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都不是话多的鬼,故而表现得格外安静。
就在二人沉默之时,小谷芋小心翼翼双手端着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盘子里是水煮的肉虾米,颜色看上去很是诱人,小谷芋身高不够,踮起脚尖也没法直接将盘子放到桌上,只好无奈地向董胖求助:“爸爸……”
董胖本就打算帮他的,闻言当即道:“好好好,爸爸来放……剩下的也爸爸去拿。”
董胖接过盘子,却见小谷芋果断地摇摇头:“不用爸爸拿,我自己可以的!”
他说着,不等董胖再开口,就哒哒哒地往厨房里跑,端了一碗撒了酱油和香油的蛋羹出来。
紧接着又跑了两趟,端出三碗白米饭,还有一小碟蘸虾米的酱料。
董胖见他这菜做得倒真是有鼻子有眼,忍不住夸赞:“我们小芋头还会调蘸料啊,这也太厉害了。”
小谷芋小脸红扑扑的,笑了笑:“嘿嘿。”
他指指桌子上的菜,道:“爸爸快吃,姐姐快吃。”
董胖笑吟吟地答应:“好好好。”
容潇的表情就没董胖这么轻松了,她知道自己身为厉鬼,没有五味,吃人类的食物跟直接抱着蜡烛啃也没什么两样。
再看看小谷芋给自己装得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的大碗米饭,容潇:“……”
属实是大可不必了。
容潇美丽的脸上露出豁出去了的表情,夹起一只虾放到碗里,如玉的手指开始剥虾米,想着本来也尝不到味道,她就没有蘸调料,直接放进嘴里。
啧,有些淡。
容潇在心里想,然后很快意识到不对。
她不仅尝到味道了,甚至还觉得寡淡。
容潇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被董胖尽数收入眼中,董胖知道她惊讶,但当着小谷芋的面也不好说得太明白,便道:“吃,快吃吧,味道要是淡了就蘸点酱料。”
容潇接收到董胖使的眼色,便没有直接问,继续吃自己的饭。
方才还觉得太多的米饭,在一口一口,停不下来的节奏中变得越来越少,最后完全空了。
要知道她在四处游历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吃饭向来只吃一小碗,这会儿却……容潇藏在乌发下的耳根红了红,有些羞赧,正准备放下碗,就见小谷芋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容潇:“?”
小谷芋奶奶地说:“姐姐,我帮你盛饭!”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容潇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下意识就把碗递了过去。
小谷芋拿了碗,跳着下了板凳,不多时又装了一碗满满当当的白米饭回来。
“姐姐,给。”小谷芋将米饭举得高高的,方便容潇拿取。
“好。”容潇接过米饭,在小谷芋的密切注视之下,又吃完了一碗,刚吃完,就听小谷芋又说:“姐姐,我帮你添饭!”
容潇:“……不用了。”
“好哦,”小谷芋乖乖道,亮晶晶的眼眸又看向董胖:“爸爸呢?要不要添饭啊。”
“……再来一碗。”毕竟是乖崽做的饭,还是要捧场的。
“好!”小谷芋哒哒哒地端着碗跑进厨房,活像是一枚小火箭。
一顿午饭,就这样在和谐中结束了,小谷芋见没有人需要自己帮忙添饭了,就往屋子里去,抓了把饲料出来喂小鸡。
小鸡仔们在院子里跑得十分松散,小谷芋便干脆走到每一只边上去喂一点。
虽然知道小谷芋离得远,应该是听不到这边的交谈声,容潇还是压低了声音:“这些饭菜……是怎么回事?”
董胖:“以前有位和尚告诉我,完全纯净的灵魂可以给予厉鬼五味,也就是说,厉鬼可以尝到纯净灵魂给予的食物的味道。”
容潇皱起眉:“那小孩就是纯净灵魂?你收养他不会就是为了让他给你做饭吧。”
眼看容潇下一句就要蹦出“果然是臭男鬼”之类的话来,董胖连忙反驳:“不是,平时都是我给他做饭的,今天只是特殊情况。”
“我收养他,就是纯粹喜欢这孩子,不然就算待在他附近能让我免除每日死亡的痛苦,我董胖也不会做的。”董胖憨厚的脸上神色严肃,没有半分说谎的意思。
容潇已然信了。
不过,她很快从中品出了其他的东西:“待在这小孩身边,可以免除每日子时的死亡?”
“对,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发现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要收养这孩子了。”董胖生怕容潇再怀疑自己收养小谷芋的动机,警惕地解释道。
容潇顿了顿,想起什么般:“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五马分尸而死吧?”
那……死得应该很迅速吧。
她说着,脑海中依稀浮现出自己死亡时的场景。
第24章 妈妈的过去
容潇是清河最繁盛的家族,容家的嫡女。
因为自幼体弱多病,家中的父兄长辈对她很是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地养着。
容潇长到五岁,在父母亲的安排下,跟随一位名师学琴,一学便是十年。
名师原本只是看在钱财的份上,随便教教,她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吃不了苦,尤其是这位容家的小嫡女自幼体弱,更是如此。
但渐渐地,她发现无论自己教些什么,难不难,容潇总是一天就能吃透,她很快意识到,容潇就是为了弹琴而生的。
名师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才,越教越起劲,花了数年时间将自己的技艺倾囊相授,并交代容潇谱一首曲作为最后的课业。
在名师长久的熏陶下,容潇爱上了琴,将琴视作自己的第二条命,誓要做出最好的曲子结业。
名师便提议让她出去游历,见过大好河山,才知天下壮阔,方能谱出好曲。
按理说,在这个年代,像容潇这样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不要说是出门游历,就是想上街看看花灯也是困难重重。
但容家父兄自幼宠爱她,听了容潇诚恳的请求,竟是真的答应下来。只是叮嘱她出门在外,扮作男子更为方便,并派了两个女侍卫陪伴她左右。
就这样,容潇在家中度过了礼朝最料峭的一个冬日,等到冰雪消融后便带着两个侍卫出了门。
她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游历过名山大川,静听自然乐音,拜访过其他有名的琴师,最终谱出一首《山河曲》,将自己三年所得悉数融入曲中。
凡是听过词曲的,都盛赞谱出《山河曲》的容潇是天下第一的琴师。
渐渐地,容潇就有了个天下第一琴的诨名。
偶然的一日,她与几位琴师讨论乐理,听得其中有人说,他要去皇城向皇帝献乐,劝谏皇帝放过将军。
一时间,热闹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知道,这位琴师所说的将军便是驻守边城的名将范将军。
范将军私自出兵,被皇帝召回,不日就要问斩,这事已经在百姓中传遍了。
礼朝的官员百姓,谁人不知范将军是冤枉的,但知道是一回事,愿不愿意为此做出努力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要知道府衙官差日日上街巡逻,逮着替范将军说话的,都是直接抓起来关进牢里。
琴师们纷纷沉默,提出劝谏这话题的人自讨没趣,便低下头,讷讷地抚摸自己的琴,眼眸中满是坚定。
容潇忽的开口,打破了寂静:“我随你同去。”
她也曾游历过边城,虽没见过那位范将军,却听过对方不少事迹,知道那是一位真正为百姓,为国家鞠躬尽瘁的将军。
也见过有为范将军说话的普通人,结果被官差抓了去,打断了腿或是肋骨丢在路边的。
她虽然女子,不会武功,却也见不得这样的事。
她自有她的风骨。
屋内,众琴师们害怕被连累,纷纷散去,最后屋中只剩下容潇和那位提议上皇城的琴师,以及容潇的两个侍卫。
侍卫试图阻拦容潇:“小,公子……事关重大,不能牵扯其中啊。”
容潇闻言,摘下了腰上的令牌,递到侍卫手中:“我知此去危险,劳烦转告我父兄,便说我早已在数年前夭折,让他们为我立碑。”
容潇出门在外,并不用容家的身份,行走江湖也是用了化名,并无人知晓天下第一琴师和清河容家的嫡女是同一人。
且父兄为了掩饰她出门游历,一致对外称她生了病,无法议亲。
这样的容家嫡女,死了也不会引起过多的怀疑。
侍卫听出了其中意味,见小姐去意已决,便不再说,拿着令牌跪拜离去。
容潇便同那位琴师一路跋涉,终于抵达皇城。
谁知就在献乐的前一日,那位琴师后悔了,他怕了。
他见到斩首台,忽然意识到劝谏成了或许能成就一桩美谈千古留名,但若是没成……那可就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他连夜带着自己的琴逃出了皇城。
于是献乐的就只剩下了容潇一人。
容潇当日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衫,以白纱覆面,孤零零地抱着自己的琴,跟随宫人走在道路曲折的皇宫中。
跪坐在演奏台上等待许久,皇帝终于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众宫人,看起来很是威风。
皇帝坐下,漫不经心地示意容潇演奏。
然而就在容潇弹出第一段乐音后,皇帝肃穆地坐直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琴音,仿佛能让那些遥远的名山大川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是《山河曲》。
皇帝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眸,紧紧盯着演奏台上弹琴的容潇,就在这时,风乍起,拂过容潇的面纱,露出她清丽无双的面庞。
一曲结束,容潇整理好自己的面纱,便见皇帝目露惊艳,笑着问:“琴师妙音,为孤献上了如此仙乐,不知琴师想要何等赏赐?”
容潇闻言跪地:“草民想求陛下一件事。”
“但说无妨。”皇帝眯着眼,像是一头垂涎鲜肉的饿狼。
“求陛下放过范将军!将军所做,皆是为国为民之事,并无谋逆之意!”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来人呐,把她拉下去,砍头,砍头!”
就在容潇即将被侍卫们拖出宫殿之时,皇帝忽然改变了主意,他说:“等等……还是把人洗干净了,送到我的寝宫里吧。”
抓着容潇的侍卫闻言一愣:“陛下……他是个男人。”
皇帝冷笑:“不,是女人。”
“对了,将寝宫里收拾一遍,别留下什么锐器,簪子这些也一并收拾了。”
容潇被宫人们“请着”带到了浴池,洗漱干净后送到了皇帝的寝宫中。
这一路上,有嬷嬷给她讲一些侍寝的规矩,但容潇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仿佛是个天生的哑巴。
直到走到了寝宫前,容潇蓦地笑了一下,开口道:“嬷嬷,能差人将我的琴送过来吗?”
嬷嬷见容潇终于笑了,只以为她又愿意了,毕竟皇帝可是九五之尊,能伺候皇上是她的福气,便道:“您稍等,我问过陛下,若是可以就让小菊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