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辙接过来看。
距离八百字字数标识还差五行。裴辙笑了下,抬眼看姜昀祺。
姜昀祺看上去元气大伤。
裴辙微笑,摸了下姜昀祺脑袋,“先去洗澡”。
宋姨跟着过来,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夸道:“昀祺写了这么多字?”
姜昀祺知道宋姨是安慰自己,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裴辙这下直接笑出了声。
姜昀祺垂着头去房间洗澡。
饱受作业摧残的姜昀祺洗完澡趴床上好久没缓过来。宋姨热了牛奶,姜昀祺喝完无敌想睡觉,以至于裴辙拿着作文纸进来的时候,姜昀祺已经裹在被子里犯迷糊了。
裴辙没为难他,没提作文字数的事,摸了摸姜昀祺头发干没干,站床边笑道:“说话力气都没有了?”
也许是头顶被呼噜的那两下太舒服,姜昀祺脱口而出:“裴哥,我可以不高考吗?”
裴辙笑容止住,眼神像是有实质,看了会姜昀祺,坐床边摆出长谈的架势,耐心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姜昀祺在裴辙注视中逐渐清醒,略怂,蹭着被沿往下,硬着头皮道:“我成绩不好。”
裴辙没作声。
姜昀祺开始忐忑。
过了会,裴辙道:“你要和我说的事是什么?”
姜昀祺觉得裴辙是生气了的。虽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但裴辙这会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还是有些微改变,像是能洞穿到最深处似的。
姜昀祺更怂,“我说出来你就发火了”。
裴辙只是看他,反问:“我跟你发过火吗?”
姜昀祺想了下,“没有”,但立即又道:“但你会把我送裴玥姐姐那。”
“我说过不送。”
“不高考也不送?”
“姜昀祺。”
裴辙立时沉了脸。
姜昀祺表情瞬间耷拉。
明明可以好好说的!
干嘛说不要高考!
——干嘛摸我头!
姜昀祺扯着被子往一旁蹭,裴辙坐了被子一角,姜昀祺没扯动,最后快哭了,干脆自我凝固,裹着被子一动不动。
气氛说不上好。
姜昀祺不想高考,确实让裴辙头疼不已。他知道姜昀祺大概率考不好,但他还是希望姜昀祺不要轻易放弃、轻言放弃。
这世上难的路太多,不止高考这一条。
但就像闻措说的,他也需要更多耐心。
“昀祺,高考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裴辙放缓语气,“你要和我说什么?”
这一下,姜昀祺表情类似于说出来就会“恩断情绝”似的,他恨不得时间倒流,无事发生。
说什么?说他想去职业打游戏?
“我不想说了。”
姜昀祺不想“情绝”。死都不想。
裴辙微怔,片刻又气又笑,“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你不喜欢我。”
一句话没过脑子,姜昀祺说完霎时愣住。
暴露了……
暴露了!
不行啊!
这比“不想高考”冲击还大……
裴辙会怎么想他?
——厌学、不想高考,还早恋!
裴辙肯定对他失望透顶……
姜昀祺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反应敏捷过。
话音刚落的一秒间隙里,姜昀祺一瞬不瞬紧盯着裴辙,清澈蓝眸倒映面前人的影子,不放过裴辙脸上任何一丝类似于失望、疑惑或是惊诧的神情波动,张嘴快速道:“我怕你不要我。我怕你送我走。毕竟我又不姓裴。我是个外人……”
那一句莽撞的喜欢顷刻间被框进亲情的依赖里,显得情有可原,摆得正大光明。
说完,一口气不带喘的姜昀祺闭眼转身,生怕让裴辙察觉过分快的不寻常心率。
不能让他知道。
不能。
至少不是现在。
姜昀祺心跳如鼓。
裴辙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握着作文纸的手微微发紧。
姜昀祺没发现。
过了会,姜昀祺听见裴辙对他说:“不要瞎想。早点睡。”
裴辙关了灯。
卧室瞬间暗下,客厅一束光拉长到姜昀祺被沿。
门在身后合上的时候,裴辙低头发现作文纸早就皱得不成样子。
第20章 千钧之力
宋姨走过来,悄声:“睡了?”
裴辙点头,手机这时响起,是裴玥。
裴辙进了书房,将作文纸抚平夹入姜昀祺语文书,接起电话。
“裴辙”,裴玥声音带着回声,似乎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
省人医十五楼再往上就是顶层,这个时间点,风声有点大。药剂科崔护士哐啷几下拉扯,推开天台铁门,借着壁灯,探头找到站着打电话的裴玥,朝裴玥摇头,神情遗憾,还是没有找到。
“昀祺的医疗档案全部不见了。”
风声霎时静止。
裴辙立书桌旁,视线定格在姜昀祺各科错题集封面上,名字那一栏“姜昀祺”三个字是开学时姜昀祺央他一本本给写上去的。
裴玥往回走,语气稍急,对裴辙道:“这次的体检结果出来,我让护士和以前一样整理到昀祺病例档案里去。可是今天上午一上班,崔护士就跑过来找我,说昀祺的档案——七年的所有档案,记录遂浒大爆炸后肺部感染和失忆的档案,全部不见了。”
“一整天都在找。十五楼的档案科也都在找,就是找不到。”
厚重铁门在身后关上,风声被彻底隔绝。
裴玥嗓音颤抖,深吸口气继续道:“然后调了档案科里的监控,发现一周前的监控全被人抹了——”
唰啦一声,像是有什么被拉开。
电话一头转瞬鼓荡起寒峭风声。
“裴辙?”
裴辙打开书房窗户,没有说话。
夜色深沉,寒气潮湿,远远起了片雾。路灯被裹挟进白色迷雾中,入眼惨白失真。最黑暗的地方,光线都被吞噬,像是蛰伏着什么,风声带起的嘈杂类同猛兽蚕食的咀嚼,步步逼近。
残臂终于从深渊里爬出来,五指狰狞,绝不善罢甘休。
“我知道了。”
裴辙转身面向室内,同样暗沉,只是门缝下泄露出一线暖黄。
“姐,早点休息。这件事我转托刑侦队。你别担心。”
裴玥没再说什么,片刻一字一顿道:“裴辙,你要小心。”
游况接到裴辙电话的时候,李勋已经失踪四个小时。
裴辙将省人医的情况告知,游况立即安排人过去,接着道:“裴司,李勋失踪了。”
“监控查到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裕丰路南街,美食街那道上,距离附中也不远。”
裴辙闭眼沉默,神色凝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划过骇人冷锋,“目前是生是死?”
游况犹豫几秒,“不知道”。
“他身上有追踪器,但一个小时前信号被人为切断,地点在顺平郊区桃杨路垃圾分类处。我们的人已经赶过去,这会应该到了。”
裴辙让游况一有消息就告诉他。
书房灯开了,室内大亮。
书架最边上靠近窗帘的地方,有一个挂着锁的柜子,不仔细去看去找,不会注意到。
裴辙从上排书架上第四册书页中间找到钥匙,打开柜子。
是一沓照片和一把枪。
枪身锃亮反光,子弹散落在一边。
接下来的动作缓慢熟练,像是进行过无数次,手腕反转,指腹摩擦,从容不迫。
裴辙右手握枪,左手有条不紊拆卸弹夹,打开保险,按下插销。一把枪拆卸得四分五落。部件挨个掉入柜子,子弹弹开,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