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瑾瑜感觉自己舌头打结了,他周围同学也一个个都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他自己确实口音也不重:“我……语言天赋好。”他严肃地说。
“我语言天赋不好。”张信礼说:“因为我在外面上学,大家不同的市方言也不一样,所以很多时候还是靠普通话交流。”他说:“练出来的。”
“这样……”这个答案还算正常,林瑾瑜看张信礼一直低着头看什么东西,说话也不看他,觉得有一种被轻视之感。
他凑过去道:“你在这里看些啥玩样?”
张信礼却一下把手上翻着的东西藏了起来:“没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林瑾瑜面无表情道:“你窗户没关。”
张信礼下意识扭头看窗,乘着这刹那的空隙,林瑾瑜一个探身往前,眼疾手快就去捞他手上那本书。
张信礼的反应却比他预计的更快,手一晃就躲开了林瑾瑜的魔爪,林瑾瑜眼见小聪明不顶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只手手撑在床上,上半身越过张信礼的膝盖,伸出另一只手继续追击。
张信礼拿书的右手举着躲避他的扑腾,一手拦着他的腰,想把他掀开,又怕林瑾瑜摔下去,犹豫了一下没动。
林瑾瑜得寸进尺,手撑在张信礼大腿上,探身去抢。
张信礼原本比他高,但此刻他坐着而林瑾瑜跪着,林瑾瑜挺直上身比他要高出不少,眼看就要够到那本书了。
已经不容再缓,张信礼下定决心,刚要动手把他掀开,林瑾瑜却突然手上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仰面向床下倒去。
张信礼吓了一跳,后脑勺着地可不是好玩的,由不得多想,他下意识合拢两只手虚虚圈住林瑾瑜的背,就像强行给他套上了一条安全带。
他原本左躲右闪的那只拿书的手正横在林瑾瑜腋下,林瑾瑜伸手一抽,轻而易举就把那本笼罩着神秘面纱的书弄到了手,接着整个人就势向右一滚,滚到床上。
……肩膀刚一挨到床单,他就像一只诡计得逞的兔子那样窜了出去,直蹿到与张信礼呈对角线的墙角,才转过身来,炫耀战利品一样冲他扬了扬手里的书。
张信礼没料到他来这招,沉声道:“还我。”
“偏不,”林瑾瑜说:“看看你藏了本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哗啦哗啦翻了一下,发现原来这是本硬壳横格本,并不是什么书。林瑾瑜随便翻开中间一页,清了清嗓子,大声朗读道:“我——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堂弟,他的兴趣爱好广泛……”
张信礼扑过去想抢回来:“还我!”
林瑾瑜想也不想,随手抄起一个枕头就扔过去阻挡他,同时接着念道:“……比如喂狗、放羊、游泳、打球。”
张信礼一把拍开那个枕头,像只护食的鹰一样扑向林瑾瑜:“我叫你还我!”
林瑾瑜一边左闪右偏地躲避他袭来的双手,一边锲而不舍地念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很听我的话,小时候常搭着凳子帮我做饭,但总是办坏事,有一次做饭我让他帮我放一勺盐,于是他拿做饭的大铁勺铲空了盐罐子,然后跟我说‘哥盐不够了呀’……我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瑾瑜笑得浑身一抽一抽,眼泪都乐出来了,张信礼趁机把本子从他手里抽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擦。”林瑾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这谁呀这么白痴。”
张信礼跪坐在床上,把那本作文本远远扔到桌上,确保它离开了林瑾瑜魔爪的范围:“张信和。”他说:“我弟,堂弟。”
林瑾瑜还在笑个不停,张信礼皱眉道:“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看而已,又不会少块肉。”林瑾瑜一边哈哈哈哈一边说:“小气。”
张信礼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床上,静了几秒,说:“没让你看。”
他赤裸的脊背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出好看的弧度,林瑾瑜觉得他稚嫩但又透着真诚的文笔很好玩,其实未必有太多嘲笑的意思……
好吧还是有一点,这样直白而稚嫩的句子大概连初中生都写不出来,倒像是某“小学生满分作文”里的选段,还得是五年级的。
这种肆无忌惮的笑声在张信礼耳朵里可能代表了另外一层意思。
他撸了一把已经干得差不多的头发,穿着四角大裤衩站起来,跨过林瑾瑜,拉吊绳关了灯,然后什么也不说,摸黑又走回属于自己的那边床,直接搭着毛巾被躺下了。
林瑾瑜刚把自己的枕头丢出去了,想睡也睡不下来,他踢了张信礼一脚想让他帮自己把枕头捡回来,张信礼也没理他。
林瑾瑜撇撇嘴,在心里给在张信礼刚升上去的好感值旁边写了一个“-10”,然后迫不得已自己爬起来,在黑暗里抓瞎一样捞回了枕头……然后渐渐在“这家伙真特么小气”的想法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13章 恶作剧
出乎林瑾瑜意料的是,他以为那天晚上的事只是一场男生之间经常发生的打打闹闹抢作文本事件,张信礼却好像真的生气了。
这之后已经过了三天,张信礼除了“嗯”和“哦”之外,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今天刚到中午,屋外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来了快一个星期,林瑾瑜也算对凉山的气候有了点了解。这里湿气很重,十天里有七天会下牛毛样的小雨,晴天和阴天就穿插在这些间歇性的潮湿雨水中。
不过好在倾盆大雨也很少见,绝大部分时候连绵的云层只温柔地洒下几小片温和的水花,短时十几分钟雨就停了,长也不过半个小时。
下雨了不能出去玩,林瑾瑜连起床的动力也失去了,只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看小说。
平时十点过,如果他还不起床,张信礼早敲门轰他了,可今天眼瞅都快十二点了,林瑾瑜左等又等,也没等见这个讨厌鬼来骚扰他。
至于吗,林瑾瑜心说:不就当众念了你作文吗,屋里除了我跟你也没别人啊,芝麻大的仇还记三天,真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心胸狭窄锱铢必较……
还有什么成语能形容这个来着……就在他沉浸在思索diss小作文的思绪里时,那扇有点掉漆的实木老房门传来“吱呀”一声动静。
林瑾瑜浑身一激灵,立刻假装全心全意沉浸在看小说里。
张信礼推门进来,拿走了那两件搭在床头的脏衣服。
林瑾瑜看他目不斜视宛如天地之间唯我存在的样子,忍不住道:“洗衣服啊?”
“嗯。”
“要吃饭了吗不是?”
“嗯。”
“那你得记得做饭啊。”
“哦。”
得,又是俩字完美完成对话。张信礼见他没别的问题了,提着两件衣服出去了。不多时,院里传来井水顺着压杠井口哗啦啦里出来的声响。
林瑾瑜从半开的房门向外斜斜望去,只见张信礼丢了老大一堆衣服在家里那个平时用来洗外衣袜子,偶尔用来腌腊鱼腊肉的巨无霸大红盆里,又撒了一堆洗衣粉进去,看来是真准备洗衣服。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炒青菜与辣椒炒肉,只等林瑾瑜自己起来了装饭去吃。
确定了张信礼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林瑾瑜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做贼一样走到角落里那张张信礼平时用来学习写作业的书桌旁,贼眉鼠眼地大略翻动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最后精心挑选了一本看起来使用频率最高的语文练习册拿走。
屋里的陈设简单到一览无余,林瑾瑜思考了一下,掀开床单与床单下垫着的厚厚棉絮,把练习册塞了进去,然后又原模原样地还原好,连灰白床单上的褶皱都一根根抚平了。
做完这一切,他心满意足地往床上一躺,开心地看起小说来,心想这回不问我,我看你怎么写作业。
林瑾瑜的心情因为这个小小的恶作剧而雀跃起来,他转了个方向,趴在床脚翻着书,透过半掩的门扉偷瞄院子里张信礼的身影,哼着歌等着待会他自己找上门来。
屋外张信礼目不斜视地打水、抹洗衣粉、搓衣服、漂水,一刻不停,并没有注意到几十米外透过小小缝隙注视着他的这双眼睛。
林瑾瑜等啊等,等到分针在表盘上走过了四个格子,等到窗外的雨声小了又大,等到他肚子饿得咕咕响了起来,张信礼还是没有回来。
由于今天史无前例的赖床,他连早饭也没有吃。林瑾瑜腹中空空,觉得自己好像一具被掏空的木乃伊,饿得肚皮缩瘪进去贴在了脊椎骨上。
屋里饭桌上那盘普普通通的辣椒炒肉在他眼里突然变得好吃了起来,林瑾瑜饥肠辘辘,很想冲过去大快朵颐。
然而他怕自己吃饭时张信礼进房,这样他就没法第一时间看现场直播了。
他总想着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再一会会儿他就会回来,再一会会儿他就能等到。
抱着这种幼稚得不行的想法,林瑾瑜一直等一直等……等着等着上下眼皮却打起架来。
本来昨儿就睡得有点晚,今早八点多他醒了就一直在玩手机,睡眠不足。林瑾瑜觉得自己脑袋越来越昏……最后终于一歪头,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回了上海,那里有他凉爽而舒适的小房间,有爸爸妈妈,邻居家养的萨摩耶毛色雪白围着他一个劲儿地蹭,狐朋狗友们也一个个争着约他一起打游戏……梦里妈妈做的八宝鸭散发着诱人的咸香,酱汁浓稠金黄。
另一边。
张信礼洗了大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把那一大盆衣服洗了个七七八八,刚要洗手进去吃饭,却听门外边传来呜呜的哭声。
他有点纳闷,擦了手出门去看。
一个五六岁出头的小女孩站在路边阴沟旁呜呜地哭。
张信礼认出这是陈茴家的小妹妹。他走过去,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她们家刚生两个月的小狗不知道怎么回事掉到阴沟里去了。
小女孩看到张信礼就像看到了救星,也不哭了,挂着泪珠的小脸急切地望着他。
张信礼摸了摸他的头,先回院里拿了块搭在窗台上的大抹布,然后走到阴沟边蹲下,半趴在地上往下使劲伸直手。
狗太小了不懂事,又不认识张信礼,一直往里缩,躲他的手。费了好一顿功夫,折腾了好半天,他才总算把小狗从污黑的水沟里掏了出来。
小家伙吓坏了,披着一身湿淋淋的毛,缩在抹布里不停发着抖。
张信礼把狗包着还给了陈茴的小妹妹,叫她快点回家。
小姑娘惊喜得就像几百万财宝失而复得似的,脸上的泪珠还没干,笑容就已经重新占领了她的脸庞。她谢都来不及说,抱着狗一溜烟回去给狗洗澡去了。
张信礼擦了擦手,转身回了屋。
他洗去一手的脏水,从小门直接进了厨房,拿了个空碗装了一碗冷饭,又从筷盒子里拿了双筷子,准备随便就点菜吃了了事,推开厨房门却看见桌上两盘菜满满当当摆在那里,动也没动过的样子。
他抬头看了眼那个老式挂钟,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他其实看出来了林瑾瑜不大喜欢吃这边的饭,上海菜和川菜的口味差距太大了,林瑾瑜受不了那股花椒味,也不喜欢吃这么重的油和盐。可偏偏张信礼这也会那也会,唯独不会做上海菜。
他叹了口气,把饭碗放到桌上,转而走向了房门。
狭小而朴素的房间里,等了他很久的林瑾瑜已经睡着多时。
他侧着脸枕着自己心爱的小说,眉头微微皱着,在梦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哼。有微风从窗外进来,轻轻翻动桌上的书页,吹起他柔软的发丝。
张信礼站在床边,看了他许久,最后伸出手,将触不触地,用温热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间。
第14章 闯祸
不知过了多久,林瑾瑜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睡着前耳边那种滴滴答答的零碎雨声已经听不见了,外面的天泛阴,倒比下雨更让人觉得闷得慌。
林瑾瑜打了个哈欠,起身坐起来。原本搭在腰上的那条毛巾被顺着他坐起来的动作从腰上滑了下来,皱成一团落在床上。
林瑾瑜不记得自己睡过去之前有盖东西。好像有?不是吧,好像没有。他也记不清了,索性不再纠结这个鸡毛蒜皮的问题,磨磨蹭蹭地穿鞋下床。
他挠了挠睡得东一缕西一绺的头发,看了下手机,居然已经下午两点过了。
……我可真一睡神,也算创了个假期赖床新纪录了。
林瑾瑜自己嘟嘟囔囔吐槽完自己,随手拿了床边柜子上摆着的水杯想出去喝口水。
他睡太久了,那股迷糊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低着头也不看路,拉开门就闷头往外冲。
熟料张信礼掐了两点的表来喊他起来,林瑾瑜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猛一拉开门往外冲时,张信礼正好几乎贴着门站在门口,举起来敲门的手停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落下去。
“嗬!”林瑾瑜刚要闷冲出去,兜头看见张信礼,俩人都吓了一跳。
他堪堪刹住势头,才避免了俩人撞个满怀的结局。林瑾瑜后仰道:“哎哟喂!要西呀!你干嘛啊!吓死人了好伐!”
张信礼维持着那个停在半空中的敲门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