仙居苑烂尾楼,开始一同讨伐背后的开发商袁氏地产。
大家还认为,那个拿走尸体的、在袁氏地产泼油漆撒照片的人,多半也是烂尾楼事件的受害者。他跟小王、小柳共同策划了这次的事件。
许辞开口道:“我基本同意,这件事的目的就是舆论的力量逼袁氏地产赔钱、或者赔房。但其实光凭有两个人为此而死,已经足够达到目的。所谓‘制造灵异话题以便引起广泛讨论’的说法站不住脚。比如,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祁臧道:“如果我想通过自杀的方式引导舆论关注,我会选择在周末的白天做这件事,那会儿人多,有机会亲眼看到我跳楼的人也多。我完全可以拿个喇叭走上天台,高声控诉袁氏地产,以便引起围观,我甚至可以死亡威胁警察。如果警察、或者其他什么人愿意帮我,我可以不必死。这才是正常人的逻辑。”
“就算两个死者的逻辑跟常人不同,非要这么计划,也不是不行。但这计划想要成功,那也得有前提——”
许辞补充道,“前提是他们能确保有人能看到他们跳楼,并且能立刻跑下楼查看情况。
“小柳知道对面的小霍经常看她;小王知道住他对面那个叫阿正的会在那个时间跳舞,这样两人能掐准时机跳楼,这确实可能。可小霍和阿正在看到他们跳楼后,一定会立刻下楼查看吗?不一定。
“目击者会选择怎么做,这恐怕不是小王、小柳能把控的事。就算他们认识目击者、非常了解他们的性格,也不能确保他们那天晚上一定会立刻下楼。比如,万一那个叫小霍的目击者失恋了失业了,自顾不暇的状态下,他根本什么都不愿意管呢?
“小王、小柳怎么会为了一个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事,而轻易丢掉性命?他们不会的。”
一个人如果想要通过牺牲一条命来完成一项壮举,他必须要确保这个牺牲一定会有意义、一定会起到作用。
可这两个自杀的人无法确定目击者一定会下楼查看以及报警。
如果目击者置之不理,或者哪怕只是没有尽快下楼查看,都不会发现“尸体坠楼后立刻消失”这种沾染着灵异色彩的怪事。
如此,噱头不在,两位死者还怎么引起社会关注?他们的牺牲会彻底白费。
许辞道:“尸体消失,是为了制造灵异现象,这种情景中,一定有个第三人赶在目击者赶至现场前运走尸体,这件事不能被其他人看见,所以他们会选择在晚上做这件事,毕竟烂尾楼小区路灯都没有,这个搬尸体的第三人不容易被人发现。可如果把这个可能排除,小柳和小王为什么要选在夜晚跳楼,而不是白天?
“漆黑的小区里,夜晚跳楼不易被人看见,何况连尸体都消失了……这两个死者还如何通过死亡来引发舆论对袁氏地产的声讨呢?他们彻底白死了。除非——”
此时,祁臧与许辞异口同声道:“除非这两个人根本没有死。”
停顿片刻后,祁臧道:“所以,很可能这根本不是什么连环杀人案,而只是‘诈死’的戏码。之所以小柳、小王不在白天做这件事,是因为白天没有办法做到……他们需要借助黑夜的掩护。”
“嗯。”许辞点头,“拿小柳举例,她知道小霍每天会看看自己、甚至跟自己挥手打招呼。所以等到晚上那个时间,她当着小霍的面推了个假人下楼。跟她配合的小王则早就藏在楼下,等假人掉下来,他迅速把楼下的假人拖走,也就行了。
“小王‘跳楼’的道理类似,只不过在楼下处理假人的人变成了小柳。白天的话,假人太明显了。他们只能晚上做。因为对面楼的人看不清,只会看到一个黑影。”
许辞和祁臧的讨论似乎在第二天得到了印证。
这日许辞照例忙项目,祁臧则从分局同事那里打听到,分局那边经过调查,基本可以确认两个死者的那些照片有PS的痕迹。
这两个人的尸体没有下落、死亡照片又是P的,基本可以认为,这两起死亡案件存在造假嫌疑。
“住在那个小区的人不多,这两个人跳楼,分别有两个目击证人看见,实在太巧了。不排除那俩目击证人跟跳楼的两人是同伙。四人这是在一起演戏,制造舆论。情理上,我们可以理解,他们是走投无路,想要钱。但这假死、假报警……他们实在也是违法了。哎……
“不过两个目击者都没有承认,我们会把他们带回局里再详细调查一下。”
这是分局警察和祁臧聊天时的原话。
这期间,网络上的舆论正在向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
小柳和小王两位“死者”的真实姓名被人人肉了出来,一个叫章晓柳,一个叫李福旺。
章晓柳在锦宁市做家政服务,擅长烹饪,粤菜川菜尤为擅长,由此很受雇主们的喜欢。她要供老家父母的吃穿,仙居苑的房子是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辛苦钱,现在钱打了水漂,老家父母生病又用钱,她算是彻底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