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安静。
“再不出声,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机械水母。”
滋滋几声,两米来高的黑色方块中间出现一道性别不明的人形光影,双眼银白,眼瞳则是黑色双环,安静地注视着丁燳青。
“告诉我,怎么复活岑今?”
“你知道这些黑色方块是什么吗?”死神海拉答非所问。
丁燳青回答不上来,死神海拉也没想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于是自问自答:“是记载在命运之纺里的数据。最早是以纺锤的外型出现,然后是世界树树干,接着又是书籍,现在则是计算机的形态,未来会以什么形态出现,也许要看人类的文明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强武在你手里。”
而祂此前欺骗他们,强武在命运的手里。
“你们没被欺骗,强武的确由命运掌控。”死神海拉看出丁燳青所思所想,开口说道:“但命运不止一位。”
丁燳青回望,表情和目光毫无波澜,似乎早就猜到:“三位一体,过去、现在和未来。被囚困诛杀的命运残暴疯狂,是掌控未来的那一位吧。神捕捉不到祂,万物生灵抓不到过去和未来,但祂在你的前面,知道你的存在,永远碰不到彼此,所以祂是未来,而你是现在和过去其中之一。”
“你是什么?”
“死神,海拉。”
丁燳青瞳孔剧缩。
“命运是寄生虫一样的东西,钢铁、人类、精灵,甚至是巨人和神明都能轻而易举地完成寄生,进而掠夺——”死神海拉话锋一转:“你能猜到命运以寄生为生,难道还猜不到文献中生死不知的死神海拉也被寄生了吗?”
光影投射到丁燳青面前,伸手试图去触碰岑今的尸骨,蓦然被打散,如水波晃荡片刻才恢复原状。
死神海拉退后一步:“我不碰你的珍宝。”
丁燳青目光阴沉而颓丧,语气加重:“怎么,救他!”
死神海拉摇头:“我没有死而复生的办法,连神明也逃不脱生死轮回。”
丁燳青死死盯着死神海拉,片刻后,垂眼说:“那你们全都去死吧。”
死神海拉:“傲慢。你连世界树都走不出去。”
丁燳青:“死神永生,亡于时间尽头。”
死神海拉眼中的冷嘲瞬间冰冻,听着丁燳青一字一句平静却无可转圜地威胁:“附加在我身上的命运是我傲慢的资本,也是你们亲手奉上,送给我威胁你们的资本,不是吗?”
死神海拉蓦地转身,跳跃到黑色机箱上面并坐下,俯瞰着下方的丁燳青。
这个人类表面看着狼狈,完好无损,思维活跃还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出不少辛秘,平风静浪,从容不迫,一派无事发生的模样,实则处于崩坏的边缘,一两句话就能逼疯他。
“的确。”死神海拉抬起手掌捂住眼睛,黑色双环互嵌的瞳孔化为漩涡图形:“漫长的岁月里,我幻想过一千一万种杀死你的办法,但是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
命运的细枝末节可以被改变,它向前的旅程却不会停滞不前,目的地也不会轻易被改变。”
祂说话像谜团,听着像抒发胸臆的废话,但丁燳青不放过任何一个字,全部记下来细细咀嚼,试图从中寻找到能制衡、反杀的办法。
“没有死而复生的办法,至少我没有。古埃及冥神奥西里斯的亡灵书或许能够复活他,但埃及众神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被全球各区各阵营的众神默认为全员陨落。我也想找亡灵书,复活北欧众神,可惜次次失望而归。”
“能救还是不能?”
“真没耐心。”死神海拉翘着唇角讥讽:“那张命运纸没写他必死的结局,属于细枝末节,可以被更改,只要修改他身上的时间,让他游离于宇宙规则的边缘,就能活过来。”
“怎么修改岑今身上的时间?”
死神海拉:“我做不到,但命运做得到,你可以让祂答应你的条件,祂需要一条疯狗、一把屠龙刀,你是他挑选出来的利刃。给予一点小甜头,应该不会拒绝,但——”
“但是什么?”
死神海拉猛地蹿到丁燳青跟前,靠得很近,银白色的漩涡瞳孔像宇宙星云,将心有磅礴欲望的朝圣者卷入波云诡谲的剧本里。
“但他再也没有未来!”
“那是名为过去的命运,时间永远比其他人慢,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他永远行走在过去的时间里,不过这对你来说不算困扰,毕竟当你接过命运抛来的橄榄枝时,你也可以拥有过去的时间。”
“我为人愚笨,不太懂你的意思。”
死神海拉笑着抠出祂的眼睛,死死摁住丁燳青的头,将那团银白色的金属物塞进丁燳青的眼睛:“名为‘过去’的命运之神乌尔德在诸神黄昏将来之时,以预言未来、协助巨人赢得战争的利益诱惑我偷走乌尔德泉水。
事发后,提出让我喝下乌尔德泉水并在炼制完亡灵大军后回命运之神的宫殿,我本想反杀,不料在我喝下泉水那一刻就被乌尔德寄生。
名为‘未来’的命运之神看见诸神黄昏,没有制止,还插手命运、推动命运,使诸神黄昏提前到来。
而祂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铲除地球众神,当然这是做给……看的表面目的,生存数万年乃至数百万年的命运之神,早就在漫长无聊的岁月中叛变。
经过这么多年苟延残喘的被寄生生涯,我才揣摩出祂们在叛变中衍生出来的野心:自由。”
“只要有野心、有欲望,就能成为破绽,你可以拿捏着祂们的野心,反过来利用祂们,达到你想要的目的。你是被未来选中的刀,祂在未来看见了你,和你的爱人。
可惜被乌尔德捡漏。
假如没被捡漏,也不会有过去的诸神黄昏、众神末日,所以这就是命运,连命运之神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命运之中的一环。”
什么意思?
丁燳青在灼烈的剧痛中试图抓住理智竭力思考那个字、每句话里暗藏的信息,但是剧痛自眼睛向四肢百骸发散,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皮肉绽开的瞬间,能听到血管奔腾的声音,能感受到大脑以超高的频率跳动。
饶是如此,他也没松开岑今。
他开不了口、发不了声,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们这些时日里的遭遇,哪桩哪件不在说他们人类是被任意宰割、玩弄的鱼肉?
岑今的命运说安排就安排,说杀就杀,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遑论反抗?
被命运逼着必须做出取舍的困境,亲眼看着岑今被抓走而他连根手指都动不了的狼狈模样,说着复活岑今、报复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不过是利用祂们赋予的命运、主动接受祂们的摆弄才拥有平起平坐谈判的机会。
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告诉他,他有多弱小无力。
仇恨和不甘的火焰在心口熊熊燃烧,强烈到盖过剧痛。
死神海拉的手朝下,猛地握住丁燳青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也是我的仇人!疯狗!”
一把将其甩出去,空间平添重力砸下来,丁燳青五脏六腑受重击,呕出一大口血,怀中的骸骨却护得安好无损。
死神海拉两个空洞乌黑的眼眶看向蜷缩在地面的丁燳青,表情在快意和大局为重之间来回拉扯,像一个变态精分怪。
“两权相害取其轻,我必须忍住杀你的冲动,众神注定会灭亡,但我拖着最后一口气也会咬住祂的喉咙,将祂撕扯进众神的坟冢!”
“我把我的‘核’给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新的死神!”
“各阵营众神之中,唯有死神不可欺!”
“诸神系历届死神以诛杀命运为己任——”
“丁燳青,杀了命运。”
丁燳青遭受着人世间未有过的极致的疼痛,以人类孱弱的躯体、灵魂和精神活活提炼成神的级别,极致的剧痛将永永远远烙印在灵魂深处,日日夜夜发出鸣颤之音。
光影脸上两个黑窟窿逐渐被正常的眼珠填满,无机质的眼球里逐渐出现感情,眼波流转,神采飞扬,瞧见丁燳青的改变颇为诧异,调出空间内监控查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死神的‘核’没了?奇怪,还会自动认主的吗?命运的选择……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类成为死神?”
光影、即掌控‘过去’的命运乌尔德,疑惑地观察丁燳青的畸变,虽说命运走向在祂的掌控中,可不清楚丁燳青为什么会成为死神仍让祂心生忌惮。
乌尔德伸出手,想抓住丁燳青完成寄生,乍然被一根白骨手臂鞭打到胳膊,狠吓一跳,还以为祂的‘妹妹’没死透。
随即皱眉,既不悦,也心生怅惘,毕竟曾是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关系,远比人类社会中以血缘为枢纽的关系更为亲密,羁绊也更深。
乌尔德看着白骨半晌,施加重力想将白骨碾做齑粉,刚有动作便见被剧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的丁燳青骤然抬头,银白色的眼睛和两环相嵌的黑色瞳孔宛如鬼魅莫测的宇宙深处。
一不小心便被震慑住,只刹那就意识到此时是寄生的好时机,乌尔德便携带着祂集齐的强武寄生在丁燳青的大脑。
磅礴浩瀚的精神污染刚伸出染指的触角就被重重钢铁金属困住,乌尔德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发疯般地攻击丁燳青的大脑。
破开一层金属钢铁牢笼,又有一层新的金属牢笼拔地而起,祂破坏多少,就有多少牢笼重新出现,就像祂费尽心思才策划这么一出好剧本,成功绞杀命运那样,也被困死在无尽的牢笼里。
“丁燳青!!”
“想跟我鱼死网破?你困不住我。”起初的慌不择路后,乌尔德很快冷静下来,劝说丁燳青:“相信我、接受我,我会让你成为至高无上的神明。
执意反抗、攻击,最后死的是你,而我大不了耗个几十上百年再找一个寄生体,不会有任何损失。”
却听丁燳青说:“死的一定是我吗?”
“当然。”
“我不信怎么办?”
乌尔德语噎。
丁燳青轻声笑:“我要你死啊。”
温声细语的,下手却疯狂狠戾,毫不留情,可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乌尔德不好受,丁燳青更是备受折磨,可在恨意的驱使下,丁燳青就是一条不死不休的疯狗。
乌尔德低咒一声:“早该提防这条疯狗!”
丁燳青颔首附和:“我是疯狗,就是没咬死你,也会带来致命的狂犬病毒。”他亲昵地拥抱着岑今的尸骨,笑得尤为狰狞:“你必须死!”
乌尔德既惊且怒,忍气吞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丁燳青沉默片刻:“复活岑今,让他的时间线回到过去。”
“不可能!别太过分!”乌尔德愤怒地拒绝,随即警惕:“不对,谁告诉你这个死而复生的办法?”
丁燳青:“你果然做得到。”
被套话了。
乌尔德的思路被带偏,以为丁燳青随口而出的试探,只好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的死是有价值的,如果活过来,你知道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跟我有关系?”
“!”乌尔德很愤怒,急得团团转,再次尝试攻击丁燳青,对方视死如归,而祂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样的代价大得过你的命?虽然不知道你策划这一切是为了得到什么,但是好不容易看到胜利的曙光,因为一个人、一条命,一朝回到解放前,不觉得可惜?”
乌尔德嗤笑,很快遭到丁燳青锲而不舍地攻击。
那样不要命的攻击即使最后能逃生,数千年的辛苦筹谋也付之流水,相比起来显然还是复活岑今风险更小。
只是被这么胁迫威逼让祂不爽,加之复活岑今不知是否又添加了一个变数,可惜祂不能窥见未来,无法预见,否则就有把握掌控变数。
随心而动的囚笼化作金属光炮对准乌尔德,丁燳青发动之际,乌尔德急忙喝止:“等等!”
丁燳青听而不闻。
乌尔德:“够了!我同意复活岑今,让他回到过去的时间线——”等等,命运纸没写明岑今生死,反而说他‘被永久遗忘’,难道是这么一回事?
可存在于过去的时间线没有现在和未来,却不至于被遗忘……或许是‘过去’本身就容易被遗忘。
如此自圆其说,乌尔德小心翼翼地应付着每一个变数,生怕不小心就掉进命运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