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昂一脸郁闷,“依拉勒不会发疯喊小也。”
“是塔里的东西。”姜也脸色沉沉。
“那不能信了。”霍昂说。
姜也摇头,“不,试一试。”
虽然说出答案的东西很不可信,可是这个答案逻辑上是成立的。
“怎么试?”
姜也掏出突击刀,对准自己的左手。
以前做梦,突然下坠、死亡、疼痛都可以脱离梦境,如果这是个梦,划自己一刀,应该能出去吧?几人都露出紧张的神色,姜也深吸一口气,正要划自己,张嶷拦住他,非常贴心地在刀刃上喷了酒精消毒,然后道:“可以了。”
姜也:“……”
他划了手心一刀,血汩汩流出,什么也没有发生。姜也蹙眉,难道还不够疼?
“我们被骗了。”霍昂垂头丧气。
不,不应该。姜也心一横,刀尖对准手背,猛然扎了下去。
剧痛袭来,姜也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单膝跪地,突击刀的刀尖扎穿了左手手背。
眼前,夜视仪绿色的视野里,脸庞覆满马赛克的菩萨千百只手臂撑着地面,蜈蚣一样趴在他的跟前,眼看就要冲上来。他正对着它黑洞似的脸颊,隐隐中他又听见祂怪异可怖的呼唤——
“江燃——”
这两个神,一个喊江燃,一个喊姜也,叫得人头皮发麻。姜也强忍着疼痛,拔出突击刀,左手鲜血狂涌。顾不得包扎,姜也迅速端起枪,瞄准跟前的大脸开始射击,子弹霹雳啪啦打在黑菩萨的脸上,姜也看见无数黏腻血液迸溅而出。
这竟然不是塑像,是活物!
余光一瞥,霍昂几个还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姜也一边火力压制黑菩萨,一边上前一脚一个把他们踹醒。有三个雇佣兵怎么踹也不醒,姜也只好放弃。夏询懵懵懂懂地醒过来,看见怪叫的黑菩萨,差点吓得魂飞魄散。霍昂反应极快,迅速捡起枪,和姜也一起交替射击。
几个人相互掩护着后退,迅速撤离寺庙。周围的絮絮人语消失得一干二净,整座城死了一般寂静。有几个雇佣兵和他们走散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张嶷掏出止血贴,给姜也紧急包扎伤口。一扭头,发现那黑菩萨蜈蚣似的爬出了寺庙,望着他们追过来。几人发足狂奔,压根不敢停。
“你们刚刚有没有做梦梦见我们看见自己的尸体?”夏询心有余悸地问。
“梦见了!”张嶷道,“这是什么?博爱病院那种集体梦魇吗?”
“先别分析了,想想往哪儿跑啊!”霍昂大喊。
姜也想起梦境里,祂捏造出的姜若初望着高塔时充满恶意和仇恨的表情。黑神厌恶白神,大概是因为白神夺走了祂的地位。两个都是神,应该可以相互抗衡吧?姜也当机立断:“去塔里!”
大家咬牙跑到塔下,累得气喘吁吁。幸亏那黑菩萨体型巨大,手又多,跑起来慢吞吞,远不如他们灵巧,落后了一大截。可饶是它再慢,眼看着也要追上来了。大家连忙去找塔的入口,这塔是座石塔,仰头极目望去,塔顶嵌进了山体,围着石塔绕了一圈,下方根本没有门,连个窗洞也没有。
塔身高处垂下许多黑色的须须,摸起来干燥柔软,像是头发。姜也拽了拽,很结实。
“爬上去。”姜也道。
他抓着头发爬上塔身,夏询一看这高度,顿时绝望了,“我不行啊,我没体力了!”
“不行也得行!”霍昂一瞅身后,见那黑菩萨快爬到跟前了,蹬住墙猛地一跃,抓住上方的黑发蹭蹭往上爬,“男人必须行!”
夏询眼看大伙儿都爬上去了,底下就剩他一个,黑菩萨越来越近,都快急疯了。
他喊自己的雇佣兵,“阿财,帮帮我!”
那叫阿财的雇佣兵哭丧着脸道:“我自己也快没体力了,夏哥您自求多福吧!”
姜也看夏询试了好几下都爬不出来,皱眉道:“妙妙,去帮他。”
李妙妙把夏询扛在背上,徒手往上爬。他们刚上来,黑菩萨已到了塔下,急匆匆转着圈,可就是不上来。
“嘿,它上不来。”霍昂放心了。
张嶷把头发捆在身上,踩着塔身凸出的一块石头休息。往上爬了一截子路,饶是李妙妙也没体力了。姜也让夏询学张嶷,把头发捆腰上,和霍昂一起把他往上拉。大家在塔中央发现一个窗洞,姜也先过去探路,进塔之后,里面寂静无声,沉沉的黑暗里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地板中央放着个硕大的炼丹炉。墙壁画着颜色艳丽的古画,色彩缤纷,使人目眩,说的都是白霄君降临,传道授法的故事。
姜也检查了一下周围,没什么危险的东西,只塔中央垂下许多乌黑的长发,仰起头看,高塔上方用铁锁悬着一具巨大的黄金古棺,头发都是从棺材两侧垂下来的。
不会是里面尸体的头发吧?
站在塔里,那种痛苦的情绪越发分明,他几乎要被这潮水般的苦痛淹没。可以肯定,这情绪来自于黄金棺内。
难道棺材里的是江燃?如果是江燃,他为什么要扮成靳非泽喊他的名字?
姜也让妙妙几个进窗。李妙妙和张嶷先进来,然后是霍昂,他们又把夏询给拽了进来。大家伙儿累得够呛,躺在地上呼呼喘气。终于有时间好好休息了,张嶷翻出医药包,给姜也的手缝针上药。清点人数,他们一共十三个人进来,庙里死了三个,路上走散四个,现在就剩这个叫阿财的雇佣兵和夏询跟着他们了。
夏询翻起周围的瓶瓶罐罐,发现里面装的都是丹药。
“这该不会就是白霄君炼制的仙丹吧?”他嗅了嗅,说,“一股山楂味。”
他又抬头仰望上方的棺材,啧啧叹道:“难道那就是白霄君的棺材?”
“里面真躺着白霄君?”张嶷有点不敢相信。
“应该是白霄君降临使用的躯壳。不管是什么形式的降临仪式,都需要活人献祭成为神下降的载体。”夏询推测,“过了一千多年了,祂的躯壳可能已经死了,也可能会变成尸煞那种异常生物。”
姜也也仰着头看,抬手拽了拽棺木上垂下来的头发。睡在里面的,到底是祂,是白霄君,还是江燃?他必须得去看一看。他又更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周围,发现横梁上有脚印,恰好是靳非泽的鞋码。靳非泽来过这里,而且爬上去了。
“你们休息,我先上去看看。”他说。
姜也放下背包,带了把突击刀和手枪,抓着头发爬了上去。
“不是说单独行动必死吗?”夏询想拦他。
张嶷摆摆手,“阿泽和小也除外。”
霍昂不放心,喝了口水,也卸了包抓着头发往上爬,“我跟着小也,你们歇够了赶紧上来。”
塔顶吊着许多铁锁链,两人拽着头发爬到一半儿,就转而爬上了黄金棺周围垂着的锁链。到了塔顶,姜也踩着锁链,慢慢走向悬在中央的黄金棺。这个格局和梦里的很像,只不过底下没有无底洞。黄金棺远比他们在底下看着要大,感觉可以躺四五个人在里面,从侧面看这黄金棺,足有半面墙那么高。棺身雕刻许多繁复的花纹,还有瑰丽的镂刻棺画。浓密乌黑的头发从棺材沿儿的缝儿里漏出来,直直往下垂。有的头发许是被风吹到了窗外,便继续生长,垂至了地面。
姜也没有贸然上前,站在金棺正上方的锁链,隔着一段距离端详下面的棺材。霍昂蹲在另一根锁链上抽烟,道:“你知道我想到啥吗?”
“什么?”
“长发公主。”霍昂说,“听过那个童话没?长发公主住在没有门的塔里,要上塔只能她把头发垂下去,抓着她头发上塔。不过童话里的公主是个大美人,这里的公主是个怪物。”
姜也心中一震,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望着底下的棺木,喃喃出声:
“长发公主……”
像是念了什么类似于“芝麻开门”的咒语,姜也的话音刚落,忽然一声摩擦的利响,仿佛刀刃割在耳朵上,在姜也和霍昂震惊的目光中,下方棺材沉重的棺板挪开了一条细长的缝隙。姜也脚下的锁链莫名其妙狠狠一抖,他蓦然踩空跌落,所幸他反应极快,单手握住了锁链,堪堪悬停在黄金巨棺上方。脚下还有几寸,就能够到那条黑缝了。姜也感到缝隙里有双眼在看着他,这目光如芒在背,让人心惊。
霍昂急了,生怕那缝里探出什么妖魔鬼怪的手臂抓姜也,忙跃到最近的锁链试图拉他一把。姜也凭借卓越的核心力量,另一只手够上锁链,用力把自己拉上去。谁知下一秒,锁链砰然断裂,姜也失去凭依,落了下去。与此同时棺板猛然一挪,缝隙刹那间张开了不少,刚好把姜也给接了进去。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软乎乎一片。姜也没时间去想了,立刻抓住棺沿,奋力爬出来,霍昂探出手臂,大喊:“抓住我!”
姜也正要去抓,身后响起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又是那声空灵的呼唤——
“姜也……”
有个冰凉的东西攥住了他的脚踝,刺骨的寒意隔着裤腿传入姜也的身体,冰蛇一般蹿入他的血脉。姜也打了个激灵,那手猛然用力,瞬间把他拉进棺木深处。霍昂眼睁睁看着棺板自动复合,恢复原样,仿佛刚刚根本没有打开过。
第125章 怪物是他
夜视仪掉了,姜也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厚重的黄金棺隔绝了外面的声音,里面静寂一片,姜也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刚拽他脚腕的冰冷物体不见了,不是缩到了哪里。他摸了摸腰后,枪也摔没了。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寻夜视仪和手枪。身下很柔软,棺底似乎铺了许多被褥,一层叠一层,要不是身处棺材内部,姜也觉得自己仿佛趴在柔软的云端。
黑山城禁区的时间流动果然很离奇,要是在外面,这些被褥经过上千年,早就烂了吧。
他竭力保持冷静,一点点在周围摸着,终于摸到了夜视仪,迅速戴上,眼前的景象蓦然清晰了许多。
绿色视野里,在棺材的深处,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形的东西。所有的头发都来自这个东西,棺内长发一层叠一层,丝绸似的重重叠叠铺在地上。
这是白霄君?还是江燃?他一动不动,姜也紧盯着他,先捡起自己的手枪,然后脊背贴着棺壁,举手抬了抬棺板。太重了,凭他一个人根本抬不起来。视野尽头,那个人忽然动了动,姜也一惊,立即抬起枪,瞄准那人的后脑勺。
尽管隔得远,姜也依旧能看见,他面颊的位置有许多腕足一样的东西在颤抖蠕动,十分恐怖。只见那些恐怖的腕足缓缓收缩,全部收进了面具底下,尔后他一面揭下面具,一面缓缓扭头,慢吞吞地转了过来。
姜也戴着AI夜视仪,并不怕直视他的面容,AI会帮他屏蔽他的脸,就像屏蔽黑菩萨的脸一样。所以姜也坐在原地,举着枪,一动不动。他转过脸来了,意料之外,AI并没有屏蔽他的面容。姜也的眸子一缩,整个人愣在原地。
没有马赛克,也没有丑陋的腕足,那是一张熟悉的俊美脸颊。长眉浓淡得宜,色如远山,眉眼带笑,如月弯弯。即使是在夜视仪的绿热成像模式下,他依旧漂亮得惊心动魄。
那是靳非泽的脸。
他穿着古人穿的那种深衣,宽袍大袖,像画里面的神仙上人,不小心落入了凡尘。姜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定是幻觉,祂给他的幻觉。祂总是扮成靳非泽欺骗他,不是么?
他爬过来了,旁的怪物爬行让人觉得恐怖,他跪爬的动作却像白狐一样优雅。
姜也瞄准他的额心,冷声道:“别过来!”
他笑了,并不理睬,爬到姜也跟前,姜也的枪口顶住了他的额头。他伸出一截红舌,舔了舔姜也的手枪,顺着枪管,舔到姜也的手指。他的唾液是冰凉的,昭示了他非人的身份,姜也的手差点抖了一下。
“你到底是什么?”姜也看不明白。
他差点想要摘下夜视仪,用金瞳看看真相。可或许这就是祂的阴谋,或许祂就是要诱惑他摘下夜视仪,用肉眼直视祂的脸,让他万劫不复。姜也想开枪,对着靳非泽的脸又下不去手。他感到恼恨,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下不去手?它明明是塔里的怪物。
可脑中不停盘桓着霍昂说的那个词——
长发公主。
自从他进了棺,他同步到的痛苦情绪就少了不少。他突然意识到,那些痛苦、绝望、悲伤并非来自江燃,而是眼前这个长头发的怪物。
怪物蓦然抬起潋滟的眼眸,刹那间逼近到姜也跟前。这东西速度出奇的快,姜也甚至来不及反抗,他已经捧起了他的脸,吻了下来。姜也大睁着眼,眸子几乎缩成一根针。一瞬之间,胸腑中好像注入一股喜悦的狂潮,将所有痛苦和悲伤都冲散。怪物的情绪和他同步,他也被无限的狂喜淹没,浑身上下好像有无数金铃铛炸开了花,高潮的快感也不过如此。
姜也想把他推开,他纹丝不动,把姜也的手按在棺壁上,姜也用力过猛,左手上的裂口渗出血液,沾湿了绷带。血腥味蔓延到鼻尖,姜也感觉到怪物更加兴奋了,一根恐怖的腕足从白袍底下翻出来,直直插入姜也的左手手心。姜也剧痛无比,忍不住闷哼出声。血液涌出,被腕足吮吸殆尽,姜也两眼发黑,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怪物吸干。
怪物在他唇畔流连,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从怪物的喉间发出,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神说:
“血……很甜……味道……熟悉……”
神在询问:
“姜也……很甜……想吃……”
他感受到怪物对他的好奇,手腕被攥得死死的,几乎要被捏碎。血越流越多,怪物把他按倒,附耳倾听他的胸膛,好像在听取他的心跳。长发捆住了姜也的手腕,他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怪物摆弄玩具似的摆弄他,最后把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心脏好像被掐住了,狠狠一缩,姜也眼前一黑。
忽然间,吱呀一声响,眼前光芒乍现,棺板不知被谁大力挪开。尔后一把震动的手持电锯插入了怪物的后脑,锯条从他的脸庞贯出。刹那间鲜血狂涌,淋了姜也一头。
姜也下意识失声喊:“靳非泽!”
怪物倒在旁边,露出后面站在棺材里的高挑人影,恰是靳非泽。
他眼眸低垂,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他问:“你在喊祂还是喊我呢?”
白衣的怪物满身鲜血,脸庞从中间裂开,可他依然在笑,还用冰凉的手去勾姜也的手指。靳非泽低低骂了声“蠢货”,取出霰弹枪,一枪崩了祂的头。
“笨蛋小也,你被我的脸迷昏了头吗?”靳非泽哼了一声,“祂把你当成食物,你刚才差点死掉。”
棺材旁边的锁链上,蹲着霍昂张嶷和李妙妙,也一脸惊奇地望着那个白衣怪物。夏询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可是照相机里拍出来的脸是一团模糊。
姜也心里一团乱麻,施阿姨说他能够和祂思维同步,最终他看到了江燃的记忆,感知到了白霄君的情绪,这意味着什么?江燃成为了祂的一部分,那白霄君呢?难道也是祂?
沈铎说靳非泽和妙妙也具备同化神的体质;古墓魂瓶旁边靳非泽揭下了白霄君的面具,然后开始跟姜也玩失踪;白霄君喜欢白色,靳非泽也喜欢;长发公主、山楂味的仙丹——这许许多多的线索串联出一个姜也不敢相信的答案。
在江燃的记忆中他看到了千万世界的千万个结局,他看到他在悬棺中下坠,可他并未看到最后的同化结果。原来那并不是结局,结局早已发生。
他不可置信地望住靳非泽的眼眸,“白霄君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