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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_分节阅读_第11节
小说作者:苍梧宾白   内容大小:399 KB  下载:春风度剑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0-10-09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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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李直故意对他出手,自己却被弹飞出去,这事实在奇诡,且当着海川堂讲师、掌门女儿以及积雪玉泉二峰弟子的面发生,廖长星替他瞒都瞒不住。闻衡醒来后,还没理清头绪,就与李直一道被送进了剑气堂,在掌门与五位长老面前对质。

  据李直说,他那一掌只用了三成内力,本意是想教训一下闻衡,并不是存心重伤他,谁知掌心击中闻衡胸口时,对方体内竟有充沛真气,像一堵墙似的将他拍了出去。他非但不觉得自己错了,反而怀疑闻衡是装弱,有意掩饰自己的武功,背地里不知还藏着什么心机。

  闻衡比别人还懵,在纯钧掌门韩南甫面前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这些年来的情况,五个长老上来轮流给他把脉,得出的结论都是同一个——丹田空空如也,奇经八脉遍寻不见,别说“体内真气充沛”,别人给他输送内力都是泥牛入海、毫无踪影。

  李直不服,垂死挣扎中突然迸发灵感,高声叫道:“掌门、诸位长老,弟子没说假话,这小子就是装的!你们要是不信,打他一掌一试便知!”

  剑气堂中喧嚣顿去,闻衡在死一般的静寂中攥紧了拳头。

  纯钧派伤药很灵验,但他毕竟是肉体凡胎,被李直击中虽然没受严重内伤,但五脏六腑都在隐隐生痛,口中的血腥气至今仍未散去。

  如果这时候有人再给他来一掌,闻衡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五位长老各自交换眼神,韩南甫面沉似水,似乎真的在思考他这提议的可行性。没等别人说话,温长卿先看不下去了,站出来道:“掌门,岳师弟要真是像李直说的那样有备而来,他根本就不会跟李直起冲突,甚至根本就不会被李直打中,否则不是一下子就露出马脚了么?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得很,岳师弟体质特殊,又不是他的错,若因此白挨一掌,岂不是太冤了。”

  明河峰长老孟飞雪赞许地点了点头。

  李直争辩道:“岳持剑法诡异,内功古怪,却一口咬定自己没学过武功。难保他不是修习什么歪门邪道的功法,将自己练成这样,才企图偷学本派秘笈《忘物功》。掌门明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没学过武功,单凭一根梅枝就能跟紫绮师妹打成平手?弟子也是心中疑虑,才出手试探。”

  秦陵早知闻衡身份,此刻见李直颠倒黑白、胡乱攀咬,不禁一叹。

  韩南甫沉吟片刻,道:“长卿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李直有错在先,岳持也不能自证清白,依我看,这两人都不宜留在山上,干脆放出去做外门弟子,以后不许再入内门。”

  李直如遭雷劈,当场傻了,闻衡脸色微变,心中一沉,只觉呼吸窒闷,连喘口气都牵扯得五脏六腑发痛。

  此事说白了是玉泉峰家事,别的长老纵然觉得不妥,见秦陵无话,也不好越俎代庖。韩南甫见众人无话,遂道:“那就——”

  “掌门容禀,”廖长星忽然道,“弟子有异议。”

  他越众而出,规规矩矩地行礼,一板一眼地道:“依照本派门规,主峰上除精刚堂外不得动武,不得私下斗殴,不得同门相残。岳持师弟和紫绮师妹犯了一二条,该罚打扫海川堂一个月,禁武十日,抄写门规十遍。李直师弟却犯了三条,论理当逐出门派,永不再用。”

  “但是门规里没写不得体质特殊,更没写不得天赋过人,岳持师弟没有犯戒,亦无需自证清白。”他说,“一个罚轻了,一个罚重了,有失公允,还请掌门三思。”

  韩南甫:“……”

  廖长星这人有时真不知该让人说他是耿直,还是死脑筋。他就差拿出一本门规对着韩南甫大声朗读了,只要韩南甫回一句嘴,一口“罔顾门规”的大黑锅马上就能严丝合缝地落在他脑袋上——天下有这么欺负掌门的弟子吗?

  流霞峰长老谢清都听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朝秦陵揶揄道:“我早说长星这孩子老成持重,省了你多少事。”

  孟飞雪道:“紫绮这性子确实得改一改,亏得岳持懂事,不拿真刀真枪跟她比划,否则不小心伤了碰了,找谁说理去?”

  韩南甫轻咳一声,经孟飞雪提醒,才想起这里头还有他宝贝女儿的事,立刻顺水推舟、顺坡下驴,顺着孟飞雪的话道:“不错,还是长星思虑周全,就依他说的办,诸位以为如何?”

  秦陵对廖长星的提议还算满意,点了点头,诸位长老见他表态,自然不会插手多管别峰的闲事,于是尘埃落定,李直第二天便收拾包袱离开了越影山,闻衡则被他铁面无私的二师兄打发去海川堂,勤勤恳恳地擦了一个月的地。

  韩紫绮与他不打不相识,每天追着他请教剑法,碰的钉子越来越硬,最后只好偃旗息鼓,灭了那点旖旎之思,单方面地试图与他成为好兄弟。

  闻衡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为什么能把李直弹飞,通过为数不多几次经验来看,他体内确实有一股真气,四散在身体各处,闻衡自己不能驭使它,但如果有外力相激,真气便会自发聚积与之抗衡。

  简单来说,就是他有个护体金刚罩,但不会用,只能站着等别人打,也不能保证不被打死,反正是聊胜于无。

  他想要自保,就只有依靠手中长剑。

  所以这三年来闻衡是玉泉峰上最勤奋的弟子,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练起剑来没日没夜,卷刃的剑堆满了后山的一个深坑。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点疯,但经年累月旁观下来,发现闻衡疯得细水长流,其实是一种超乎常人的坚韧不拔。

  勤奋能不能感动上天不好说,但玉泉峰上下确实被他打动了,哪怕明知闻衡能像他们一样习武练功的希望微乎其微,他的师父和师兄还是不肯放过每一个机会。

  思及此处,闻衡脸色软和下来,点头应承下来,道:“我明白。”

  “还有,”廖长星说,“转过年去,你在玉泉峰上学艺满三年,明年开春要与其他几峰弟子一道考核比试。越影山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若比不过别人,就只能降成外门弟子。往后……唉,我不说了,你自己想吧。”

  闻衡被他这一叹生生给叹笑了,忍不住眼角一弯,说:“是,师兄师父如此舍不得我,我一定发奋苦练,争取留在玉泉峰上尽孝。”

  廖长星威胁地点了点他,道:“你最好是。”

  一月时光转眼即逝,十一月初四这天,闻衡在后山练剑,至晚方归,还没走到自己独居的小院,就听见前面客院方向传来大呼小叫的吵嚷,似乎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那动静简直热闹非凡,让他想装聋都困难。

  想起廖长星前些日子的嘱咐,闻衡脚步不情不愿地转了个弯,绷着一张脸,打算在客院门口探个头就回来。

  客院是按照越影山常见制式建造,门头上挂着匾额,上书“竹密水过”,院里栽着几丛青竹,庭前有一弯清溪,夏天倒是好景,只可惜入冬后竹叶败落,现下只有光秃秃的杆子,从院墙中支棱出来,上头还挂着半截破布,正孤伶伶地随风飘荡。

  闻衡定睛一看,发现那似乎是纯钧弟子服饰所用的布料,再走近一些,便听见周勤的高声怒斥:“你别欺人太甚!不过是碰了你一下,用得着如此歹毒,要别人拿命来赔你吗?”

  闻衡与周勤算不上熟,但也知道他脾气温吞,不是爱惹事生非的人,能让他激动失态至此,闻衡也是头一次见。他被勾起了一点兴趣,加快脚步转过墙角,迎面便见一群白衣的纯钧弟子堵在客院门前,周围散落着许多箱笼,地上还有一把眼熟的长剑。

  一把冷冷的少年音色自人群中飘了出来,语带寒冰,比山风还冻人:“我说过,别乱碰,她自己不听劝,与我有什么关系。”

  闻衡刻意放重脚步声,假装自己只是偶然路过:“都在啊?贵客到来这么热闹吗,连剑都丢了。”

  众人闻声回头,见是他来了,自发让出一条狭窄通道,露出站在中心的三个人:袖子被撕破、气得满面紫胀的周勤,握着右手手腕、哭成了一个胖头娃娃的韩紫绮,以及抱臂站在门口、虽然看起来啥也没干,但是已经犯了众怒的黑衣少年。

  他侧对着闻衡,清瘦得有点过分,鸦黑长发与衣料同色,衬得肤色愈白,神情愈淡,望去像是深潭里浮着积雪,冷冽得近于凄寒。不必多说一句话,光是这通身冷峻气质,已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闻衡一眼扫过去,恰好那少年也抬眼望来,两人目光相接,不知怎么双双一愣。

  刹那间风停云住,天地静默,闻衡仿佛被他的视线隔空定身。他失去了全部知觉,唯独心尖上传来一段针扎般的刺痛。

第19章 藤汁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正要说话,旁边周勤与韩紫绮像是等来了救星一般,异口同声叫道:“岳持师弟!”

  这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闻衡从惊怔中蓦然回神,转头向二人看去,余光却不经意瞥见那黑衣少年无端蹙起眉头,似乎是忍着痛,抬手按住了心口。

  “出什么大事了?”他收敛思绪,正色问,“还有这位是……”

  周勤剜了那少年一眼,悄声道:“这人是师父那位朋友薛神医带来的药童,师父和薛神医到主峰去了,师兄们也跟着,就剩我们在这里帮忙归整箱笼。这小子这也不让碰那也不让碰,这也罢了,最可气的是方才紫绮师姐路过,不慎碰到箱子上的铜锁,谁知那锁上抹了毒药,竟然中毒了!我们本非故意,他却不肯给解药,这才吵嚷起来。”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这群人谁没练过武功,个个耳聪目明,都知道他是借机指责那黑衣少年,对方却恍若未闻,依旧冷若冰霜,不置一词。

  闻衡奇道:“中毒了?什么毒?我看一眼。”

  韩紫绮哭得哽咽难言,却死拉着衣袖不放,不肯示人。她是个极好强又要面子的姑娘,宁可中个剧毒晕倒,也不想当众出丑,闻衡却不懂女儿家这些心思,见她执拗,微微沉下脸来:“怎么,讳疾忌医?”

  论辈分闻衡最小,但他自打少年时就沉稳过头,又经历过大风大浪,心境成熟,久而久之,养成一身稳如泰山的气度,再加上他本是天潢贵胄出身,平时冷冰冰地不显,但偶尔会流露出一点说一不二的专断作风,同年弟子们对他颇有几分敬畏,韩紫绮虽跟他走得近,也未能幸免。

  因此当他声气一沉,韩紫绮立马怂了,连哭声都弱了几分,怯怯道:“丑……”

  闻衡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丑死也比毒死好,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觉得还是应该给她留几分面子,于是说:“那你继续藏着吧,我看你这样子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毒。正好薛神医在主峰上,你回去求掌门帮你要解药就是了。”

  韩紫绮:“……”

  闻衡不再理她,对其他弟子道:“劳诸位师兄搭把手,先把箱笼抬进去,放在外面不像话,不是咱们的待客之道。”

  周勤十分同情地看了韩紫绮一眼,忍气吞声地帮着抬箱子去了。

  闻衡三言两句将这两件事处理干净,堪称快刀斩乱麻。那黑衣少年也没再找茬,只是冷眼旁观,对周围纯钧弟子扎在他身上刀子似的眼神视而不见,看向闻衡的目光十分幽深,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直到众人将箱笼归置妥当,周勤见韩紫绮还站在那里,心中不忍,遂悄悄扯了一把闻衡的袖子,问:“师弟,怎么办?总不能让紫绮师妹真去掌门面前把这事捅破吧?那也太难看了。”

  闻衡睨了他一眼,凉凉地问:“师兄现在想起难看了,难道一言不合与人动手、还没打过人家不难看吗?”

  周勤登时涨红了脸,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声悲愤地道:“谁知道他一个药童,武功竟那么厉害!”

  闻衡冷哼一声,却也不能真扔着他们不管。他想了一想,主动走向那黑衣少年,抱拳为礼,客客气气地问:“方才失礼,还未请教这位少侠高姓大名?”

  那黑衣少年站在阶上,堪堪与闻衡身高齐平,冷淡地盯着他。闻衡甚至有种他的目光含着冰碴,从自己脸上刮过的错觉,说不上是仇恨,但似乎与他看旁人时并不相似。

  “薛青澜。”

  他忽然开口,嗓音压得很低,语声很轻,但并不像方才那么无情,反而含着一点淡淡的寂寥:“我叫薛青澜,你呢?”

  闻衡蓦然一阵恍惚,险些顺着他的话答出一句“我姓闻”来。

  “岳持。”他定了定神,说,“在下是玉泉峰秦陵长老的记名弟子,住在客院隔壁,日后贵师徒若需帮手,喊我一声便是。”

  薛青澜又不说话了。

  闻衡此时走得近了,才发现他其实年纪很小,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瘦是因为抽条太快,而且他虽然总绷着脸,浑身上下写着不好惹,但生得异常俊秀,甚至有点男生女相的意思,等再长大一些,必然是个神清骨秀的美男子。

  闻衡以为他还在生气,道:“适才多有冒犯,还请薛师弟别往心里去。”

  薛青澜却不领情,一点不给面子,直接道:“用不着你来道歉。”

  闻衡还没如何,旁边已有弟子听不下去了,嚷道:“岳师弟已经够忍让了,你又何必欺人太甚!就算来者是客,你给紫绮师妹下毒,还打了周勤师弟,未免也张狂过分了,你就不怕得罪了玉泉长老和掌门,没法收场吗?”

  薛青澜冷笑道:“那又如何?”

  “你说什么?”

  “我说,毒是我下的,人是我打的,那又如何?”他眼底闪过冷酷的快意,像个不要命的疯子,唇边甚至勾着一丝笑意,“你们掌门会怎么样?一剑杀了我吗?”

  那弟子被他的眼神吓得生生后退一步,闻衡马上上前隔断二人,安抚道:“别吵,些许小事,犯不着喊打喊杀寻死觅活的。”

  “可是紫绮师妹都……”

  “哦,对了,”闻衡示意韩紫绮过来,“别藏了,到底是什么毒?”

  韩紫绮虽然骄纵,但不敢真的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他们方才与薛青澜几成剑拔弩张之势,自然拉不下脸来示弱,现在有闻衡从中周旋,她情知不能再犟,扭扭捏捏地松开衣袖,给闻衡看了一眼她中毒的症状——

  好一只芊芊玉手,右手从指尖到手腕的皮肤呈现出浓重的黑紫色,宛如在墨汁里腌了三天。

  闻衡:“……”

  难怪韩紫绮藏着掖着,这毒确实有点缺德带冒烟,平白无故长了一只黑手,哪个小姑娘能忍住不哭出鼻涕泡来?

  他以剑柄挑起韩紫绮手腕,仔细观察片刻后放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闹得这鸡飞狗跳的,我还当是什么剧毒。铁砂藤捣碎研磨取汁,晾干后无色无味,遇水则便显黑紫,这东西没毒,看着吓人罢了。你回去找点碱面在水中化开,洗一洗就能掉色。”

  韩紫绮:“啊?”

  周勤也懵了,瞪着薛青澜问:“没毒?没毒他怎么不早说?”

  闻衡头疼道:“还要人家怎么说?真正有剧毒的药何其珍贵,都收在箱子里,怕不懂行的人擅自开箱中毒,所以在锁上涂了藤汁以作警示。师姐自己不听人说话,师兄你又着急上火,还跟人家动手,也就是薛师弟脾气好,否则早跟你去主峰理论了,到时候揭破真相,你觉得挨打的应该是谁?”

  “……”

  真相说破,刚才义愤填膺的纯钧弟子全部哑了,讷讷低头不言。周勤心虚地干笑数声,背着人悄悄嘀咕道:“脾气好就不必了吧……”

  韩紫绮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迫不及待地同闻衡确认:“师弟,你说的是真的?我碰了那铜锁真的不会中毒?”

  “确实不会中毒。”

  薛青澜在闻衡转过头来之前收回一言难尽的目光,冷酷又残忍地抛下两个字:“会死。”

  说罢头也不回地摔门进屋,脾气极大,把所有人晾在了院子里。

  韩紫绮吓得满眼泪花:“会会会会……会死……”

  “听他吓你,要死早就死了。”闻衡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思绪忽然飘远,漫不经心地说,“散了吧。”

  片刻后他回到自己院里,却没急着进屋,而是放下剑,坐在院中石凳上,就着凛冽呼啸的山风,发了很久的呆。

  他眼中暖意逐渐被风吹散,凝结成一片化不开的霜色。

  这是第三年的冬天了。

  不知道是不是季节勾起的惆怅,抑或是世间真有如此相似的巧合,今日见到薛青澜时,他不期然地想起了当日离去的那个人,想着如果他安安稳稳地长大,恰好应当就是薛青澜这个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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