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沧垂眸望着那一片仿佛惨遭板块移动的、连原样都看不出的大地，良久，深呼了一口气。
那双金色的眸子明明灭灭，里面像压着一团将要窜出的火。
这要是在当年，努力平复着气息的青年想到，他一定把这帮二货吊在龙域最高的焰山上一顿胖……！不不不，冷静，冷静……佛系养老，他要冷静……
落地的巨龙迈着大步朝青年的方向“哐哐”走来，情绪似乎异常激动，眼睛亮得像灯笼。
野兽的思维注定不会让它们思考太多，譬如明明已经死去的王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它们通通不会考虑。
此刻唯一需要确定只有，它们有没有认错人。
越是靠近青年，巨龙们便越能够感受到那份熟悉。
这熟悉并不单单指青年的样貌，更是那种让它们的灵魂都战栗起来的力量和气场。
那个青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较巨龙而言太过渺小，但巨龙们望着他却仿佛望见了一片浩瀚的天空。而它们，都不过是生活在这片天空下的无数生灵之一。
“停下。”
在众龙飞奔到一半时，缄默不语的青年忽然开了口。
它们几乎本能地执行了青年的命令，立即刹住了车，但过分激昂的情绪仍旧使它们亢奋不已。
巨龙们一个个压低身子，两爪刨着土在原地反复横跳。它们疯狂地向青年宣示存在感，各个都希望青年的视线能够落到自己身上。
其中有一只巨龙较之其它龙最为矜持。它似乎很看不起周围同族们的丢脸行为，正正经经地蹲坐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年，表情认真得过分。
——哼，都是渣渣，只有我才是最乖的！
巨龙高傲地仰起头，压低的视线却时刻关注着青年的表情。
——王会夸我吗？
会吗会吗？
它瞬间脑补了被青年摸头奖励的情景，这原本毫不具备人类情感的怪物，此刻脸上竟露出了极其人性化的期待。
并且因这份快要叫龙昏厥的激动，它身后巨大的龙尾甚至已经克制不住地“哐哐”砸起了大地。
——啊啊啊啊啊，王啊，求看一眼！
叶沧望着灰尘四起、震荡不已的大地，又扫过那群二到不自知的蠢龙，轻“呵”了一下：要被气死了：）
叶沧其实对这群龙是有印象的。
大约是因为一直保持着龙形的缘故，它们的体格比一般龙族更为高大，类比到人类就是一帮型男和壮汉。
而他之所以到现在都对它们记忆深刻，是因为当初他在龙族的时候，龙族内部曾爆发过一次矛盾。
主要矛盾的双方是那些较为喜欢人形的龙和极端厌恶人形的龙，这群龙便属于后者。
龙族处理分歧的手段没有谈判一说，从来都是直接打一架，谁拳头大听谁的。
当时叶沧正巧路过，那个时候他在龙族才刚崭露头角，眼见着双方要拼个你死我活，他就出手了。
——他把两边全捶了一顿，两边全跪了。
自那之后，这群龙就仿佛把他当做了“大哥”。虽然他曾明确表示过拒绝，但只要他出门，它们就会暗搓搓地跟在背后，被发现了就疯狂冲着他摇尾巴。
……
想到了过去的事，叶沧稍微冷静了下来。
而大约是他长久的沉默终于让巨龙们感到了不对劲，它们这会儿已经安静了下来，一双双大眼睛担忧地看着他。
又因为叶沧之前“停下”的指令，它们只能蹭着那道界限，想过来又竭力克制，整只龙躁动不已。
先前那只最为矜持的龙把身子压到最低，努力平视着青年，随后，它的嘴巴嗡动，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这群龙并不会说话，它们的交流从来全凭嘶吼。然而，很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刻它居然在说——
“……王？”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在几度尝试后渐渐变得清晰。
这也是这群龙唯一会的语言，记忆中它们曾经无数次这样呼唤青年。只不过因为青年的离去，万年来不曾再度开口，如今还得好好复习一下啦。
叶沧：“……”
“你们啊……”
他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看在是久别重逢的份上，这一次就不跟它们计较了。
不过……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叶沧微微眯起眸子，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
于是，等到阿木星外的人族几经犹豫，终于怀着英勇赴死的决心到这里来打探情况的时候，就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了。
只见荒芜的大地上，之前还把他们捏扁搓圆的巨龙们，这会儿居然正在……修地？？？
那应该是修地没错吧！？
一头头巨龙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把地上的坑坑洼洼用土填上，它们的利爪被尽数收起，然后用宽厚的爪垫轻而又轻拍了拍地面，把填上的土拍严实。
龙族是为战而生的种族，它们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本都是最强的武器，而现在，却被用来进行这种“修复”甚至于“守护”性质的工作！
巨龙们显然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一个个动作无比生涩，异常笨拙。
一个没控制好力道，一头龙“啪”地把刚填好的地又压下去一块。
滚滚烟尘伴随着巨大的动静，那头龙的背影瞬间僵直了一下，随即它战战兢兢地转头，往后瞅了一眼。
叶沧慢条斯理地对上它的双眼，微微一笑。
巨龙：“！！！”
“啪啪啪，哐哐哐，当当当！”
一个激灵的巨龙飞快地把掀飞的土填回去，拍实的爪子快出残影，完事了还用龙尾扫帚似的刷了刷地。
——整套流程一气呵成，饱含着叫人泪目的求生欲。
旁观的人族：……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大概是今天三观震碎的次数太多，人族望着在周围活动的鸟都不鸟他们一下的一头头巨龙，木木地抬手抹了把脸。
“我们……要不要躲远一点？”一人在心底努力地回想这帮家伙先前的危险，方才艰难地出声问道。
另一人面无表情地回答：“没必要，我觉得我们现在在它们眼里可能还没这块地重要。”
先前那人：“……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此刻的人族还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叶沧，一是因为距离确实有些远，二是他们的注意力还全都集中在巨龙们身上。
他们没有忘记龙族的恐怖，即便如今能状似调侃地交谈，可实际上神经却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另一边的叶沧并没有向人族宣示自己存在的意思。
他虽然有心跟外界建立联系，但也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一个弄不好，阿木星可能就会被卷入四大星域间的动荡。
因此，叶沧已经开始琢磨要怎么把这次事件轻拿轻放，最好彻底回到无事发生前的状态。
就在阿木星上的叶沧为如何降低自己存在感而苦恼的时候，不远光年外的宇宙里，一艘巨大的飞船正从东星域向北星域驶来。
这艘飞船用宇宙中最坚硬的星石建造，船身两侧安装着一整排被星际禁用的超规格轨道炮。
船体随心所欲地以最昂贵的珠宝和染料点缀，飘扬的旗帜纹着漂亮的金线。
这肆无忌惮又穷奢极力的飞船内，一群人正跪拜在一座空旷的大殿，大殿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王座。
第12章
厄迦最近总是想起过去的事。
想起久远的过去，那个龙族对“宇宙”尚且没有认知的时代，他们生活在龙域，便以为龙域就是整个世界。
他还记得那座龙域最高的焰山，记得巨龙盘旋的天空巢穴，记得几经变换的海中大陆……
唯一奇怪的是，这些记忆全部都是灰白色。
并不是他的视觉有什么问题，纯粹只是因为他懒得去回忆，敷衍地懒得给这些图画赋予色彩。
于是，大脑呈现出来的，便是一本黑白色的相簿。他在这本相簿里翻阅着乏善可陈的过往，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然后，不经意间，有那么一段记忆冒了出来——
黑白色的画面中，还只是少年的厄迦站在一座宫殿里，正对着一位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男人已经过了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光，斑白的两鬓诉说着他的苍老，可清明的双眼又诉说着他的智慧。这个人是龙族的第八代首领，也是……厄迦的亲身父亲。
“父王。”站在大殿中的厄迦未曾行礼，只淡淡地唤了一声。
这异常俊美的少年桀骜不驯，锋芒毕露，即便是面对龙族的王、他的父亲，那双猩红的眸子里也闪着咄咄逼人的锐气。
王座上的老人见此，望了少年一会儿，在少年毫不避讳的回视中，他无奈地长叹一声：“厄迦，我听说，你今日又与同族发生争执了是吗。”
“他们告诉你了？”少年先是挑眉，随后毫不在意地嗤道，“啊，没错，我是对他们动手了。”
老人道：“他们是你的同伴。”
“……同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尤为可笑的事，少年嘴角的弧度残忍而傲慢，“只有实力对等才有资格谈同伴，而他们全部弱得像蝼蚁。”
王座上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微微直起身子，“自古以来龙族的王位都并非继承制，你虽然是我的儿子，但是厄迦，你要清楚……”
他注视着少年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只有最强的龙才能够坐上这个位置，让万民臣服，群龙俯首。”
“……”
少年一直漫不经心的神情终于顿住了，他对所谓的王位丝毫不感兴趣，只是，老人话语间透露出的另一重含义，让他的心脏蓦地停跳了一下。
随即，他的呼吸沉重起来，一种连他自己都辨不清到底是愤怒、兴奋还是渴望的情绪，在胸腔内以燎原之势，疯狂蔓延开来。
“那么，”他咧开嘴角，一字一句，“您觉得，我现在是那头‘最强的龙’吗。”
老人望着少年燃起的双眸和压抑着激越的身躯，缓缓笑了起来，他转头望向侧面的偏殿，对正候在门扉另一侧的人唤道：“好孩子，你可以进来了。”
随后，他又对王座下的厄迦解释道：“这孩子是我几日前外出发现的，我把他带回了王城，好叫你们认识一下。”
“——他叫叶沧。”
叶沧……
老人的声音在厄迦的耳中变得模糊又遥远，少年的红眸一瞬不错地盯着那扇缓缓开启的巨大门扉。
像在等待一个命中注定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