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走后没多久,水球爆炸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再回头,那个吸收了傅燕沉力量长成的花苞已经炸开了。
从破碎的水球里爬出了一个上半身是人骨,手掌巨大修长,头顶牛角白骨,下半身是黑鳞蛇尾的怪东西。
那东西出来之后头对着太阳,先是喘息了一声,然后把视线放在了若清和季环生离开的方向。
傅燕沉人还没醒就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像是有很多个孩子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话。
有人还拽了一下他的头发。
“完了完了。”阿鱼垂头丧气地坐在农舍里。
在他们没来之前,那好心的农妇把傅燕沉拖回了家里,给他寻了个大夫,而阿鱼和狻猊两人带着梅姑和宁英赶来,没有看到若清心凉了一半,顶着压力偷偷潜回魔域抓了个人逼问,这才知道若清被人救走了。
可他们不知道那人是谁,心里愁得要命。
“十……澶容知道了会不会把我们撕了?”阿鱼哭丧着脸,问着身旁用屁股对着他的狻猊。
宁英满身是伤,靠在墙角:“他们没说带走他的人是谁?”
狻猊:“没有。但我想在那种情势下能救他的人,八成不会害他。”
宁英点了点头,得了回答,抬脚往外走去。
阿鱼在她起身的那刻叫她:“你要去哪儿?”
宁英说:“怀若楼去了清原,长公主也会去,如果救了若清的那人应了若清的要求,怕是也会去清原。而我本就是长公主手底下的人,自然也要去清原。”
这话说的不错。
加上魔域有意攻入清原,阿鱼和狻猊也该回到清原守着禁地,只是与走得干脆利落的宁英不同,他们在走前回头看了傅燕沉几次,有几分犹豫,最后给救了傅燕沉的农妇留了几句话,才往清原赶去。
而傅燕沉躺在农舍之中,盖着不算干净的被褥,又梦到了澶容杀了自己父母的那一幕。
梦里的画面与之前并无不同,只是这次的梦比之前的梦长了一些,他梦到澶容杀人之后还回头看向了他,然后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梦中的他似乎还带着少时稚嫩弱小的内心,因害怕看到这个样子的澶容,身子忍不住地颤抖。
澶容手中的长剑正在往下滴着血,那血滴落在地上,连成了一条线,线的一头在澶容手中,另一头在他的脚下。死不瞑目的母亲则倒在门槛上,那双眼睛不知是不是凑巧,正在死死地瞪着他,仿佛是在质问他为何不救自己。
傅燕沉怕极了,就没敢说话,可澶容来到这里之后却没有杀了他,而是蹲在了他的面前,摘下了后脑本就属于他的银色流苏,一把按在了他的头上。
那双眼睛里藏着什么。
澶容的大手按着傅燕沉的头,盖着傅燕沉的上半张脸,眼睛注视着前方,里面闪动着残忍又冷酷的光,嘴里说着:“我还记着你的话。”
傅燕沉侧过脸,意图看向他。
澶容在这时松开了他,眼睛里像是困着黑压压的乌云。
他薄唇轻启:“要报仇,要全都抓回来,要全都杀了,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说话时的表情没变,语气却阴冷到让人害怕。
傅燕沉想不通澶容在说什么,就想问他要报什么报仇。
而在这时,澶容又说了一句:“你谁都可以忘,可你得记着他死前的模样。”
“你得记着,他们是怎么把他头砍下来的。”
“你也得记着,你妹妹是怎么死的。”
扑通。
心脏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大数倍,傅燕沉忽地闭上了嘴巴,眼前猛然出现了若清躺在废墟里的样子,没过多久,这副样子又与一个人倒在水中的影子重叠。
电闪雷鸣间,巨大的蛟首被砍下,他似乎就跪在那巨大的蛟首前方,在五月的雨日里看着对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是谁害死他的?
又是谁害了他们?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着,说他做了多少恶事,说他罪有应得,可只有他和澶容知道,那个他们口中坏事做尽的人却成了他和澶容死前唯一的一束光……
那道光很暖。
所以谁斩了他,谁就要回来,死上无数次。
这个念头十分坚定。
但在此刻,又有一束光穿过窗户落在了紧闭的眼睛上。
傅燕沉抬起手,挡住了照在脸上的光,在耳边叽叽咋咋的笑声中睁开了眼睛。当他坐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抱着两个孩子,正坐在门槛那里小声地说什么话。
那两个孩子年纪不大,穿得很破旧,似乎正在央求母亲,想要吃个晚上吃些鸡蛋。
而那日他昏倒前看到的女孩正在院子里喂鸡,鸡蛋攒了十多个却舍不得吃一个,听到弟妹的声音,抢在母亲说话前怒骂了一声,嘴里叨叨唠唠地说明日还要进城,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绣活。鸡蛋也要卖钱换米,叫弟妹们不要想了。
他们的话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也是离傅燕沉很远的烟火气。
傅燕沉这时的脑子还不是很清醒,就在原处坐了一会儿。
农妇怀中的孩子看到他醒了,就指着傅燕沉啊啊地叫了几声。
农妇听到声响回头一看,连忙擦了擦手,问他:“你没事吧?”
傅燕沉没有说话,她便把阿鱼给他留下来的话告诉给了傅燕沉。
傅燕沉沉默片刻,脑子里始终忘不掉若清被石柱压住的腿,没有在这里久留的准备。
而他这人长得凶,这家的孩子有些怕他,见他醒来都往农妇的身后躲去,瞪着一双畏惧又好奇的眼睛打量着他。
而不被欢迎已经成了傅燕沉的日常,傅燕沉早已习惯了面对旁人的冷眼和排斥,因此他并未感到失望,他只是在醒来之后沉着一张脸来到农妇身边,并未说谢,只在身上摸着能算作谢礼的东西。
可他翻了许久,什么也没有找到。
摸着东西的手僵硬地停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很穷,穷得什么都没有,因此这人即便救了他,他也很难在第一时间给出谢礼。
而看到他掏东西,这家的孩子都围了上来,瞪圆了眼睛期待的看着他,弄得他不知怎么应对是好。
农妇不傻,看得出来他的意思,连忙把周围的孩子赶走,笑道:“谁都有遇到麻烦的时候,见到了帮一把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没想着要你什么东西,你没事就好。”
傅燕沉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除了若清外的人给他的善意。
他沉默片刻,淡淡地道了声谢,转身往外走去。
农妇也没留他,只是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方才喂着鸡的女孩跑了过来,在母亲的授意下,把两个煮熟的鸡蛋塞在了他的手中,对他说:“我娘说了,这是给你路上吃的。”
她的眼中并没有不情愿。
想来是母女两见傅燕沉身无分文,伤还没好,就给了他两个鸡蛋。
话说完她就跑着离开了,转身抱起了弟弟,一家人有说有笑。
女孩和农妇没有说过任何漂亮话,可传递而来的暖意正在通过那煮熟的鸡蛋,淡淡地暖着傅燕沉的手心。
傅燕沉瞧了一眼身后的农舍,剥开一个鸡蛋,把鸡蛋放在嘴里,目光对着前方显得心事重重。
不管离不离开魔域,他的脑中都有若清被巨石压住的双腿,心情因此越发沉重。
不知在什么心情的催动下,他来到了城里,盯着灵器铺子里的轮椅,一边紧握着自己的手,一边看向那腰间挂着钱袋子的路人,眼睛放在对方身上许久,脑内天人交战片刻,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城中,来到了林子里,废了好大的力气做了一个轮椅。
可是当脑袋空空的他做好了这个并不完美的轮椅时,他又意识到若清是长公主的孩子,他不需要他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他望向自己做好的轮椅,以及手上的木刺,面无表情地将轮椅推向了下方的土坡,躺在树下想了很久,眼睛热得发疼。
………………
若清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脚落在自己的面前,将身后的小树衬得十分秀气可爱。
接着一只大手把他拿了起来,他疑惑地抬起头,瞧见了变大了的季环生。
若清虽是早就听到了单灵说季环生时大时小,但也没有想到他变大的时候会是这么地离谱。而他这怪异的身体来自他诞生在混乱的时空里,因此在他身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若清眯着眼睛,因为季环生突然变大,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的事情,而当他再想闭上眼时,他听到了咂嘴的声音。
在心里疑惑的嗯了一声,若清坐了起来,想要去看这声音从哪里响起,然而移动的视线还没对准季环生的脸,先看到了季环生背后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怪物。
蛇尾,上半身是人类的骨架,头是牛骨,头顶还有两个黑色的牛角。
它从季环生的后方出现,像是追赶着季环生一般,在若清看向自己的那一刻蛇尾一甩,缠住了季环生的脖子。
季环生起初并没有慌张,只想把若清放在自己的怀里,可他还没有抬起手,就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像是被抽干的水,一下子从他的身体流向那绑着自己的蛇尾,瞬间被对方吸走了。
第118章 掌控
牛头的怪物根本就没给季环生反应过来的时间,眨眼间就偷走了季环生的力气。
季环生一时不差,双膝一软往前倒去,巨大的身躯失去了力量的支撑,变得无比渺小,恢复到了之前的大小。
而他捧着的若清也因为这点笔直地往下落去。
这次是完了。
若清没想到他避开了那么多的危险,最后却要死在这里。
而在他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澶容放在群山院的紫晶亮了一下,正在下坠的若清眼前忽然冒出了一阵白雾,雾气从下方出现,像是一朵升腾中的白色蘑菇云,来到了他的身边,轻柔地将他的身影吞噬,拦住了那个牛头蛇尾的怪物看向若清的目光。
落入雾中的若清身体好像被谁扶住了。
一道紫光从他当时被紫晶划伤的伤口处闪过。
在迷雾重重的地方,若清忽地听到有人在说话。
“你要死了。”
对方的声音含糊不清,时高时低,像是故意不想让人分辨出来。
若清起初没有回话,那声音见他不说话,停了片刻。接下来若清熟悉的电子女音响起,他那消失已久的系统正无悲无喜地说:“你要死了。”
若清这才愿意理他:“那系统果真是你弄出来的。”
对方笑了一声:“你看了澶容的神海,难道还意识不到这件事情吗?我应该对你说什么,是说澶容在我的引诱下,盗走了紫晶,给了我下手的机会,还是我借着伤了你的机会,与你也有了联系,找了个借口,编造出系统骗你?”
不知道该说不意外,还是应该为了这件事感到意外。
若清眉头紧锁:“你是饲梦?你用这种伎俩骗人你能得到什么?”
“可能很多,可能不多。”
对方与他打了个哑谜。
若清心里不舒服:“你对小师叔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