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有想过,”张信礼说:“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没特意去想过这个。”
林瑾瑜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去妄想,去在理想的世界里描绘自己意象中的蓝图,而张信礼没有。
“你有想过么,”就在林瑾瑜想着接下来要怎么接这个话的时候,张信礼在黑暗中问他:“自己以后会喜欢谁,会爱谁,会跟什么样的人结婚。”
“结婚什么的也太遥远了吧,”林瑾瑜说:“完全没想过,喜欢的人的话……我喜欢乖一点,可爱一点,长得再好看一点最好。”
“就这样?”张信礼说:“你不考虑对方家是哪里的,也不考虑家庭背景或者成长背景的么,还有性格和三观……”
“不会啊,”林瑾瑜说:“性格肯定要处得来,三观上根本冲突不能有,如果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分歧倒无所谓。至于籍贯、家庭……喜欢就是喜欢,考虑那么多干嘛。”
“要考虑的,”张信礼被他枕着的手动了动,曲起来搭在他胸口,搂着他,道:“不管你以后会跟多少人谈恋爱,我只是想告诉你,谈恋爱和结婚是不一样的,谈恋爱可以只是两个人的事,可一旦你决定要跟某个人携手一生,那就不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了,婚姻会是两个家庭而非两个人的结合。”
“没想那么远呢,”林瑾瑜望着自己顶上的房梁:“太远的事了,而且我没什么结婚的欲望,结了婚什么的会很不自由吧,倒不如一直谈恋爱,大家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分开。”他翻了个身,侧趴着,一只手放到张信礼胸口上,道:“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会笑才是最重要的……你会不会觉得我特没有责任心?”
张信礼想了一下,说:“会有点,但也正常,你才十五,这么想很正常。”
林瑾瑜说:“十六蟹蟹。”
“还有几天满?”张信礼道:“你过阳历还是阴历?”
“阴历,”林瑾瑜反手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今年是……”
“就四天了。”张信礼顺着他的手看了眼日历,说:“你这个样子也别到处跑了,待会瘸上加瘸,叫他们几个过来一块玩下得了。”
“也行吧,”林瑾瑜把手机塞了回去:“不过你能说点好话吗?没准四天我就好了呢?”
“不可能,”张信礼说:“你这起码一个星期,再严重点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了。”
“你怎么知道?”林瑾瑜盖在被子下的脚轻轻踹了他一下:“经验丰富啊,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久病成医。”
“别乱动。”张信礼把被子扯上来了一点,给林瑾瑜盖着:“睡觉。”
这会儿才刚九点过,不管怎么说现在就睡也太早了。林瑾瑜说:“睡不着,我有点饿了。”
“中午晚上那么一大桌子饭还没吃饱?”
“当时是吃饱了的,现在饿了。”林瑾瑜说:“你不知道打架是很消耗体力的吗……”
林瑾瑜还在猛蹿个头的时候,他吃得几乎和张信礼一样多。
张信礼问:“你想吃什么?”
林瑾瑜回答:“有什么吃什么,都吃。”
张信礼于是把手抽了回来,掀开被子下床穿鞋,趿拉着拖鞋开门出去了。
林瑾瑜听着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趴着挪过去扯亮了灯。他垫着枕头舒舒服服地靠坐起来,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张信礼回来。
大约十分钟后,张信礼手里端着一碗削好的黄桃回来了。
林瑾瑜本来只有一点点饿,看到吃的馋虫被勾了起来,饥饿程度一下从一两分变成了三四分。他坐起来,受伤的那只脚伸在床上,没受伤的右脚垂下床沿,道:“哇哦,水果捞夜宵,要是再加点酸奶就好了。”
“就你要求多。”张信礼端着那碗黄桃坐到床上:“家里没酸奶,没冰箱,放不住。”
林瑾瑜把那碗黄桃接了过去,一边往自己嘴里放了一块一边说:“你以后来上海玩,请你吃个够,不仅是酸奶,小吃也很多,什么小笼啊、生煎啊、锅贴啊,还有酱鸭、熏鱼什么的,成隆行蟹王府的螃蟹好吃,离我家也不远……”
他说着说着自己馋了起来,开始在脑子里畅想回去以后从哪儿吃起。
张信礼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道:“你什么时候回去?回去就逍遥快活了,在这儿待着是不是觉得特受罪。”
“嗯……也还好,”林瑾瑜自己吃了几块后用牙签叉了一块伸到张信礼嘴边,示意分他一块:“说实话,一开始我是挺抗拒的,不过待下来感觉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真的?”张信礼看着那块黄桃,道:“我刷牙了。”
林瑾瑜大怒:“我都伸到你面前了,你给老子吃!”
张信礼便就着他的手咬着那块黄桃吃了。这时节正是黄桃成熟的好时候,张信礼挑的那几个黄桃都不软不硬,甜中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酸,既不腻人也不会让人觉得发酸,口感极佳。
林瑾瑜一只脚老垂在床下,有点麻,便抬了上来,二话不说搭在张信礼大腿上。
他们都穿着宽松的大裤衩,一个红灰格子的,一个浅蓝格子的。林瑾瑜小腿上腿毛细却长,他忽然生出些幼稚心思来,道:“嘿,你长腿毛吗?比比谁的长。”
“你消停一会儿吧,”张信礼说:“瘸了还停不了折腾的,幼稚不。”
“来比一下嘛,”林瑾瑜搭在他身上的腿稍微往下滑了滑,踹了一下他大腿内侧:“麻利点,别磨磨唧唧的。”
张信礼没动:“你吃完赶紧躺下睡了。”
林瑾瑜不依不饶,不遂他心愿他就一直闹别人:“快点,小腿抬上来。”他每说一句就用脚半推半蹭张信礼一次,越推越往中间滑。
在他蹭到大概第六七下的时候,张信礼抓住了他的脚踝:“别闹了,”他说:“早点睡觉了。”
“比一下又不会死,”林瑾瑜挪得离他近了点,一只手掰着他的肩膀,凑过去,开玩笑嘴欠道:“你不会不长腿毛吧?觉得像没发育丢人也不用这样啊。”
张信礼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林瑾瑜胸口贴着他肩膀,两人都没穿上衣,这种肌肤相贴的细微摩擦并不让人反感,亲密的靠近和接触反而让林瑾瑜觉得舒适和温暖。
他左手搭着张信礼的肩膀,右手垂落下去,摸着他大腿。张信礼的大腿肌肉紧实,比林瑾瑜的手心更热。
林瑾瑜趴在他耳边,说:“还是……有些什么别的隐情?”与此同时他原本贴在张信礼大腿内侧的脚悄无声息地往内移了移,踩上了他的小腹下面……
第63章 夜谈(2)
那一瞬间,张信礼的小腹收紧了一秒,显出清晰分明的腹肌轮廓。
只一秒,他就把林瑾瑜的脚打开了,同时站了起来,不再让林瑾瑜搭着他。
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下,彼此对望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大概两三秒,在这阵略微有些尴尬的沉默中,张信礼开口了:“你……别介意,”他说:“只是生理反应,我……控制不了。”
勃(这个词又一定要隔得很开,否则锁了没商量)起分两种,心因性和生理性,纯粹的心理波动和单纯的物理刺激都可能诱发充血。
林瑾瑜本身也有点不知如何反应,这会儿听他解释完,一想这种情况确实可能发生,索性把刚刚那事看作单纯的生理反应,开口道:“你反应那么大干嘛,我要是个女生吧就有点尴尬,可我又不是女的,我懂的好伐。”
张信礼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脖颈,一想好像确实有那么点道理,于是慢慢走了回来。
林瑾瑜道:“我吃完了,关灯睡觉。”
张信礼于是顺手把灯拉灭了,重新上了床,睡在林瑾瑜身边。
屋里暗了下去,窗外传来隐隐的蛙鸣,那是今年雄蛙求偶的尾章。
林瑾瑜在黑暗中漫不经心地说:“你摸我大腿我也会硬的,”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没什么好害羞的。”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想:这我还真没试过。
“是么。”张信礼说。
“嗯啊。”林瑾瑜回。
为了显示他真的并不介意这回事,林瑾瑜主动往他那边靠了靠,肩膀抵着他的肩膀:“真没什么,我知道你只是……因为那个才有反应,退一步,就算你真的喜欢男的,我也觉得没什么。”林瑾瑜说:“我不歧视gay的。”
“gay是什么?”张信礼说。
“就是……同性恋啊,”林瑾瑜说:“就是男生喜欢男生,女生喜欢女生,你是不是觉得这个难以接受啊。”
张信礼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有点,”他说:“我……没有了解过,听到的时候不是很舒服,女生和女生比较容易接受一点,男生和男生就……让我觉得不是很舒服。”
“也许你只是没有习惯,”林瑾瑜说:“其实有时候,你觉得某个并不对他人造成影响的事情无法接受,只是因为你不习惯而已,所以没有缘由地排斥它。但实际上想一想,这件事情本身其实压根不会伤害任何人,关我屁事呢,我去管个什么劲。”
“你很习惯这件事吗,”张信礼问:“就是……gay什么的。”
“还好啊,不管习不习惯,起码要尊重别人,”林瑾瑜说:“我们学校就有,只不过跟我不在一个班,人看来也不坏,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不接受他、看不惯他。”
“你不会想离远点吗?”张信礼说:“万一他缠上你……”
“拜托大哥,”林瑾瑜说:“人家也是正常人好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喜欢我啊,我没这么自恋……你会随随便便看到一个女生就喜欢么?”
“不会。”张信礼说。
“那不就得了,”林瑾瑜道:“其实我大部分朋友一听别人是gay,第一反应也是‘你可别喜欢我啊’,这其实挺尴尬的,除非你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否则最好别说这个,显得很自恋似的。”
“你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这个,”张信礼有点奇怪道:“一般人都会有点介意的吧……”他说:“你……喜欢男生吗?”
“怎么可能?虽然我确实对这个没什么芥蒂,可我是直男。”林瑾瑜立刻说:“这就是你没文化了,不是只有同性恋才可以接受同性恋的呀,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他们有比其他动物更发达的大脑,这样的大脑让人类能够看得更远,感受到更广阔的东西。”
上帝赋予了人类神奇而独特的共情能力,他们诞生了思想,创造出美术、音乐、文学与哲学,他们不仅仅为自己的遭遇而哀伤,同时也为陌生人的苦难而流泪。
“……所以古往今来,会有无数人为理想,为平等,为自由、和平与爱而流血而歌唱,他们本可以不必如此,可以只顾肉体的生存而趋利避害,但是那些人没有。”
张信礼似懂非懂:“有点像……蛾子。”
“飞蛾吗,”林瑾瑜想了一下,自己也笑了:“是挺像的,不为尘世的物质而流连,反而追逐迷离的幻光。”
可这也正是人类独有的、文明的曙光,正因为有了这些追求,人才之所以成为人。
“那有什么意义吗?”张信礼自言自语一样说:“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可能在有些人眼里是很傻逼吧,”林瑾瑜说:“不过我爸说意义就在于这些东西本身,世界上有些东西让你愿意为此去经受苦难,比如理想啊、爱情啊、自由啊或者别的什么……其实我也不懂,大概是因为我现在是个没追求的人吧。”他从被子里抽出手挠自己脖子:“有吃有喝有游戏就OK了,管那么多干嘛。”
张信礼若有所思地点头。林瑾瑜一边挠一边拿胳膊肘碰他:“要不你考上海的大学吧,中心区我贼熟,到时候我请客,带你到处玩。”
“你太想当然了,”张信礼侧躺过来看着他:“你知道北上广的大学外省学生有多难考么?”
还未踏入高中的人大多对高考并无太多具体概念,很多人刚进入高一的时候心比天高立志清北;等过了一个学期又觉得自己听过的学校在全国都算赫赫有名,也可以考虑;到了高二觉得保底211,争取985;到了高三在繁重的复习生活中像即将掉下悬崖的人一般死死地扒着一本线……最后,有一些人真的实现了当初的理想,但大多数普通人都背着行囊,凑活着去了一所不高不低,不好不坏,对他而言只是过得去的学校。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本事和运气,去到他们最开始想去的那个地方。
“有那么难么……”林瑾瑜一边上下挠自己一边说。
张信礼叹了口气:“是有的。”
“那就努力啊,”林瑾瑜说:“难是难,可是总有人要上的,学校总要录取学生的,为什么就不能是你呢?”
张信礼只得说:“……希望如此。”他看林瑾瑜一直在那儿挠来挠去,感觉到了不对劲:“你身上很痒?”
“有……有点,”林瑾瑜对尘螨和一些东西过敏,其实下田那次,他回来的时候脚上下到泥巴里去的地方就起了红点点,只是碍于面子没跟任何人说,自己忍过去了。这次在草坡泥地上打了无数个滚,跟无数虫子草叶花粉亲密接触,不过敏才来鬼了。
“别去挠,”张信礼拉开他手,第二次坐起来开了灯。
灯光下林瑾瑜脖颈和腿上断断续续一挂小红点,挠过的地方红色的指痕一道一道,看起来很是渗人。
张信礼皱着眉头问他:“怎么不早说?”
“说了也没什么好办法啊……”林瑾瑜道:“我没带药膏来,忍一下它自己没准就好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办法?”张信礼说罢翻身起床。
“?”林瑾瑜看着他第二次出门的背影,在他身后喊:“喂,你家真有药啊?”
第64章 母亲的来电
刺目的白炽灯光下,林瑾瑜坐在床边,张信礼则半蹲半跪在他身前,手上拿着一支卤米松软膏,用手指沾了一点点,分别涂在他小腿上起红点点的部位。
林瑾瑜看着灯光下,他脖颈后方那块微微凸起的脊椎结,问:“你家怎么会常备着这个?”
这种治皮肤过敏或者皮炎的药,除非家里就有人是皮炎患者,否则很多人家确实不常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