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韫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已经彻底掌控局面的丁点喜悦，而是那种如穿过一切山海汹涌站在彼岸的平稳，如非要说，丝丝狠绝都被这场朦胧细雨所笼罩难以窥见。

　　黎非凡在这一刻突然有点懂他。

　　母亲身不由己的处境。

　　根深繁茂的家族，早早成年狼子野心的兄长，无数等着上来撕咬上一口的旁支。

　　今天能站在这里的霍二爷早已过了情绪外露的年纪。

　　“我果然是小看你了。”霍敬一朝失势，动了动脖子露出个不掩饰的狠戾笑容，看着霍韫启说：“你这一手釜底抽薪玩儿得漂亮，你们母子俩这些年演技也是个顶个的好。很好，很好，咱们走着瞧。”

　　霍敬从这场他一手策划的逼权大戏里早早退场。

　　留下一群原本支持霍敬的人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发展变成了现在这样。

　　霍韫启出声：“戏看完了，不如各位谈谈感想？”

　　“二爷，我们也是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啊。”

　　“对啊谁知道大爷他这些年做了那么多不利于集团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我觉得这事儿不如就这么算了，对大家都好。”

　　那些一开始高声支持霍敬的人现在纷纷表示赞同，而原本支持霍韫启的人则一脸义愤填膺。

　　霍韫启等嘈杂声彻底安静下来，点点头：“我懂各位的意思。这样吧，我知道当年不管是跟着老太爷过来的还是跟着我父亲的，大家都算是劳苦功高。以后各位的养老问题全权由集团负责，包括各位的直系亲属也会享有一定的优惠政策。”

　　这话一出，下面跟炸了锅一样。

　　“二爷这话是几个意思？是逼着我们这些老家伙退位吗？！”

　　“什么亲属政策，这根本就是想将我们连根拔起吧。”

　　“二爷这还没坐稳呢就想着只手遮天？”

　　“梁老，你必须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霍韫启任由人群的议论声逐渐转为沸腾，他视线看着已经非常年迈，从霍敬退场后一句话也不说被众人推出来的梁老。

　　老人现在脸色非常难看。

　　作为代表，他站上前，双手杵在自己的拐棍上。

　　“纵然霍敬有失。”梁老说：“但二爷做事未免太绝了些。”

　　“是吗。”霍韫启正色淡淡开口，“各位口口声声诋毁霍家夫人的时候不觉得，收了霍敬好处不顾集团利益的时候不觉得，发现所有好处承诺只是空口白话转头就说自己无辜的时候也不觉得，现在觉得我做事太绝？”

　　霍韫启放下腿站起身，走近了低声说：“梁老啊，年纪大了，还是回家颐养天年的好。”

　　老人气得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他用拐杖指着他，“霍韫启，你年纪轻轻竟如此心狠手辣！”

　　“是吗？我以为这已经算是看在各位和霍家多年的情分上。”霍韫启看了看下面的人，“既然都不领情，那我霍韫启究竟有多狠你们会知道的。”

　　“邱虎。”霍韫启出声：“把各位送出去吧。”

　　邱虎得到命令后就动了。

　　这个时候的院子才算是彻底混乱起来。

　　这些元老都不是什么善茬，既然最开始和霍敬合谋这一出自然带了打手在现场，顿时掀桌的拎凳子的，混杂着尖叫和粗鄙的骂声乱成一片。

　　邱虎他们训练有素，但架不住场面太乱。

　　有人拎着把椅子从后面直冲霍韫启过来的时候，黎非凡就站在他身侧。

　　想也没想拿胳膊替他挡了一下。

　　四分五裂的木椅角划过手背，带起一串血珠。

　　霍韫启回头看见的时候狠皱着眉扯了他一把。

　　同时一脚踹出去。

　　人被踢到保镖团那边被迅速控制住。

　　“疯了你，拿手挡。”霍韫启脸色不太好回头看着他。

　　黎非凡揉了揉胳膊，抬起来扫了一眼手背。

　　“疯倒是不至于。”黎非凡开口感慨说：“就是没想到你们大家族夺权也这么简单粗暴，挺刺激的。”

　　霍韫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黎非凡确实没想过霍家变革会来得这么快，因为书里霍韫启掌管霍家是在一年后，那个时候基本已经是万事俱备。说实话在霍韫启出现之前，他还以为今天只是霍敬搞事的一个小情节，是这场霍家夺权争斗中一次比较大的冲突。

　　但事实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霍韫启提前这么久有了动作。

　　而且看布局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

　　院子被清空的时候，远处的地板上有一团暗红色的血，不知道是谁的。随着飘落的雨水渐渐洇开，流进石板的缝隙再延伸到路边的泥土里。

　　空气中带着腥气，是下雨时特有的气息。

　　黎非凡看着沉默站在那里的霍韫启，不知道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麻烦会有不少吧？”黎非凡开口。

　　任何动乱后的时期其实才是最难的，稳定局面，人心，更何况是霍家这么大的基业。

　　霍韫启过了两秒，一如既往地开口：“没事。”

　　“手给我。”然后他转身说。

　　黎非凡随意把手递上去，“只是挂破皮。”

　　霍韫启没说话，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灰蓝色手帕，握着他的手给他系上。

　　霍韫启的手更宽，温度也比他高。黎非凡垂眸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说：“早知道这样我就假意答应霍敬了，他可承诺了我整整三千万。”

　　“从他手里骗钱。”霍韫启抬头睨他，“你倒是嫌自己命长。”

　　“所以我还是惜命的。”黎非凡挑眉：“我当面向他表达了对你的忠诚，感动吗？”

　　霍韫启动作不停给他系好。

　　“高升。”然后他出声。

　　高升就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突然冒出来，“二爷。”

　　“拿三千万给他。”

　　“是。”

　　黎非凡一把抓住霍韫启胳膊，脑子还没从刚刚的话题里跳出来，嘴就先一步因为过于震惊而开了口：“是我听错了还是高升听错了？”

　　高升标志性动作，推眼镜，“我财经毕业。”

　　强调：“对数字尤其敏感。”

　　黎非凡：“……你可以不说话。”

　　霍韫启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想要？”他问。

　　“可别，我怕拿着折寿。”

　　霍韫启扬眉，像是真挺真心实意：“霍家不差这点。”

　　“得了吧。”黎非凡松开他，白了一眼，“你捧杀我的意图如此明显。”

　　他反手拢了拢因为之前稍微散乱的头发，开口说：“做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我顶多算您手底下这打天下的无名小卒，或许有那么点用，但更多的只是没添乱。今天我要是从头到尾知道并且参与了这场计划，那这三千万我还真敢要。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我站在你母亲这边，顺便不小心挨了这么一小下，我怕撑死我自己。”

　　黎非凡弄好了放下手。

　　他走到霍韫启身前，在霍韫启的视线里抬手替他理了理外衣。

　　“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我还是知道的，别总这么吓唬我。”

　　“五百万吧。”

　　黎非凡的视线从自己的手背看到霍韫启的眼睛，翘着嘴角轻声说：“二爷心疼我，压惊费，舍得给吗？”

第21章

　　对自己的定位过于清醒，以至于之后连邱香撞见他都忍不住说：“听说二爷给你三千万你拒绝了？没看出来你思想觉悟这么高。”

　　黎非凡手提着要带回玉京园的东西，“高升漏的嘴吧，现在是不是二爷身边的人都知道了？”

　　“对啊。”

　　“那还真得谢谢他。”

　　邱香明显是过来办事的，中间有一截路和他同行。

　　她不愧是跟在霍韫启身边时间最长地位也最高的女性，一眼就看穿他到底在说什么，似笑非笑道：“是得谢谢他，撞上霍敬这一出，二爷掌权路上的第一战你黎非凡的名字妥妥排在前边。而且因为高升，现在谁不知道你爱的是二爷的人不是爱的钱，这点名声看来是不起眼，但价值可不比你这三千万低。”

　　黎非凡：“是他肯卖我这个面子。”

　　“是他精着呢，跟在二爷身边这些年他可不轻易买别人的账。”邱香一点不避讳说：“这是看出你今时不同往日了，在给自己预留人情呢。”

　　黎非凡：“那他高看我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邱香扫了他一眼说：“但我看得出来三千万对你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你也知道二爷既然会开口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觉得我不像是能拒绝得了的人？”

　　“我只是觉得你明显更爱钱。”

　　黎非凡笑出声，“你懂我。”

　　邱香给了他一个白眼。

　　黎非凡看着他们走出的这一段路，对邱香要去的目的地明显偏离了很远，他心中了然，笑着说：“你特地绕了远路来提醒我，这份情我肯定领。”

　　邱香一顿，瞪他：“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来告诉你你那些小九九别用二爷身上，他眼里最揉不进沙子。”

　　黎非凡笑着点头，“放心吧，不敢算计到他头上。”

　　“三千万拿或者不拿都是耍心眼，所以我只好拿五百万当情趣了。”

　　邱香像是极度无语：“……五百万的情趣，说到底你不还是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