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的心理医生就是这么对我的,紧急的时候很有效。”森芒说。
“确实很有效。”对方苦笑,“谢谢。”
之后的沉默让人感觉到舒适。
货船缓缓地驶过大江,引擎发出阵阵的响声。
人很奇怪,不愿意对亲近的人袒露心声,却可以和陌生人交换秘密。
“几个月前,我还是个主唱。”他说,“拥有自己的乐队,白天写歌写专辑,晚上会去酒吧驻唱赚点钱,有听过鸣涧乐队吗?”
“没有。”森芒诚实地说。
“流行歌Encounter总听过吧,前两年挺火的。”对方说出了自己乐队的出圈曲,“有不少粉丝特地过来听我们唱歌。”
“没有。”森芒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音乐?”对方皱起眉头,“空闲的时候听什么歌?”
“空闲听歌做什么?”森芒语气充满疑惑。
“当然是、是……”男人卡了下没想出怎么回答,最后自我宽慰,“算了,平常不听歌也没什么。”
“因为它,你的眼睛才受伤的吗?”森芒问道。
“很明显吗?”男人墨镜下的眼睛没有焦点,“我都没敢有太大动作。”
“为了面子连盲杖都故意用雨伞代替。”
“如果我知道那天在排练前跟着去检查一下灯光设备就好了。”他低着头,“谁会想到灯光会出故障,直接打到我的脸上,痛得要死,和火烧了眼似的。”
“现在的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干不了,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去了,写歌都只会写些发恼骚的话。”
“整个世界都在和我作对,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活成了一个废物。”
“我今天也很烦。”森芒在他的旁边坐下,“我迷路了,手机的导航太笨了,弄得我找不到方向。”
“能和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吗?”对方提出请求。
“和平常一样,蓝色的天空,江水的颜色和雷雨云一样深,江边有几只绿翅鸭在游泳。”话语之间,微风穿过阳光普照的树丛,梳理着泛着银光的叶片。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摘叶子抓蚂蚱,什么都干,以前觉得自己就算是闭上眼睛都能倒退着在这条路上走,今天过来试了一下,发现高估了自己。”
他这时终于仰起了头,“我真的很想再看看这里。”
几只狗狗凑在一起在遮阳亭后面的空地上追逐玩闹,格铃扑腾着翅膀耀武扬威地踩在诺亚的头顶上,丝毫不怂。
森芒看着这一切,“我周围的人一直要我好好感受身边的一切,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东西,认真地感受周围的一切,好的记忆不应该是短暂的。”
他想起以前自己握着外公的手走在葡泸山的场景,“人最大的无意识,就是对自身生命的无意识。”
“当一个人意识到这些,是因为他失去了平衡,为了生存需要其他人,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是这点让他成为了最特别最独一无二的人。”
“我能握住你的手吗?”对方问道。
森芒答应了,他想了想说,“我会回去听一下你们乐队的歌。”
一股力量顺着对方的手心传递到自己身上,温暖的,鲜活的,就像被施展了某种魔法一样,让他感觉到自己真正在活着,时间在这时失去了意义。
多年之后他会记得这个宁静的下午,一种深深的信任感包裹着他,他很感激。
“谢谢。”这个人说。
森芒的余光再次瞥到了远处的便利店,他压低声音警告旁边的人,“你有危险,有人在跟踪你。”
“他们就坐在那边的便利店里,一直往你身上看,看好久了。”
公交车嘟嘟的声音由远及近。
“如果你担心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公交车。”森芒说。
“不用。”对方摇摇头,“他们是不是有一个留着长发,还有一个留着胡子?”
森芒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给出了肯定回复,“对。”
“他们是我乐队的队友。”对方露出了无奈的笑,“应该是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怕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他叹了一口气,猛然间意识到了些什么,“小朋友,你爸妈呢?”
“在上班。”森芒诚实地说。
男人的手摸上了口袋里的手机,他转向森芒的方向,语气轻缓中夹着尴尬,“我想打个电话给我对象,小朋友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可以。”森芒点点头。
对方不放心,补充道,“但也别走得太远。”
估摸着森芒听不见后,他迅速拿出手机,摸索着拨打出了110,“喂警察吗,我这边有个迷路的小孩……”
“……他没哭,听声音感觉年纪不大。”
“……我在临江大道公交站。”
*
狄远恒没顾得上等他爸,就自己出门沿路问人去了。
弟弟出门阵势太大,给几个在街口做生意的老板老板娘都留下深刻印象。
“那个孩子啊。”卖水果的阿姨吃着凉粉,告诉狄远恒,“他带着几条大狗出来溜达,我冲他打招呼,他还和我道了声早呢。”
“真讲礼貌。”
“我记得他。”另外一位在烟酒行的大叔说,“他拿着手机在这儿绕了好几圈,看得都眼熟了,我以为他找不到公园,特地出店给他指了指路。”
“他来这里买了狗粮和鸟粮。”宠物店的售货员姐姐边清点货物边说,“那几只大狗狗养得好乖好听话,不过带鹦鹉出来玩的话应当适当剪羽,不然容易飞走。”
好家伙,问了一圈下来,人没找着。
倒是把他弟弟一天的行径问了个清楚。
第112章
日光灼灼, 二哥站在树荫下,被阴暗笼罩,他看着他爸急匆匆地下了车, 往自己的方向跑来。
“阿恒, 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没有, 电话也没打通。”狄远恒沉着脸,“爸, 你到底和阿芒说了些什么。”
“他昨天和那个姓段的出去玩,没有通知我, 我就指责了他两句。”狄爸爸支支吾吾地说,“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
爸爸脸上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狄远恒皱起眉头,其中有猫腻, “怎么吵的,把细节说给我听。”
“就吵那个叔叔的事。”狄爸爸底气不足地说道。
“我之前在临仙饭店吃饭的时候就说过。”狄远恒瞪着他爸,“不要让你和妈妈的感情问题影响到阿芒, 他不是和解的工具。”
我知道。”狄爸爸自知理亏,无可辩驳, “我当时在气头上, 以后不会了。”
狄远恒再次瞪了眼他爸,无声警告对方最好说到做到。
“沿着路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我要报警查监控。”他说。
*
细小的云片在明净的天空泛起白浪, 成群的飞鸟盘旋飞过。
树冠斜斜地倚靠在遮阳亭的上方,顶端的树枝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被昆虫啃断的树叶在微风中飘落。
遮阳亭内两个人作者默默听着远处江水流淌的声音, 没说话。
森芒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凉帽盖在他的头上挡住了光线, 他吹了声口哨把在不远处玩的狗狗们叫了回来。
坐他旁边的人心一惊,“你去哪里?”
“继续走呀。”森芒抬头看了看太阳,“时间还够。”
那人的墨镜无助地转了个方向,试图判断出小朋友的确切位置,并且吃力地找了个理由,“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放松坐一会呢?”
“我今天压力很大,需要有个人来分散我的注意力,和我一起呼吸新鲜空气。”
“你很想我留下来吗?”森芒反问他。
“如果我说是,你会留下来吗?”对方的语气带着期许。
“不会。”森芒说,“我有我的计划要做。”
说着他看向那对黑漆漆的墨镜,打量了好一会,“你长得很好看,长得好看是应聘主唱的要求吗?”
主唱沉默,“……大概吧,毕竟混圈不能长得太寒碜。”
“我会回去听你的专辑。”森芒摸了摸亚历山大的耳朵,狗狗给了他最温暖的回应,“如果好听,你应该快点出新的。”
主唱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情,“知道了。”
拉布拉多喉咙里发出亲密的咕噜声,然后把头搭在了主人的膝盖上。
烈日从云彩后透出半边,江水波光粼粼,荡出一片银色的涟漪,几只蓝灰色的小鸟贴着水面疾飞,浓烈的色彩构成了一片无与伦比的画卷。
“拜拜。”
森芒说完便带着狗狗离开了。
十几分钟之后,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好,请问是你报的警吗。”
他停顿了下,似乎是在周围看了一圈,语气更加着急了,“他人呢,怎么不见了?!”
“他说有事要做,不要坐在这里陪我。”主唱说,“我劝他,他没听我的。”
“固执的笨蛋。”对方暴躁地骂了一句,继续问,“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主唱指了指方向。
“我去看看。”刚说完他快步走了。
其余的人这时候才从后面追上来。
“你好先生,刚才我们接到了你的报警……”
一个稍微中年的声音喘着大气,一连串追问接踵而来,“那个孩子长什么样?离开多久了?他没有受伤吧?”
看到一幕,远处便利店内一片兵荒马乱,主唱的队友充电的手机都忘了拔,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警察面前,“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