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
“是啊。这个世界上,没有毫无代价的胜利。”
“兵法如此,战争如是。”叶既明轻声说,“可人类,永远不该主动选择野蛮的文明。”
柴万堰愣了愣,又笑,笑声爽朗,含着怀念。
“你是老方的学生,跟他真的有些像。他啊,是西境最有才华的科学家;你也是,地心大陆上最智慧的学者。不过,他的想法,我完全认同,你的,我不认同。”
叶既明垂了眼睛。
“...可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士兵交战声从楼梯口慢慢蔓延,柴万堰和叶既明的身后已经集结了最精锐的军队,在狭窄的空间里,悚然对峙。
“交出指挥秘钥。或者,告诉我,你暗中建立的另外一百三十五座地下工厂的位置。”
叶既明沉稳端坐,右掌隐隐涌动着磁场激变,衣袍鼓动,如同翩飞。刘眠站在他身旁,手边有一号白塔的精锐,而旧东陆军站在他身后,毒蝎旗帜高扬。
“白塔第一守卫军!”
柴万堰一声猛喝,许振飞出列,红着脖子低吼:“第一守卫军!!”
身后,一呼百应。
许振飞从腰间掏出一只旧时代型号的该装手枪,稳稳地送到柴万堰的掌心里:“给,老首长。”
声音有点哽咽,柴万堰拍他一巴掌,骂他:“老子是死了吗,就搁这儿哭哭哭?!”
“没哭,就是有点激动!”
重新站在老首长的身边,老伙计许振飞笑得脸红脖子粗:“什么走私,什么赚钱,跟我们老首长有个屁的关系!!”
“去你老子的,你以为你在背后天天骂我我不知道?!”
柴万堰朗声大笑,枪口高举,一枚子弹直冲天际!!
“开干!!”
叶既明眼眸微阖。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夺取总指挥权,不惜一切代价。”
电力切断的一瞬间,温凉方宸敏锐地感受到了风云巨变。
“审判,出事了。”
“要出去吗?”
“藏着没用。我和哥之间有心灵感应,如果他想找我,躲进天涯海角也没用。”
“我不放心你。你状态不好。”
方宸按着心脏,心跳剧烈,胸口剧痛。
“...温凉。”
“在呢。”
“...就算到了现在,我还是没办法去恨我哥。那些记忆...我是说,他照顾我的那些记忆,太真实了。他的声音、他的动作,甚至窗台上那些花,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方宸按着心脏的手越发用力,“...编造的谎言,怎么可能这么细节、这么真实?”
温凉握他手,轻轻抚摸着方宸冷汗涔涔的指节。
“想去找他?”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但我有感觉,他身体快要撑不住了。”
方宸背抵墙,头低垂,双手支在膝上,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忽得,他的手腕一紧。他怔怔抬眼,对上温凉微弯的笑眼:“走,出去逛一圈。”
“可是...”
“没什么可是。”温凉笑眯眯地说,“有你保护我,我还能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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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既明不是好人。
可方昭真的是好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眼睛
方宸被温凉牵着走出了那间狭窄的储物间。
盘塔旋转楼梯上堆满了尸体,血气还温热,腥风一阵阵地撞击着两人的鼻腔。身后源源不断地涌上身着各色军装的士兵,他们混打在一起,五颜六色的电子流束像是黑夜绚烂纠缠的烟火,随着生死明灭。
方宸无心纠缠,却步履维艰。
他右手在空中高举,瘦而有力的手腕拧转半周,掌中电子如同飞雪砸霜,在他周身拥挤攻击的士兵被径直推开半米。仿佛两人周身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所有喧闹。
“白脸...白脸狐狸!!”
被击倒的士兵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方宸立刻分辨出柴绍轩的呻吟,他伸手拉起满身是伤的柴二哈,焦急地问:“你不在家当你的大少爷,跑出来干什么?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当个屁的少爷!!我爸都成那样了,你让我在家里安心等消息?!”
“...好,那就一起。”
方宸左手拉温凉,右手拽柴少爷,三人像是飞速旋转的钻头,从尸山人海里杀出了一道血路。
军卫法庭审判庭里堆着被烧焦、被肢解的尸体,尸体散落一地,方向指向天台。
方宸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面前,便是最后一道虚掩着的门。
门缝中,坐在轮椅上的叶既明正用枪指着柴万堰的额头,后者腹部中了一枪,血流如注。
他身后的许振飞已经被打得站不起来。刘眠反扣着他的手腕,右脚踩在他的膝窝,可老军官依旧拼了命地向柴万堰的方向挣扎。
“柴叔,我只要一百三十五个坐标点,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
叶既明的声音虚弱,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但握抢的手却很稳,枪口毫不发抖。
“给你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毁掉。”
“你毁不掉的。”柴万堰捂着伤口,边喘边笑,“为了加速进化,我在每个工厂里都安放了超过等同于百枚氢弹当量的铁磁体,你毁掉他们的同时,会直接摧毁整个大陆。”
“我有办法。我...”
叶既明声音忽得一弱,左手拳身紧攥,放在轮椅上的左手手臂忍不住地发颤。他压下了痛苦,艰难地抬眼,已经没了力气解释,只能用浸满水色的双眼望着柴万堰,低哑地重复着一句话:“...请你,交出来。”
柴万堰疲惫地放下捂着伤口的右手,指缝都是血迹。
他缓慢地抬起手,慢慢地拍了拍叶既明削瘦的膝盖,留了半个血手印。
“孩子,干什么这么偏执?为什么非要扳动既定的航线?”
“...因为方向错了。”叶既明轻声说,“柴叔,我爸他错了。我活着,只是为了纠正他的错误。”
“什么?”
柴万堰一怔,又细细地打量着叶既明的五官,最后落在那双眼睛上。他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
“...我竟然没看出来。”
不止是柴万堰,还有许振飞,还有所有在场的旧西境军官。
他们用或激动或震惊的目光望向叶既明,而柴万堰向前挪了半步,握着他的肩,抖着声音高声笑道:“很好,很好!!老方的孩子居然还活着,很好!!”
叶既明慢慢放下手臂,丢掉了枪,近乎恳求道。
“柴叔,所以,请你快点告诉我那一百三十五个坐标,不要让爸的错误变得无法挽回。”
柴万堰笑意稍微淡了些,眼中虽然有喜悦,更多的,却是对信念的笃信。
“孩子,我不能给你。加速进化、自我抵御天灾,这才是人类唯一的活路。”
“柴叔!!!”
叶既明大吼,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弯下了腰。
“让我来吧。”
一道陌生的声音自视觉死角传来。
门后的温凉忽得动作一僵,连方宸也屏住了呼吸。仿佛脊背上爬满了多脚的黑蝎,令人不寒而栗。
旧日战场上的记忆被隐约激活,无数战友的鲜血在眼前挥洒,温凉按着太阳穴,眼瞳泛着深刻的怒意。
“...关山。是他。”
一个保养良好的中年军官缓步而出,旧海派的部下自动地撤出叶既明的守护范围,悄悄地将他簇拥在中心。
“老柴,好久不见。”
柴万堰头都懒得抬。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着叶既明大声嚷嚷:“孩子,你看见没有,跟他这种人为伍,只会被过河拆桥。你以后,得离他远一点。”
叶既明微微摇头。
“柴叔,我不在乎我的以后。我只想请你交出坐标。”
关山插足两人之间,半蹲,与柴万堰视线平齐。他的表情谦和、神色和蔼,军装整齐无褶皱,与叶既明和柴万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不是刚刚经历过激烈的奋战,而是刚刚赏花赏月回来。
“老柴,你不交,小叶是不会放你走的。你还是配合一点,怎么样?”
“放屁。”柴万堰冷哼,“我宁可跟十个小叶打交道,也不想跟一个你说话。你太毒,跟你那只狗屁蝎子一样。”
“说什么呢,老柴,我一直是很支持你的。否则,这些年也不会退居幕后,安稳地过日子,不是吗?”
关山唇边又扬起了和蔼的笑,看得柴万堰浑身起鸡皮疙瘩。
“安稳?你什么时候安稳过?”柴万堰视线滑了一圈,落在他身后那些旧东陆干部的脸上,“你走了,留下一堆动不得、挑不得的刺儿头,事事跟老子作对;还有你组建的那狗屁散兵军团,给老子添了多少麻烦?!黑市我就不提了,反正都是你的黑心眼,说得老子舌头犯恶心。我看,你们关家也只有一个关丫头能拿得出手了。干脆,你以后让关丫头也离你远点,别被你带坏了。”
任柴万堰谩骂,关山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被冒犯的难堪,涵养极佳。他的部下放了一张座椅,关山安静地坐在一旁,旁观着柴万堰唾沫横飞的谩骂;他的姿态庄重,一举一动极为严肃,与柴万堰随心所欲的到处骂人截然不同:不说话时极有威严,说起话来,却让人深感温暖。
这样的人,深谙兵法,柴万堰不是他的对手。
等柴万堰骂累了,血流不止时,关山才缓慢地蹲下,伏在他耳边,与他低语:“指挥秘钥,是你的视网膜和液态电子云,是吗?”
柴万堰脸色猛地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