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然走过去看,就听旁人这样说,也忍不住感叹:“确实是襟怀坦白。”
郑老先生挥挥手,等众人安静下来继续说:“我一介商人,没什么文化,研究了几个月的青铜器都没研究明白,也不知在场大家有没有能讲讲?让老头子我也长点见识。”
众人纷纷看向沈妈妈。
沈妈妈抽抽嘴角。就说怎么发邀请时一定让自己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是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就是青铜时代考古和青铜器研究,现任夏商周考古专业委员会常务副主任。不过有这个机会见到流落国外的青铜器,还能够近距离接触,心里不说激动是假的。
她微微一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郑老先生哈哈一笑:“就等你这句话呢,千玥快上来。”
沈妈妈问保镖要了副白手套带上:“我学识浅薄,要有错漏,还请郑老先生包容一二。”
“沈阿姨不必自谦,您的学识无人出其右。只是我听说沈家的二公子从小耳濡目染,也颇精此道,不如让他来说说?”
说这话的人从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单手插兜,看向人群中的沈舟然,有对郑老先生说,“您说呢,爷爷?”
沈舟然一眼就认出这是刚才一斤宴会厅就盯着他看的人之一,自己曾经在别人发给他的视频里见到过,站在梁思砚身边的那人。
梁思砚听了这话立马看去,脸色不好,跟姓郑的使眼色:你在搞什么?
郑枫宁嘴角笑容明明白白:太无聊了,给大家找点乐子。
梁思砚胸膛起伏一下,咬紧牙关。
妈的,这个孙子,不看看什么场合吗?这么明显的针对,沈舟然会不会以为是他命令的?
郑老先生听后,奇道:“是吗,我竟不知千玥你家令郎也有这般大才,不如让他上来给大家讲解一二?”
沈妈妈不清楚几人之间的弯弯绕,但她知道沈舟然顶多是平时爱从她这里借书看,却对青铜器相关并不熟稔,自然婉拒:“郑老先生说笑了,舟然只是平日多看了一两本相关的书,不敢说精通二字。”
郑枫宁说:“这就跟我知道的不同了,听说沈二公子可是造诣颇深。”
郑老先生:“哎呀千玥你别谦虚,让你家小子上台说说,要多给年轻人展示的机会。”
谁跟你谦虚。
沈妈妈很想当场扔手套走人。
学术圈也没这么多弯弯绕,沈妈妈有些应付不过来,看向台下的沈爸爸。
接到老婆的求助,沈爸爸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刚要开口打圆场,沈舟然说话了。
“既如此,那晚辈嫌丑了。”
他从人群中走出,对站在原地笑意微冷的沈妈妈伸手:“妈妈,把手套给把我。”
沈妈妈再傻也知道自家儿子是被为难了,看他上来低声问:“小乖,你行吗?”
沈舟然学着她也压低声音:“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我说个八|九不离十,后面的妈妈帮我圆。”握握她的手,让她别担心。
沈妈妈哭笑不得,看着小儿子走上台,长身玉立站在最中央,面色淡然地带上手套,灯光下的侧脸清浅沉静,觉得小儿子真得长大不少。
原著里没有这一情节,但从看到熟悉的众多面孔起,沈舟然就知道今晚不会顺当。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郑枫宁也太小看他了,这点知识储备,他还是有的。
第27章
沈舟然缓缓转动下面的托盘, 隔着特殊玻璃凝视着在地下埋藏千年,又飘落异乡的精美器具,它古朴厚重, 身上的矿化是历史留下的斑驳痕迹。
“早期人们在利用新的工艺材料制造器物时,非常依赖经验,会先对先前的器物进行摸模仿制造, 青铜器的早期形制与陶器无异,在商代晚期才逐渐成熟, 反哺陶器。”
郑老先生原本带笑的脸微微严肃。
这话一出来,他就知道这也是个懂行的。
周围小声交谈的宾客也安静了, 看着台上的青年。
“这尊器皿三足,筒状腹为主体, 前流长后尖尾, 形制与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的陶爵相似,为青铜爵,按照《殷周青铜器通论》的典型分类法, 属酒器部的盛酒器门。”
“整体形态匀称美观,器腹、双柱加长, 视觉上更加协调,且兽面浮雕纹,嗯,就是饕餮纹,20元人民币上就有, 形象更具体,塑形更强, 整体更华丽, 与西周早期出土的爵属同一时代。”
郑老先生听到这里, 连连点头。
而郑枫宁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他目光撇向下面的梁思砚,发现他一动不动看着台上的沈舟然,眼神充斥着震惊之余,还有一些……迷恋?
这个发现让他如鲠在喉。
梁思砚中邪了吧?!
“要是朝代再晚一点,你们就看到它变成个小胖墩的模样了,”沈舟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只有沈妈妈听懂笑了,其他人一脸懵逼的跟着笑。
他随口说了句,“这个纹样精致漂亮,修复后拓下来,复制成酒杯,或者挂件手链一类的都不错。青铜器的纹样都很精细,各有各的讲究,具有层次感和美观性,是非常不错的装饰品。”
在场众人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
听不懂,但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这就是被知识洗礼的感觉吧。
就是不进脑子。
季淮站在后面,远远看着台上的人,眸光晦暗不明。
沈舟然,又对他展示了自己从未显露的一面。
就像一块蒙尘的璞玉,在不知何时竟然雕琢成了耀眼的模样。
梁思砚站在台下,这样想着。
跟他玩得好的朋友见状,酸不溜湫“啧”了声:“沈二少爷这是发达了,跟咱们这帮没见识的富二代不一个水平了。”
他倒是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思砚把他这句话听到了耳朵里,沉默不语。
沈舟然说的东西他一个字都没听懂,知识过一遍脑子立马被扔出去。之前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他家里有钱,就算不学无术也能做个富贵闲人。他自己也学了点投资炒股,不说技术有多牛叉,起码手头里也赚了点钱。
梁父梁母对他的要求不高,梁思砚对自己要求也不高,活到二十来岁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还嫌弃过沈舟然拿不出手。
但现在……
他看着台上好像在发光的沈舟然,心情烦躁,宴会都不想参加了,转身就走,连朋友在身后喊他都当听不到。
台上。
郑老先生抚掌大笑:“果真是强将无弱兵,千玥,你果然谦虚了。”
沈舟然摘下手套,朝他浅浅鞠了一躬:“只是略懂皮毛,在郑老面前卖弄了,您别见笑。”
看他不卑不亢的态度,郑老先生越看越喜欢:“沈家风水出贵子,两孩子都是顶好的。你最后说的那一句,说什么制成手链挂件?”
沈舟然:“对,做周边产品。”
“我在博物馆认识的一个老家伙正好有这种想法,说要打开年轻人的市场,让咱们老祖宗的东西不被丢了。你们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只是那家伙现在还在到处找人做设计呢,一直说效果图不行。”
“既然这样,郑老肥水不流外人田,让我弟弟去试试,怎么样?”沈骆洲半开玩笑,即便是面对比他高了两个辈的商业大亨也从容不迫,谈吐有度。
“哦?你连这个都能做?”郑老先生是真惊讶了。
沈舟然微笑:“略懂一点。”
郑老笑了:“哈哈哈哈哈,我是不信你的略懂一点了。”
沈骆洲说:“技术方面不用担心。能在选当音乐生后被美院教授追过来,问为什么不报美术类专业的,您说这懂一点是懂多少。”
他倒是毫不客气往沈舟然脸上贴金,给自家弟弟争取这个机会。
沈骆洲是个商人,他不会让任何机会从自己手边流失。
但沈舟然脸皮薄,他别过头去,刚才的从容自信隐隐裂开一角,脸上透出几丝红晕。
郑老先生看兄弟俩互动,慈爱笑道:“好,既然这样,小沈一会儿记得找我,我把那老家伙的联系方式给你,后面成不成,可就要看你自己了。”
沈舟然脸红也不忘道谢:“谢谢郑老提携。”
众人无不羡慕地看着他。
郑老先生深耕多年,关系人脉那可是数一数二的,能搭上他的船,这运气也太好了。
其中属郑枫宁心里最不是滋味,面上带笑,心里看着这兄弟俩一唱一和,气得握着栏杆的手不断收紧,却还要扬起笑脸恭喜:“没想到沈二公子果然厉害。”
沈舟然看他,也是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还要感谢郑公子。”
感谢他什么?
当然是谢谢他无端提到自己,白捡一个便宜。
郑枫宁瞬间就领悟了他的意思,差点没绷住脸上的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太客气了,不用谢。”
说完,感觉身上一寒,发现沈骆洲也在看着他,遥遥冲他举了下杯,薄唇微勾,笑意凉薄。
等沈舟然下来后,身边瞬间多了不少夫人小姐,团团围住他。
“你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吗?”
“沈公子,我没听懂为什么说是小胖墩,你能讲讲吗?”
“小沈,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现在在上大学吧。”
沈舟然睁大眸子,一步步后退,觉得自己瞬间被兜头倒了一公斤的香水,都要不能呼吸了,他憋住气:“抱歉,我......”
“他很多香型过敏,”有人把他拉出包围圈,对众人颔首,“实在抱歉。”
闻到熟悉的气息,沈舟然没反抗。
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沈家二公子的身体不好,面露尴尬。
“啊......这样啊,那我先失陪了。”
她们一走沈舟然才觉得能呼吸。
他倒不是过敏,而是嗅觉太敏感,女士香水多是浓香型,喷得又多,对他而言无异于折磨。
“得救了。”他松了口气,却觉得这里的空气还是稀薄,想去外面透透气。
沈骆洲看出他的意图:“我去跟人谈个生意,你别乱走。”
他不是个喜欢在酒桌宴会上应酬谈生意的人,但既然来了......
那来都来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去就好,”沈舟然扇扇空气,“我找完郑老就去外面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