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却把他拽回来,重新握住他的手,分开的时间还不足一片雪花落下,小长明鸟的手已不算暖和了。
他道:“不是说他们跟不上你?那么一起回去朗月院也没什么关系。”
无论如何,没有叫他的鸟受委屈的道理。
回到朗月院后,天色已经黑尽了。
留影峰的雪太冷了,小长明鸟泡了一个热水澡,实际上第一世的时候都是谢长明替他洗澡,他怕过于洁癖的小废物淹死在水盆里。但现在已然不同,盛流玉再不食人间烟火,也不至于在洗澡时溺死,并且他现在已经不是鸟形,而是少年人的模样,再有人帮忙洗澡……
不妥,很不妥。
饲主又少了一件活儿,轻松了许多,但同时也被剥夺了一样乐趣。
谢长明只好避让,去了陈意白的房间里打发一段短暂的时光。
理由用的是探讨接下来的考试内容。
之前的三年,只有陈意白担心过不了考试,抱大腿恳求谢长明替自己猜重点的时候,两人还没有平等地探讨过考试内容。
这场突如其来的“探讨”,让陈意白无限拔高了对自己成绩的认识——连谢长明都要征询自己的意见了。
讨论非常激烈,主要表现在陈意白讲得唾沫横飞,谢长明偶尔指出他的错误。
直到玉牌亮了一下,谢长明立刻起身,冷淡道:“我回去了。”
陈意白不放他走:“谢兄!兄!我们应当秉烛夜谈!畅谈整晚!”
谢长明并不理会他,甚至顺手在门上施了个法术,锁住门,不让陈意白出来,再从容地穿过前厅,推开自己的房门。
屋里充满了温暖的水汽,盛流玉才洗完澡,坐在床边,脑袋歪着,将湿头发垂在身侧。他衣服也没穿整齐,谢长明能看得到里面骨头细瘦的形状。
也许是被热气蒸久了,他连声音都是软的,他轻轻地抱怨:“头发好难擦。”
谢长明走过去,自然地接过毛巾,替他擦头发。
小长明鸟很满意。
谢长明站在床边,他的姿势是居高临下的。
盛流玉很瘦,后背的脊骨稍稍突起,连内衫都显得不那么服帖,谢长明可以从后边领口看到下面的一切,似乎什么都能一览无余。
那根曾被抽出,幻化成翠沉山,长明鸟浑身上下最坚硬的一根骨头正对着谢长明微微弯曲着,放下了全部警惕,只余放松、柔软、脆弱。
盛流玉一贯对别人的注视很敏锐,他轻轻地问:“怎么了?”
谢长明半垂着眼,目光内敛,摇了摇头:“没什么。”
盛流玉似乎不太相信,还要再问,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是陈意白。
门被锁上了,不还有窗可以跳!
什么样的困难都难不住陈意白!
于是,在推开门的一瞬,陈意白看到谢长明站在袅袅白雾间,他背对着门,手上正拿着毛巾,俯下身,替一个人擦头发。
谢长明遮住了那人的大半身形,陈意白只能看到那人铺散在垂栀绸上的乌黑长发,以及没被被子遮住,露在外面的一小片雪白的小腿皮肤。
明明没看到什么,却莫名地令陈意白认为对方一定是个绝世美人。
在一瞬的失神后,陈意白终于清醒过来,因为谢长明转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陈意白陷入了此生最大危机,看到住在同个院子里的大佬和不知名小师妹发生了一些不太符合礼法的事,这是要被杀人灭口的吧……
我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陈意白悲观地想。
但是在死之前,他的求生欲不允许自己不挣扎一下就躺平赴死。
“我我我我我我,不不不不不不,你和小师妹做什么我都没没没没看到——”
“你在说什么?”
一个泠泠的声音传来。
虽然好听,却不是女孩子的,甚至还有点耳熟。
陈意白鬼鬼祟祟地抬起头,瞥了一眼。
是盛流玉。
陈意白“啊”了一下:“是,是神鸟啊……”
谢长明在想芥子里有没有装什么让人失忆的药了。
吃傻了也没关系,陈意白活该。
陈意白松了口气,在短短一瞬似乎将一切都想通了,飞快道:“我知道了盛公子一定是和谢兄有重要的问题商量加上天黑了所以顺便洗个澡谢兄又乐于助人所以帮您擦头发哈哈哈哈我们兄弟之间经常互相帮助所以根本没什么!至于为什么在谢兄的屋子里呢一定是因为那些长老太烦人了不让你们好好说话!那些长老问我们的时候就把我们看得低他们一等肯定是狗仗人势不是好鸟!你们肯定有重要的事商议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复习功课了呜呜呜呜呜呜下次我再也不敢不敲门就进屋子了谢兄饶我一条狗命!”
陈意白真是大喜大悲,骤欢骤惧,小命去了一半。
谢长明隔空拎住陈意白的后衣领,把他往门外拽。
陈意白进来得急,前厅的门还没关,冷风吹得陈意白瑟瑟发抖。
谢长明看着陈意白,看了有小半刻钟。
就在陈意白以为谢长明要解释些什么的时候,却听他只是笑了笑,轻声道:“陈意白,如果你把这件事传出去,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语调不像是威胁,但陈意白后脖颈本能地发凉,连忙做了一个将嘴拉起的动作。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都很懂,绝对不会说漏嘴。
谢长明审视了他片刻,也许是看在同住三年,的确有些许情分的分上放过了他。
陈意白连滚带爬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过对于方才说的那一连串的猜测,陈意白以为大约是真的。至于谢长明会和盛流玉发生些什么……
怎么可能?
他们两个都是男子不说,一个是人,另一个却是鸟,怎么可能凑到一块儿?
不过他此行却发现了许多秘密。
比如神鸟盛流玉竟然不会自己擦头发。
又比如谢长明竟然也会这么讨好神鸟。
作为谢长明的舍友,陈意白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他的形象不受损害。
还要忍受谢长明的威胁。
太难了。
陈意白长叹一声。
第104章 绿尾
盛流玉在床上等着。
他依旧偏着脑袋,头发湿漉漉地垂在一边。
胖球跳到床上,蹭了蹭他的手臂,软软地喵了几声,约莫是撒娇。
盛流玉漫不经心地抱起它,轻轻地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是去解释小师妹的由来,还是去兄弟情深了?
猫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谢长明去了留影峰。
他同陈意白说完话,本打算立刻回去,却察觉到了留影峰的异动。
离开之前,谢长明将小长明鸟的一根羽毛放在了留影峰上,并且用了法术将它伪装成了鸟,一般的法子,不太可能发现那样微弱的气息。
若是发现了,用的大约不是什么正道法子。
放在那里的除了羽毛,还有一个来往的法阵。
但那只是趁小长明鸟没留意的时候随手布置的,很简易,用起来却颇为麻烦。
谢长明穿过法阵,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冷,却不能立刻走出去。
雪夜的山峰是寂静的。
谢长明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们踩在松软的雪上,由远至近而来。
有人道:“这么晚了,盛流玉待在这里做什么?”
另一个人道:“谁知道呢?他们长明鸟不都是疯子?”
“他们”——盛流玉自小被魔气缠身,并不与人接触,那人只能是由盛百云推出盛流玉也是如此。
谢长明沉默地听着。
“本来是在院子里等着的,没料到他却没回去。真的要对他下蛊咒吗?”
“不下咒,怎么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想了什么?而长老想要的又怎么能找到?长老说待不了几日了。”
这世上有许多恶咒,可想要对盛流玉下咒太难,除了盛百云——他压制一切的鸟。而蛊咒则不同,它并不由施咒之人的水平决定咒术强弱,主要是看养成了什么样的蛊。
甚至不用吃下去,只要接触到,都会被蛊虫侵入身体。
一人道:“他可是……殿下。”
另一人大笑道:“他算什么殿下?不过是……”
“我恨不得杀了他,食他肉,饮他血。待咱们做完了这件事,将他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谢长明半垂着眼,面前的屏障渐渐打开,他迈出左脚,朝那两人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的是,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这么怨恨他养的鸟啊。
他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恨,对鸟的却不行。
“也是,长老说过的——”
他的话音未落,就看到身边同伴的头颅飞了出去,鲜血从断开的脖子里喷涌而出,几乎将那些未落的雪都染成红的,热血混合着冷雪淋了他一脸,转瞬结成了冰,覆在他面上。
那人不自觉退后几步,虚张声势道:“是,是谁?!”
晚上的雪极大,纷纷扬扬地下着,密集得像是不间断的线,如一团浓雾般笼罩着路旁的松林。
前路模糊,不易防备。
谢长明右手握刀,刀尖上凝着一滴血,落在他身侧。
他从松林中走出,扼住那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