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书院,想必别人就能理解小长明鸟话中深意,自觉退下。但是在人间,对面还是一个想要赚钱的店小二,明显没有那么容易。
不知出于什么念头,谢长明的脚步一顿,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店小二热情道:“公子,我们家的菜与别家的不同,是一顶一的美味。看您的样子,定是从大地方来的,兴许看不上我们府城。但您却是瞧错了,我们地方虽不算大,却别有新意。”
盛流玉:“……”
店小二眉飞色舞:“譬如鲜炙孔雀,您一定没有尝过。这孔雀是养在附近的山上的,翎羽丰满,皮肉软嫩,堪称一绝。我们大厨还可以在您这里现场宰杀,将翎羽拔下来,制成……”
盛流玉:“……闭嘴。”
对于盛流玉而言,店小二的话着实有点可怕。
长明鸟本身也是鸟,且通体碧羽,又是长尾曳地,与俗世的孔雀有一两分相似之处。店小二不仅让盛流玉吃孔雀,还要让他亲眼看着孔雀被剥皮拔毛,这岂不是同族相残,着实是过分残忍。
谢长明推门而入,对店小二道:“你先出去吧。”
店小二道:“我……”
谢长明道:“出去。”
店小二出门后,盛流玉站起来,扑到谢长明身边。
他眨了眨眼,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了?”
谢长明有点想笑:“听到你被凡人吓到了?”
盛流玉立刻反驳:“哪有被吓到!”
反正他是不可能承认的。
停顿了片刻,又变得有点委屈:“……凡间的人,竟比修仙之人残忍如此之多,要当……”
他的语调很可爱,像是被人欺负后的抱怨。
谢长明听完了,又问他:“怎么不制止那个人?”
盛流玉轻轻叹了口气:“他是个凡人,稍微用点幻术,脆弱的魂魄就承受不住。”
凡人的寿命与神鸟的相比如同蜉蝣与高树,凡人很脆弱,很容易死掉。
盛流玉的脾气很坏,对普通的凡人却连幻术都不太敢用,怕震荡了他们的神魂,很小心地对待他们。
谢长明知道,小长明鸟对世人一贯是有些悲悯的。
而世人大多都并不珍惜,就像方才,盛流玉明明已经拒绝,却还要再啰唆很多,只为了多赚一点银两。
谢长明觉得这是在浪费小长明鸟的好心。
保护盛流玉,要比保护小秃毛困难许多。
谢长明有时也不知道怎么做,可他甘之如饴。
之后,谢长明又责备了小辟黎只知道被抱,连帮主人赶人都不会。
小辟黎很不服气,却没有再委屈地辩驳。
因为,它是一只很识时务的小猫,已经看清了目前的形势。盛流玉虽然是神鸟,身份高贵,却一直被谢长明养着,且被谢长明温柔的表面迷惑,不知道他内在的可怕。
但它只是一只小猫,没办法揭穿谢长明的真面目,只能接受谢长明才是自己真正的衣食父母的现实。
在酒楼吃完饭后,谢长明收到了许先生的消息。
他说了周小罗的情况,在经过一天一夜的观察后断定,周小罗的神魂确实没有被完全吞噬,还在挣扎当中,只需外力介入,还有可能分开两团神魂,将身体还给周小罗。
对于神魂一事,谢长明并无研究,只是听着。
终于,许先生道:“传闻在海外陵州之上,有一味草药叫做离魂草,或许有用。可是究竟如何到达陵州,书上……”
谢长明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去。”
许先生颇为惊讶:“我才开始以为你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后来又觉得不是,现在看来——”
谢长明切断玉牌的联系,不让他说出更离谱的话,又对盛流玉道:“要不要去陵州?”
第075章 心动时间
谢长明问得突然,盛流玉反应了一小会儿,眨了下眼,很轻地应了一声。
猫也跟着主人喵了喵。
谢长明看着他,微微皱眉。
他轻易地将小长明鸟诱拐走,又不太满意,觉得小鸟太好骗,太容易相信别人,又问他:“知道陵洲是哪里吗就愿意去?”
盛流玉半垂着眼,露出一小点金色眼瞳,臂弯处托着猫,慢慢地顺毛,手腕上套着镯子,闪烁着一丝流光。
神鸟是很清高矜持的模样,高不可攀,似乎什么都无法打动他。
片刻后,谢长明听他说:“这世上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么?”
啧。
很神鸟的回答——有底气天不怕地不怕。
和谢小七当年的回答差不多。
对于生活在东洲的人来说,陵洲是陌生的,未知的,遥不可及的地方。
凡间的很多传说里,会将陵洲描绘成鬼怪聚集之地,不能接近。修仙界知道得多一些,将陵洲称为“天厌之地”。
盛流玉从小耳聋眼瞎,对于这些别人都很熟悉的事并不清楚,但在这次回程的路上,恰好看过介绍陵洲的书。
书上说,陵洲是个迷雾笼罩,很难到达,被天道厌弃的地方。
盛流玉是神鸟,没有理由,也不应该去陵洲。
可这样的地方,盛流玉不问缘由地答应去了。
就像他从前想过的那样。
天涯海角都陪他一起去。
谢长明道:“既然要去,就提前买些东西。”
芥子里虽然存了许多果子,可是仙果与凡间的果实却大不相同。
上次下山是三年前的深秋,这次是初春,又不是同一个地方,点心和果子都很不同。
谢长明一家一家地买过去。
每去一家,小辟黎都要大声地喵。
盛流玉只吃素的,所以谢长明只买素点心,但看在小辟黎今日确实牺牲很大的分上,谢长明还是掏钱给它买了肉点心。
短短一日下来,小辟黎几乎肥了一圈,也幸好它是只灵兽,吃得再多,转化成灵气即可,不会真的撑破肚皮。
待到日落西山,黄昏时分,谢长明从芥子中拿出那艘小船。
扁舟一叶,浮空而上。
盛流玉坐在船头,看着月亮升起的方向,问道:“现在去哪儿?”
谢长明调好风帆的方向:“去沧江尽头,水流入海的地方。”
那里离这儿很远,几乎是一南一北,即使是乘船,也需要两三日工夫。
谢长明走过来,坐到盛流玉的对面。
初春的夜晚温度很低,云层之上的风也大,将盛流玉的长发吹得凌乱,散在肩头,显得他的脸颊格外瘦。
谢长明迁怒于那只辟黎,都是吃了一天,猫胖了一圈,鸟却丝毫没有变化。
盛流玉偏头看着他,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不佳,问:“怎么了?是担心书院的事吗?”
谢长明道:“不是,是——”
他的话顿在这里。
盛流玉有点疑惑:“嗯?”
谢长明道:“没什么。”
过了片刻,在飘摇的小船上,盛流玉慢慢地闭上了眼,单薄的背摇晃了一下,要往后栽去,又被人接住。
可能是睡在不熟悉的地方,作为一只天性警惕的鸟,盛流玉没有睡到天亮,而是在半夜醒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并不是深沉的黑色天空,而有些许月光。
船头船尾之间,有个竹篾搭成的小棚子,里面摆了一方石桌,是用来饮酒作乐的,所以并不能挡风。
而此时棚子被披上了一件外衣,将风挡得严严实实。
盛流玉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躺在船板上,身下是不算柔软的某人的身体。
他偏过头,看到谢长明倚在棚边,头半垂着,看不清神色,似乎是闭着眼的,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衫,外衣消失后的去处很明显。
而盛流玉被很妥帖地照顾着,他裹着那件很保暖的皮裘,枕在谢长明的膝盖上,脑袋贴着他的下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盛流玉听过很多次,谢长明说他并不怕冷。
好像也不是假话。
可是去摸谢长明的手,却是冰的。
很多时候,盛流玉会被谢长明说的假话骗过去。
有时候,他又可以无师自通地分辨真假。
来麓林书院之前,盛流玉只想一个人待着。他不想要别人发现他的秘密,可怜自己,也认为没必要接触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因为长明鸟是独居的,不需要陪伴的鸟。
第一次见到谢长明的时候,他就认定对方是书院里他最讨厌的一个人。
后来这个讨厌鬼发现了他的秘密,威胁他做了一件又一件事,对他很凶,又莫名其妙对他很好。
在许多的讨厌之后,谢长明是他不想离开这个书院的最大理由。
真是奇怪。
在恢复视力和听力之前,他以为谢长明会对每个人都那么坏。
实际上谢长明并不会搭理他们,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他又以为他会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可谢长明不会对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或物友好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