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他能理解,至于讲道理……“用拳头说的道理?”
“偶尔需要一点非常规手段才能让人听进我的道理。”
岑今睨着丁燳青温和的笑脸,抖了抖胳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起身去洗澡。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磨砂玻璃一道身影若隐若现,丁燳青侧坐着,低头定定看着手背细碎的伤口,犹如一个坐禅入定的禁欲僧人。
暮春将入夏,天气已然有些炎热,但大海昼夜温差大,白天热气全被驱散,应该不会感到闷热才对。
丁燳青如是想着。
眼角余光瞥见出来的岑今,他在浴室里就换好衣服,黑色的衬衫和同色牛仔裤,衬衫背面一个硕大的骷髅头,正面领子开得低,露出胸膛和锁骨。
脖子戴着一个黑皮Choker,挂着一颗银子弹头,垂在锁骨中间,
赤脚走出来,地毯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岑今浑不在意,一把瘫坐在柔软的床上,从行李箱里翻找出高跟马丁靴穿上,慢吞吞且不耐烦地穿鞋带、绑鞋带。
折腾一番后,鞋带穿错孔,他再一扯,彻底乱成一团,必须再拆开重新穿一遍,这对没耐心做细致工作的岑今来说是一项大工程。
他瞪圆了眼睛,如遭雷劈的不敢置信中,似乎还有点委屈。
丁燳青一下笑出声,岑今敏感地抬头瞪过来。
丁燳青:“鞋新买的?”
岑今闷闷不乐:“巫雨洁推荐的,她说摇滚得有合适的服装。”
丁燳青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一次性手套套上,朝这边走来:“Choker也是?”
“什么?”岑今顺着他目光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点头说:“有点紧,不太舒服。”
“挺好看。”
丁燳青单膝蹲下来,把岑今的脚放在膝盖上,帮他拆掉鞋带重新系上,穿针飞线似的格外稳、快,在岑今手里像团乱麻,到他手里服服帖帖。
直到两只鞋鞋带都绑好,岑今才讷讷说:“其实我能脱下鞋子的。”
丁燳青顿了一下,似乎也才想到还有这可能,笑了笑,摘掉手套说:“做都做了。”
说完停在岑今面前,驻足了几秒,转身拿衣服去浴室,不一会儿就是水声哗哗。
岑今拨弄绑好的鞋带,偏头看浴室里的丁燳青,水汽弥漫在磨砂玻璃上,丁燳青又白,几乎看不清人影,但他就这么看了很久。
脑子空空的,啥也没想,突然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响才惊醒似的回神,然后看到湿着长发的丁燳青走出来,穿衬衫西裤,裸露锁骨、腕骨和脚踝这些要命的地方。
吹风筒哗哗地响着,丁燳青正在吹头发,突然抬眼看过来。
岑今猛地扭头,踱步到小小的窗口,看外面海上生明月,银辉如鳞,一时间觉得客房内还挺闷热。
这时电话铃声响,龙老板他们打电话喊去吃晚饭。
岑今回答就来,挂掉电话,甩着胳膊若无其事地聊其他,眼睛一错不错地观察丁燳青。
丁燳青没发现哪里不对,岑今一向如此,黑白分明的眼睛老喜欢直勾勾盯着人瞧,被发现了也倘然得很,于是习以为常地回应岑今的聊天。
蹲在角落里的黄毛透过岑今的眼睛观看他们互动,像在看电影,可惜没薯片和快乐水,这种时候怨童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黄毛托腮叹气,奇妙的是他和过去的岑今感同身受,对方心绪的变化都在他的心里演变。
那种变化不是首次实时的感受,更像一个人看着走马灯回忆突然想起过往而触发的心情记忆,虽能情感共鸣,却没到沉浸其中失却自我的地步。
年少的岑今对丁燳青产生朦胧的情感,现在大概处于心动不自知的阶段,或许一开始出于颜控,后面的相处逐步沦陷,尤其刚才丁燳青二话不说就跪下来替他绑鞋带。
丁燳青洁癖可严重了,但他方才好像忘了。
黄毛想着,要是换其他人,丁燳青还会不会这么干?
想了几秒,黄毛果断否决,别说给李道一或龙老板跪地绑鞋带,他能当即加钱升舱换个单人客房。
黄毛从托腮换成摸下巴,所以不是岑今心动不自知?丁燳青也是?
一边啧叹,黄毛一边换个舒适点的姿势继续看‘电影’,第无数次感叹没有爆米花薯片和快乐水。
丁燳青换好衣服,之前那条裤子被他用热水 洗衣液浸泡,这才扔进洗衣机自动洗 烘干,手背细碎的伤口贴了片创可贴,一转身就差点跟一条银子弹壳项链碰上。
稍稍后仰,丁燳青接过岑今递来的项链:“跟你那条是同款?”
“巫雨洁定制的队友同款。”
丁燳青眉梢眼底的兴致顿时消散些许,戴上项链,和衬衫西裤搭一起竟也般配。
“巫雨洁设计的,老跟我炫耀她的设计理念多时尚,不就一子弹壳套一大铁链子?能有我理念先进?”
岑今和丁燳青一前一后走在船舱廊道,丁燳青闻言问:“你也设计了队友同款首饰?”
“没,我钱不够,但是技痒,当场挥毫三千笔,老板都被我震惊,连夸‘Fation’。因为是开山之作,所以我打算珍藏,以后送老婆。”岑今不时朝后面看,神色有点跃跃欲试,又带着矜持,一直看丁燳青。
丁燳青沉默片刻:“我能看你的成果吗?”
“当然可以!”岑今飞快掏出一礼盒,随身携带可见他有多自豪他的设计品。“看!”
礼盒打开,墨蓝色的聚酯泡沫安静躺着一条鲜艳红绳,绳子缀着叶子大小的银饰,姑且称为一坨,像融化的银饰没经过磨具就随便倒地上,冷却后形成这模样——
不,哪怕随便倒地上也不能长这样,估计还比它漂亮。
丁燳青沉默又沉默,昧着良心夸:“不错。”
岑今矜持且谦虚:“一般般。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丁燳青一字一句地说:“是无序混乱的宇宙吗?凌乱的线条代表无序的命运,不规则的形状象征混乱的世界,仿佛对应精神污染后的世界,对那个混乱无序的世界发出呐喊。”
像是满腹搜罗词汇的样子,颇为艰难。
但这竭尽全力的夸赞也只换来岑今麻麻的表情:“这是两条翻跟斗的小丑鱼。”
丁燳青:“……”没看出来鱼,就丑字显眼了。
角落里的黄毛瞪大眼,丁燳青手腕间那条形状诡异混乱的银饰?
他送的?过去的黄毛送的?
不不,必不可能是他,他审美哪有那么糟糕。
沉思须臾,黄毛心想,其实银饰也没那么丑,仔细一看确实挺像两条翻跟斗的小丑鱼,就是摔一块儿,看那凸起的边缘像不像亲吻?
“两条翻跟斗的小丑鱼不小心摔倒,摔一块儿,结果亲吻了。”岑今如是解释他的设计创意。
丁燳青移开视线,对他的设计创意毫无兴趣,审美不想被荼毒,便赶紧转移话题,好在他们很快到达餐厅。
餐厅占地面积颇为广阔,各国美食皆有,龙老板他们当然选择中餐,岑今、丁燳青跟他们会合,将下午遇到的事情一并说出。
巫雨洁:“我被分到第三船舱,遇到利德曼夫人。她停下来和我聊天,邀请我观看歌剧表演和明天的下午茶。”
龙老板:“她对你一见钟情?”
岑今:“?”
龙老板:“老李没对你说,利德曼夫人拥有不少同性情人,以虐杀同性情人出名,外面传言她利用同性恋的幌子欺骗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取她们的血恢复青春。跟传闻中的血腥玛丽很像,所以有了绰号‘血腥玛丽’。”
岑今:“老巫,到你出卖肉体的时候了。”
巫雨洁:“我不乐意,拒了。”
岑今:“敢问是欲擒故纵还是?”
巫雨洁:“价钱太低。”
桌上陷入沉默。
巫雨洁重新开口:“不过我答应她明天的下午茶邀约,3点到5点,你们可以趁这时间溜进她房里一探究竟。”
李道一:“不错的主意。”
丁燳青:“我明天没空。”
岑今:“我也没空。”
江白平措:“那我出力,我去就行。”
龙老板:“你为什么答应下午茶的邀约?不怕她下药潜规则你?”
“下药?有谁能药倒鬼蛊女?”巫雨洁轻声说:“她给的钱只够支付我下午茶时间。”
桌上又陷入沉默。
突然隔壁桌发出巨响,一个女人猛将手中威士忌砸落地面,摔桌离去,留下金发碧眼的青年抱着手风琴无所谓地弹奏琴键
察觉到岑今等人的注视,青年抬头,露出惊喜的表情:“是你?”他拉着椅子搬过来,同其他人打招呼。
李道一:“你们认识?”
岑今:“一面之缘。叫他帕特就行,也是参加音乐节的歌手。”
帕特知道他们是地下酒吧常驻乐队,相当兴奋地说他也当过好几年的酒吧驻唱,聊着聊着说起刚才摔桌离去的女人,是他临时搭档的队友。
“参赛者要求队伍得两人,她跟我理念不合,恐怕今晚的比赛不能参加了。”帕特有些苦涩。
看得出他很爱音乐,手风琴爱不释手,聊起音乐就眼睛发亮,情绪饱满,梦想是发唱片,可惜以前寄出的录音样带都被退回,这次的音乐节夺冠是他唯一机会。
岑今等人对此爱莫能助。
“你是主唱?”丁燳青突然问。
帕特点头:“其他乐器我也会点。”
丁燳青:“我们队还差一个人,或许你有兴趣?”
帕特激动:“我非常有兴趣!”
岑今警惕:“他当主唱,我做什么?”
丁燳青喝了口茶:“主唱还是你,我那儿还剩把金属伴奏吉他。你如果能接受,就暂时换吉他上台,之后还有机会再换回手风琴也行。”
帕特犹豫,主唱才有价值,一个不怎么开口的吉他手能被唱片公司注意到吗?
丁燳青找服务员借了纸笔,写几句话给帕特看,后者当即点头:“我答应。”
岑今坐他对面,好奇地伸长脖子,愣没见到他写什么,旁边的李道一看到纸张上写着某首歌歌名,那歌小众不出名,唯一特点是合唱部分有点多,分给主唱的词基本是说唱。
除了岑今,其他人都没开嗓的打算,所以这合唱部分肯定给帕特。
李道一面色如常地坐直,无视岑今想知道内容的暗示,果断支持丁燳青找外援的救场行为,否则实在丢不起那个脸。
用完晚餐,时间六点半,所有乐队选手进入大剧院后台,上一个表演的歌剧团退下来,上百来人塞在后台,闹哄哄有如菜市场。
前台观众陆续落座,由于音乐节是游轮宣传热点,大部分游客冲开场表演而来,因此很快座无虚席。
后台,帕特望着出场顺序愁眉苦脸,李道一镇定自若,江白平措闭目养神。巫雨洁几人用各种借口趁机离开后台,推开门到拐角处时,见前方有一行人堵住出口便连忙停在拐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