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啦。我只是看看。”顾长安说,“怎么都是鱼,出海没带回别的吗?”
“老爷你是想找海外的新鲜货?”鱼贩子高声道,“那您得进城啦!城里有好几家转卖海外货的铺子。您走一趟,不会失望咧!”
“多谢店家。”顾长安拱了拱手,“我们走吧?”
从码头进城,还有不远的距离。出了码头,眼前所见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浓郁的绿色在灿烂的艳阳里,显得格外的清爽。
两人没走多远,就见不远处的田边围了一群人。
他们蹲在田边指着苗,用土话大声的说这些什么。说道激动处,甚至站起来互相指着骂。
只是那语速又快又激烈,听起来骇人得很,却听不懂在说什么。
顾长安刚走进,就听一个官话说:“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吵了。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杭州府的苗。”
“嗯?”顾长安不由得止了步子。
这句话后,那群人肉眼可见的唉声叹气了起来。唯有那个讲官话的抬起头,笑着道:“这位郎君可是有事?”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顾长安问道。
那讲官话的打量了他几眼,才笑着道:“也无甚什么大事。只是这几位老农在争吵红薯的种植之法。”
“那怎么会说道杭州府的苗?”
“嗐,还不是因为听说那杭州府的苗子,是从天上来的。”那讲官话的叹了口气,“听闻那边的红薯一亩可产至少二十石,比我们这里的更甜,也更多汁。几位老农不太相信。”
“许是品种不同?”
那讲官话的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这从海外来的,和那猫老爷从天上弄来的,怎么可能是同一种苗?只是我们这里的苗子第一年苗产只有十几石,若是能弄来杭州府的苗试着种一种就好了。”
“只有一种苗并不好。”顾长安说,“若是来一个虫害,就成片成片的死。保证粮种的多样性才能抵抗灾害。”
“没想到小郎君看着是富贵人家出身,却还懂种田。先前这几位老农也是这般讲的。”那讲官话的冲他拱了拱手,“我也只是想着,若能有更多的苗产,就能养活更多的人了。有了那边的种苗,哪怕只是试着研究都是好的。”
顾长安看了他几眼,眼前这人一口顺畅的官话,人看着却有些细瘦。像个文弱的读书人。
“是个心思明澈的。”白七说。
他出了声,那人才注意到他。
白头发的少年郎,这两位莫不是……
没等他想出那两个名字,就听那黑发的少年郎问他:“杭州府的红薯我能给你,但你如何才能保证福建府不会弃旧苗,换新种?”
“我可以保证。因为我是福建巡抚张楷。”他说着站起身,拱手冲顾长安作了个揖,“久仰大名了,想必两位便是顾郎君与白七爷了。”
“你是福建巡抚?”顾长安倒是有些惊讶了。
他以为会在这里蹲着与老农们研究苗种土地的,顶多也就是个知府罢了。
“是我。”张楷笑道,“没想到两位离了杭州府,却是来了福州。这是我福建的幸事!”
他一边说一边爬上了官道:“我这就领两位进城,那个红薯……”
“我们便在这里与各位老农一些。”顾长安说,“等到了府衙,再给你一些。你拿着在官田试种,如何?”
他顾不得身上的脏污,便直接一揖到底:“好极好极!多谢顾郎君!”
白七见状,便留下了一大袋红薯,才跟着张楷往城内走。
“我们福州因为临海,气候比较变化多端。夏日里也热得很。两位估计不太习惯。”张楷笑着道,“但是我们这里也有杭州府见不到的热闹。”
“嗯,我听闻你们年年都要祭海。”顾长安说。
“没办法,靠海吃饭的人,总要对海有所敬畏。”张楷笑道,“海给我们盐,给我们鱼,当然也给我们风暴大雨。祭海能让百姓们心中有个定处。”
顾长安就点点头。
他们一边听着张楷的介绍,一边跟着张楷进了城。
城中比码头上还要热闹几分。
独轮车里满载着各类的鲜鱼小虾,又有长长的野生海带一路走一路滴水。
“让两位见笑了。”张楷道,“这道门出去就是码头,平日里多是鱼贩往来。两位若是想看海外的新鲜玩意,得穿过这一条街。”
这街道两边大多都是鱼铺,其次便是米铺。在密集的鱼铺子里,顾长安还看到了一间紧闭大门的铺子。
“那间是……?”
“是盐课司的司关。”张楷介绍道,“我们福州多产海盐。此处离海边的盐场进,盐课司就在此处设置了司关,方便海盐的进出与分配。”
“分配?”顾长安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杭州府的百姓们是怎么吃盐的,“你们吃盐很困难?”
张楷笑道:“顾郎君有所不知,大明缺盐。哪里吃盐都很困难。”
顾长安闻言就止了步子,他左右看了看,便说:“此处既然离盐场不远,我们就往盐场去一去如何?说不定……我能改进你们的制盐之法。”
第183章 后日谈(八)、白七爷,我们走啦!
盐场近海。一靠近, 便有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的盘锅做得很大,每口都有一百四十余斤,一家盐户每晚可以煎两锅左右。每锅大抵只有三十斤。”张楷一边走, 一边给顾长安细细地介绍, “用大盘哪怕盐户日夜不息,一日也就仅有两百斤, 小盘就更少了, 得折半来算。”
海边负责煎盐的盐户都是苦劳力,子子孙孙都靠着那一口盐锅过活,可自己煎烧出来的盐,却未必有自己的份。
“天气好时,月余下来,也能有十几万斤的盐。若天气不好, 遇上风暴, 一月许是只能有个几万斤。这些数量看着虽多, 却要供往全国,很不够用。”
顾长安看着盐场里的百来户盐户, 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记得……前朝便曾有过晒盐之法。”
“顾郎君。”张楷看着他, 露出一个意味不明地笑容来, “总归现在,确实无人知晓该如何晒盐了。”
顾长安抿了抿唇:“我擅改你们的盐场,可会有人遭罪?”
“是您的话, 就不会。”张楷道。
“那我就教你晒盐之法。”顾长安道,“你们煎盐, 要炊具、柴薪, 还要人日夜不停。晒盐法只要足够宽广的盐场, 足够多的海水和天上的太阳。此法恰合你们福建的盐场。”
张楷心中激动:“如此, 我就拜托顾郎君了。”
顾长安又观察了一番盐场的情况,才道:“我就在你们盐场住下吧。明日你把能修筑盐场的匠人带来,我直接将晒盐法的图纸给你。”
他这话说得张楷一愣:“住下,这……这怎么能住呢?”
盐场外围都是盐户,家中莫说有多余的宅子,便是多余的床都没有。难道顾郎君要变作小猫模样,睡在人家房檐下吗?
那……那陛下不得砍了他?
没等张楷想明白,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就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他茫然一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突然多出了一栋宅子。
那宅子四四方方,有着一整面落地的琉璃墙,高有两层,最顶处还有一个六角的琉璃小阁。
猫……猫咖!那间杭州府传说中猫咖!竟然真的存在!
震惊之中,一声怒喝传了过来:“哪来的贼人胆敢在盐场生事!”
那人拿着大棒,跑得气喘吁吁,近了突然一个急停:“张、张、张……”
张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些时日顾郎君与白七爷要住在盐场,你们盐课司得小心照看。若是照顾不周……”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那盐课司的盐官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看张楷,又去看顾长安,没明白顾郎君与白七爷到底是谁,却又被身后的猫咖晃花了眼。
“猫、猫……”盐官登时瞪大了眼。
“是我。你们盐场的盐户各个瘦小无力,你倒是腰圆体壮,肥硕得很。”顾长安扫了他一眼,就看向了张楷,“我这些时日就住在这儿了。张巡抚有事,就来盐场里寻我。”
“好!一切就劳烦顾郎君了。”张楷道。
顾长安推开门,又道:“我这猫咖许久未开张,张巡抚也来喝一杯吧。”
猫咖里依然是最适宜的温度,张楷在沙发上落了座,就见顾长安与那白七爷一同进了里面的屋子,不多时,两人一个拿着杯子,一人又拿着其他物件去了室外。
顾长安递给张楷一杯蜂蜜柠檬茶,见他在看白七,就笑着道:“白七爷在调整自动贩卖机里的灵水比例。你们盐场的盐户都太瘦小了,以往在杭州府用的比例许是会让他们身体承受不住。”
“您……您连那灵水,也要在福建卖?”张楷问。
“猫咖既然开张,那定然是什么都要卖一卖的。”顾长安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间猫咖在城外盐场开张的消息,如一阵飓风一夜间就刮遍了福州上下。第二日一大早,盐场外就排起了长队。
那盐课司的胖盐官对自己的定位很是精准。盐场外排了队,他就小心翼翼地来请示顾长安的意思。
顾长安带着斗笠在研究盐场,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想法,只是道:“不要搅了盐场的秩序,想买水的自己拿壶来装。对了,这些盐户,是不是你们盐课司管理的?”
“是的老爷。”
“既如此,我这里新店开张,你们盐课司不请下属们一杯茶吗?”
那胖盐官立刻道:“马上就请,马上就请。”
“好。”顾长安站起来拍拍手,“等张巡抚到了,你就直接将人带来此处。”
张楷来得很快。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他昨夜紧急从福建官窑喊来的匠人。
顾长安将图纸交给匠人们,道:“晒盐法最重要的,我们看做两步。一步是蒸发池,一步是结晶池。而蒸发池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引入海水。”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滩涂:“这一片地就很合适。涨潮时海水会走到那处。”他说着比了比:“我们就在前头修筑池埂。池埂之上开几处引水门。只待涨潮,便将引水门一开,海水自然就倒灌而来。”
官窑坊的匠人们听得双眼发亮:“那之后的盐池得一个挖得比一个低,才方便进水。”
“是。上下池之间也要有引水门,方便海水灌溉进去。而这高低落差也方便海水的蒸发。”顾长安一边说,一边直接带着官窑坊的匠人们往那选好的滩涂走。
那胖盐官左看看右看看,眼见那整个盐场都要被福州的百姓们围堵住了,才不得不道靠近了。
他看了看张楷,不敢插嘴。有看了看那老虎精,连靠近都不敢了。
最终只能磨磨蹭蹭地小跑到顾长安身边:“猫老爷,猫老爷……您走了,您这水可怎么卖啊猫老爷!”
顾长安只回头指了指自动贩卖机:“看见那机子了没?让他们靠近自动贩卖机,自动贩卖机会教他们的。”
“哎?哎!”胖盐官茫然无措地止了步子。看着一行人下了盐场,犹豫好半天,才试探着往那什么自动贩卖机而去。
刚一靠近,一个机械音突然响起:“请投币。”
“谁!谁在说话!”
自动贩卖机亮起了光,又喊:“请投币。”
“是……是你?”胖盐官又是好奇,又是恐惧。站在自动贩卖机跟前,一动也不敢动。
自动贩卖机闪了半天的光,还没等到一个钱币:“不投币,请走开。不投币,请走开。”
胖盐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