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听到沉碧的名字,抬眸看了眼,又垂下了眼睛,“不是我。”容亁冷笑,“不是你是谁。”
谢安挑着眉眼,怒道“老子怎么知道是谁。”
他生的五官柔和,便是生气起来怒骂着人,也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是只张牙舞抓的猫,这会儿斗败了,浑身的毛都耷拉下来。
容亁不动声色的看了魏琅一眼“你这手段不够狠啊,还有力气说话。”
魏琅尴尬的笑了笑,拱了拱手。
容亁伸手掐住了谢安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细细端详“没生在勾栏院,真是可惜了。”谢安脸嫩,容亁用了力,被掐住的一片皮肤便泛起了青色。谢安吃了疼,却竖着眉头还在嚷“小爷在勾栏院里也瞧不上接你们这种下流的东西!”
谢安这嘴上不饶人的性格,往往容易给他招惹来灾祸,平日里谢家护着,还不显,如今谢家也没了,他还是这样的性子,早晚是要变成活靶子的。
一旁的韩肖不忍直视。他实在没见过比谢家公子还要胆子大的了。生的一副美人皮相,却是个无赖品性,谢皇后把人养成这般,也不知道是宠他还是害他。
容亁松开了手。谢安今天说的话,足够他死个四五回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气定神闲的瞧着谢安,谢安只咬牙瞪着容亁,红着眼睛,眼底还藏着几分无人窥见的伤心。
反倒是一旁的魏琅走过来,扬手便是一巴掌,几乎把谢安掀翻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那一巴掌魏琅实在是下了重手,谢安被翻在地上,唇上带着血,嘴里还是没一句软话,“魏琅,你他妈有一天别落在老子手里!”
他好歹也算是把魏琅当了朋友,谁知道这东西对他包藏祸心,害他到如今地步。这口气,他着实咽不下去。他不是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人,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目光瞪着魏琅,几乎戳出来一个洞了。
魏琅几乎被眼前这个蠢货气的想打死他了事。
皇帝可是抱着折磨他的心态把他送到他手里的,他能在皇帝跟前护着他?
容亁只是看着魏琅在他面前做戏,不动声色。
这是一场戏中戏,局中局,权且看哪个被抓了软肋,如今看来,这魏琅的软肋,可不就是眼前的这位谢小公子。容亁便不免多看了谢安几眼。眼前的人发丝披散,衣衫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本生的白皙,脖颈上被掐出来的青紫色的淤痕尚未消去,显得触目惊心,分明是被蹂躏过度的模样。脸色憔悴了不少,柔韧而青涩的身体欲遮还休的暴露在空气中,侧眼看过去,像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子,神色是有些仓惶的,只是眼睛里却烧着火焰。
若是不知道沉碧的事,容亁这会儿只觉得大快人心,报应不爽,如今少了那几分报复的心思,便看出了些旖旎的意味来。
这谢家的小公子,当真生了一个好颜色。
容亁叹息一声“谢安,你如今这模样,可还有脸见沉碧?”
谢安冷笑一声“与你何干。”
魏琅闭了闭眼睛,终于拍了拍手,便上来两个美貌的丫头,低眉顺目的模样。
丫鬟吊起了谢安的胳臂,抛过梁柱,往下拉了拉,谢安便被吊了起来,脚尖离开了地面,胳膊骤然间,仿佛被扯离了身体,他挣扎了几翻,却像是离了水的鱼儿,怎么也挣扎不出那牢牢禁锢着他手腕的绸带。
旁边有人递上来了鞭子,魏琅一鞭子抽了下去,那一鞭子实在狠毒,谢安半条脊背都一瞬间没了感觉,他眨了下眼睛,看不到自己背上触目惊心的模样。血浸透了雪白的里衣,泅出了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而最让他绝望的是,容亁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两个人角力的牺牲品,到后来那痛楚蔓延上来,他不是个刚强的性子,打小娇生惯养,金玉堆砌出来的人,哪里受得住这般。只一鞭子下去,就能要了他半条命去,冷汗涔涔。
直到抽到第四鞭的时候,到底是魏琅撑不住了,还是露了怯,他拿着鞭子的手腕都有些发抖。
“陛下,再抽下去,人没气了。”
容亁慢条斯理的道“没气了又如何?”
魏琅跪了下来。
容亁知道,魏琅认输了。
这位魏世子,迟早死在一个色上。他笑着摇摇头,扶起来魏琅,“这人既然赏你了,自然由你处置。不过,朕不能让他好过,卿可明白?”魏琅点头。
魏琅恭恭敬敬的将容亁送出了宅子,等容亁走了,将宅子里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最后砸累了,走到谢安跟前,碰了碰他的唇,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也不忌讳他一身的血,只把人抱在怀里,差下人叫了大夫,眼底都是暗涌。
陛下,这是逼着他承认,他魏琅对谢安下不了手,逼着他承认谢安这糟心玩意,成了他的软肋?
陛下这是开始忌惮他,所以才来寻他的把柄。
只是,这份忌惮从何而来,他却想不透了。
他们这位陛下,年纪轻轻,行事却越发看不懂了。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有一个念头闪过去,魏琅失笑。这怎么可能,皇帝临走前,还说不让谢安好过呢。
魏琅目光淡下来。历朝历代,皇帝忌惮臣子,是很正常的事,皇帝要找他的软肋,就让他抓着去。
他魏琅也不是怕事的人,权且看这软肋,到后头,是变成了他心头肉,还是滚刀肉。
魏琅碰了碰谢安昏沉沉睡着的脸,目光温柔而狠戾。
只是那时候的魏琅还不知道,容亁,可不只是忌惮他。若是单纯的忌惮,皇帝忌惮的臣子何其多,又能真正,对哪个下手呢?
他忘记了自己身上,还背着沉碧这条命。
沉碧这条性命太卑微了,不过是他计划里的小小的一环。他把所有事推到了谢安身上,杀了人,灭了口,以为天下太平,却从来没想过,旧账也有被翻出来的一天。皇帝可不止是忌惮他。
韩肖知道陛下今儿没有白走这一遭,这位毒蛇一样的魏世子的软肋可不好找,今儿这趟,也不过是看看这软肋,有多软罢了。
照韩肖猜测,陛下走前最后加的那句,也不过是为了避开魏世子的疑心,让他以为他还因为沉碧的死而记恨谢安,魏世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若是稍微让他看出了端倪,便是转暗为明,失了先机了。
只是之后要怎么对付这位魏世子,便不是他能想明白的。毕竟,陛下是西南王扶持登位的,后宫的贵妃娘娘,外头人的口诛笔伐,哪一个都是阻止陛下动手的理由。
更何况真动了手,岂不是寒了一众跟着陛下走过来的将士们的心,狡兔死,走狗烹。就是连老国舅,都说的很清楚,沉碧的仇,不是非报不可。说来说去,其实,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选择,就这么将沉碧的事糊涂揭过去,天下太平。
而只有容亁自己知道,他活的有多清醒。
他从血与火,阴谋和诡计中厮杀出来,走到天下臣服的这一步,活的比谁都清醒。无论是家事……抑或国事。
魏武帝注定是位名垂千古的帝王,而这位帝王,最嗤之以鼻的,就是名声。
第16章 大局
容亁那日从魏琅府上回来,并没有过多动作。
就在韩肖以为这事可能会不了了之的时候,皇帝让他联系了早就安插在了西南王身边的密探。说起来他们这位太上皇一生都没做过什么好事,他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在西南王身边,安插了一枚暗桩。如今大魏同西南远非昔日的情景,本以为再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这时候仍然用到了。此人名唤戴永,跟在西南王身边已有十五年,深得西南王信赖,西南王所有的生意皆是由他手里过,他本是太上皇的人,后来为容亁所用,他所说的话,西南王必定是信的。
如果是戴永把魏琅窝藏谢安的消息送到西南王手里,西南王必定是信的。魏琅就算说是把当初经过皇帝同意的事和西南王说了,西南王也只会以为皇帝少年意气,报仇心切,且为了大魏同西南如今的局面,自然不敢多说皇帝一句不是,甚至会帮着把皇帝从这事里头摘出去,而魏琅可就不同了,此事由他而起,且是他把谢安囚了数日,极尽凌辱,西南王素来刚正,又同谢宰辅有厚重的交情,谢宰辅对西南王有大恩情,如何能容忍自己儿子犯下如此大错?别说谢家一门荣华,就是谢家没落了,也不该是由他西南王府的人来践踏。魏琅本便不是西南王最得意的孩子,趁着这个机会,扶持自己心爱的长子上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到时候,魏琅只有两个选择,他可以选择认命,西南王府上魏琅那几个哥哥皆视他如仇,魏琅剥了西南王世子的身份,就是皇帝不出手,这魏琅哪里还能活。他也可以选择兴兵反抗,到时候西南就乱了,大魏趁乱屯兵西南,一口吞掉西南这块大饼,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出借刀杀人的戏码,怎么算,皇帝都是不亏的。如果不是出了沉碧的事,容亁甚至打算重用魏琅,扶持魏琅成为新的西南王,只要魏琅安分守己,西南这片土地便算是不战而归。既然容亁知道了真相,自然不会任魏琅逍遥。只是可惜了西南的百姓,要受一场兵祸了。
容亁向来精于算计。而今他把借口给了西南王,就看这西南王,上不上钩了。
魏琅是容亁难得高看一眼的人。
这个圈套也不说多么高明,对魏琅却是有用的。魏琅错就错在,没把沉碧的死捂严实。让皇帝知道了真相,宁愿付出西南生灵涂炭的代价。
近些时日朝廷太平的很,许多人等着皇帝发落谢家,等着看谢家的下场,却没有想到,皇帝批下来一道折子,准了谢宰辅辞官的折子,谢家一门,竟是保全了。人人以为皇帝是为了名声,又哪里知道,名声在皇帝眼里,同粪土无异。庆阳长公主同宁荷公主得知了消息,这才皆松了口气。
魏琅是真没想到是皇帝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一开始市井便有些流言,说谢家公子是落到了他魏琅的手里,后来那流言便传的不堪入耳了,魏琅行事隐弊,身边的人皆是心腹,一番排查下来,竟然一无所获,直到他接到了西南王的传书。
西南王信中说,吾愧有竖子耳。
这话便重了。是要废了他这世子的意思。
魏琅险些捏碎了信。他这时候才猜度到,是皇帝做的。皇帝是要废了他,扶持新的西南王,也许,还在等西南内乱。而魏琅就算是知道皇帝的险恶用心也没办法了,他如今逼到了胡同里,再无他路可走。
他不是引颈就戮的性子。就是死,也不能……他一个死啊?
皇帝瞧清楚了他,他也瞧清楚了皇帝,而他入了这死局,除了往陷阱里走的更深,再没有别的办法。魏琅没有野心,他本想做千古的名臣,现在看来,他是要做流传千古的佞臣了。
他爱惜名声,更惜命。
皇帝想借此吞了西南,那便拼一拼,看皇帝能不能,吃的下肚。
既已经撕破脸皮,他若是能从九死一生中杀出一条血路,又何惧朝廷。
在一个深夜里,西南新立的王世子遭到暗杀,西南王一病不起,已经近乎弥留之际,此时距离魏琅被夺爵,也不过三天的时间。
然后,西南便乱了。西南四位王子争位,王城已成血河。直到这时候,魏琅才悄悄的,轻车简从,往西南而去。
魏琅临走前去见了谢安。
到这一步,他再拘着谢安也没什么意思。
他本想带走谢安,又想着西南大局未定,谢安跟着他走,少不得要送了命去,但是就这么把人放了,却实在不甘心。
魏琅来的时候是深夜。
谢安只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高大的影子覆盖过来,他病了好些日子,魏琅也没有来招他白眼,伤被几个丫头伺候的刚刚好了差不多,困倦的倒在床榻上,却被一双冰冷的手覆盖了上来。
他耳边听到了刀戈之音。
然后,那人脱了自己身上的盔甲。
谢安知道,这人是魏琅。
他往里缩了缩,魏琅却扯着他的脚踝把他拖到身下,他背上都是鞭伤,动一动都疼。
谢安其实,一直都挺信任魏琅的,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魏琅会这么对他。
魏琅扑到他身上,一言不发的开始撕扯谢安破破烂烂的衣裳,亲吻他的脸。
他听到魏琅冰冷的,像是毒舌吐着信子的声音。
又带着几分诡异的温柔。
“如果,我把你这副被男人侵犯的模样,像沉碧那样,丢在闹市的路旁,以后,是不是就没人要你了?”
“只有我要你。”
谢安蓦然瞪大了眼睛。
第17章 逃离
谢安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他甚至记得被关在宫里,皇后宫里那道墙上的纹路。
沉碧被丢在了容王府的大门口,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皇后关着他不让他出宫,哭着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皇后真心疼他。
他就像是失去魂魄。到底十几岁的孩子,他唯一能说的三个字,就是不是我,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他有多失败,失败到他的亲姐姐,都不相信他。
沉碧的样子他没见,想必是极凄惨的。
后来他跑到了容王府,容王府的人几乎是把他轰出来。
他想过很多人,对沉碧下手的人,同样从来没有怀疑过魏琅。
遇见魏琅其实是偶遇。那时候他在碧云台里搂着几个漂亮的姑娘,遇到了一个登徒子,那登徒子下手的不是那些姑娘,反而是他这个嫖客,说着混话,动手动脚,谢安身边跟着的没几个武艺出众的,反倒是魏琅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出来,那时候魏琅也不过是个少年,长相清俊,手里拿着柄折扇,三两下便擒住了那人,走到谢安跟前说,这人,可不止调戏他这么简单,是打着杀人的目的。
谢安悚然一惊,就见魏琅从那人手里,竟藏着暗器。这分明是让他谢安死,而且,要死的极度难堪。
那是谢安第一次遭到刺客,脸都白了。后来那人便被谢安的人拖着砍死埋了,他向魏琅道谢。魏琅也只是笑笑。从那之后,谢安便当魏琅是个人物结交,当时不懂,现在他却懂了,魏琅哪里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好人,往好处想是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这才出手,往坏了想,只怕那刺客就是他魏琅派的人。
这个骗子。从一开始就打着接近他的心思。也许是为了这皮囊,也许是为了谢家的权势。
沉碧死在了魏琅的手里。
早晚有一天,他要魏琅的命。
谢安愤恨的盯着魏琅,魏琅被谢安的眼神盯的颤了颤,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笑“怎么?不想走沉碧的老路,想为沉碧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