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抹口水,困倦地答了一个‘是’。
“另外,跟我示好的人还这么多?”
“只多不少。”桑洛抱怨,“尤其是原来东陆那些老海派的人,一个个的都要来投奔你,他们说,再被柴家统治,他们的裤子都要被搜刮没了。为这事儿,最近,我的口袋都要被塞满了...”
见关听雨一道眼刀甩了过来,桑洛一个激灵,立刻说道:“但是我都把它们退回去了,我不敢私下收好处!”
关听雨用笔尾点了点桑洛的脸蛋,弯着眼睛笑。
“乖。你要是觉得那些示好的人太多嫌烦,就把门钉死,一个也别让进来。”
“嗯,好。”
桑洛松懈了下来,弓着腰垂着眼,忍着瞌睡。
“这件事,爸怎么说?”
“关长官整天在家写字画画,不管这些事已经很久了。”桑洛挠挠头,“关长官每次见到我,都恨不得赶紧把我推出去,生怕我又带来什么麻烦事,打扰他清闲日子。”
关听雨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是爸懂得享受生活,再看柴叔。都已经是代总指挥官了,还不满足?”
一旁的桑洛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说,柴叔这么拼命地敛财,为了什么?”
桑洛又闷声‘嗯’着,这次更含混了。
关听雨瞥他一眼,好笑地逗他:“就查到这些?你手下不行啊,要不,全都打发走吧。”
桑洛的困意被一瞬间点燃,一双眼圆睁,指着满屏的文字心痛地说:“这可是五百七十页!!不够巡察长你看的吗?!”
“不困了吧?”
关听雨笑眯眯地看他,后者知道自己又被巡察长耍了,随即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看了看页脚,不由得咋舌。
“还真快看完了。”
关听雨将视线转了回来,拉到最后,又拉回去,反复看了几遍,最后秀眉微蹙,终于放弃了似的,抱臂靠在椅背上,皓颈微扬,长而缓慢地吐了口气。
桑洛揉揉眼睛,见关听雨皱眉,便轻声问:“真的不够?那我现在继续领着他们查。”
说着要起身,手臂却被关听雨拉住。
“哎,不是,够了,我只是逗你玩嘛。”
说笑间,那枚黄色忍冬手环自衣袖间滑了下来,她的视线轻触那枚手环,唇边的笑稍微淡了些。
桑洛见状,停了脚步。
“...我知道了,你是在找人口丢失的案子。”
关听雨点头。
她关联上总网,联系了沈长平,要了秘钥,从经济与金融中心后台登入了白塔数据库。
42号数据库的指示灯熄灭,说明其中的数据已经完全损坏,无法得到恢复。技术人员至今没有找到损毁的原因,只好重头加强防御,以免再被莫名的攻击入侵。
可关听雨对42号数据库并不感兴趣,因为那只是赵景栩立功心切而建立的模糊‘犯罪档案’罢了。
她将光标移向75号数据库,轻轻地点开。
满屏的人名与编号,黑压压的,织成一张压抑的黑色光网。
她点开第一行第一列的首位编号,出现了寥寥几行字。
位置-第75号数据库
隶属-原西陆边境军
姓名-‘忍冬’
部队编号-无
录入时间-新4年11月12日
录入人-关听雨
桑洛稍微转头,坐在他身边的关听雨脸色被冷色的电子光映得幽静,他很少在飒爽开朗的巡查官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除了在提到‘忍冬’的时候。
“今天有故事听吗?”
“可以有。”
桑洛倒了一杯水,推了过去:“开始吧。”
关听雨拿在手里,向后仰倒在椅背上,表情闲适:“想听什么?”
“‘忍冬’的故事。”
没意料桑洛会提及这个人,关听雨动作一顿,掌间的水杯升起氤氲水雾,将她唇边一抹淡雅的笑掩去了几分。
“忍冬啊。”
十二年前,深秋,连绵大雨,是东陆与西境开战的第五年。
那年,东陆军与西境军累月交火,战场上死伤无数。关听雨不忍战火蔓延、人民流离失所,与父亲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一路向西,最后,竟走出了边境。
她迷了路,又在敌人的地盘里,她不得不连日埋伏在泥泞的草垛和断壁残垣里伺机跑回东陆。
她等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如同来时那般的巡逻间隙。连日大雨,又累又饿,最后,她实在支撑不住,晕倒在一座简陋粗矮的塔楼门口。
等她醒来,满目白墙,宛若监牢。
她猛地坐起,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干而暖的毯子,身旁放了半个手臂长的暖炉,手边摆着一个粗糙的瓷碟,上面有两块方糕。
仿佛误入了牢房,她警惕地望着四周,伺机逃跑,却不小心打翻了盘子,发出‘叮铃’的清脆响声。
她紧紧贴着墙壁躲了起来,紧张之中,果然见门‘咔嚓’一声微响,有轻而缓的脚步声走近。她大气不敢喘,紧紧捏着左手那只瓷碟,对准来人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那人抬手去阻隔,碎瓷划过他的手腕,腕带应声摔落。
忽然!
整个牢房里的光倏而熄灭,外面的风雨混着雷闪划过天际,在那一秒,那人回了头,双眼被闪电映亮。
那是一双极清澈的眼睛,出尘而温和。
她攻击的动作渐缓,那人也没有反击,只是踉跄站了起来,说了声抱歉,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急,而关听雨小步紧随其后,直到看见那人走进了一间更小的监牢里。
里面传来了撞击和呜咽,好像关了个男孩,声音稚嫩,却发出痛苦的咆哮声。
她吓了一跳,躲在阴影处不敢出声,耳畔却依稀传来内室的闷响,又隐有金属拖拽声,像是有人与‘野兽’搏斗,另一方用锁链将暴躁的困兽锁了起来。
雷声混着令人心悸的囚禁嘶吼声,像是一场恐怖的噩梦。
关听雨虚弱的身体簌簌发抖,攒起的力气慢慢流失,只能牢牢贴着墙壁,让自己不软倒下去。
时间过于漫长,终于,那间牢房的门缓缓而开,那人浑身染血,连脸上都是恐怖的血气。
倏地,侧脸被一道闪电白光劈过,半张脸都是血淋淋的黑,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关听雨浑身高热,手脚颤抖,一点点滑坐在地,那浑身是血的恶魔朝她跑来,她拼命挥舞着手臂,想要躲开那恐怖的追击,却无能为力。
她在惊厥中失去了清醒,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某处温暖的怀抱里。
“后来呢?!你落到那个杀人如麻的魔鬼手里,是怎么逃出来的?!”
桑洛急切地问着,关听雨却不讲了,只撑着额头笑。
“你快说啊!”
“继续工作。干好了,再给你讲后续。”
她戳戳副官的脸蛋,卖起了关子。
桑洛像是戳破了的气球,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关听雨又埋头看起了资料,过了不久,身旁传来‘咚’地一声闷响,她疑惑转头,发现是自己的副官脑袋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真是。”
她拎着桑洛的衣领,把他甩到了一旁的沙发上,随手拽了件衣服蒙上了他的半边身子。
她伸展手臂,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而后倒了一小杯酒,端回屏幕前,反复看了几遍,再也无法从这篇资料里寻出更多内情,便关了文档。
她倒在椅背上,小口喝酒,忍冬手环上下滑落,她抬起手腕,对着日光,似乎还能看到手环处的裂痕。
“...满身是血的,魔鬼吗?”
关听雨凝视着那个腕带,脑海里回荡着那不算清晰的过去。腕带在眼前渐渐模糊,上面的忍冬花纹也扭曲盘旋,随她跌落深梦。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电闪雷鸣、血流阴暗的白色房间。
隔壁,嘶吼咆哮混着呜咽哭声,冷酷的监控电子音,还有金属锁链拖拽声,凄厉而可怖。
可她的房间,却安逸静谧。
白色纱帘随风轻摆,与月色共摇曳。
窗台一盆忍冬迎月生长,白花与黄花纠缠不清,有人的影子轻覆其上,借花的口吻讲一段故事,哄她入睡。
受寒高烧,她的意识模糊,视线也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染血的背影,还有他背后映着那朵缱绻的忍冬。
那是战火枪炮下幸存的的最后一朵花;是与战争、死亡、阴谋毫不相干的,最后的净土。
地狱里,怎么会有这样极致的残酷与纯洁?
‘你看,花开了。’
那人转身,一双眼映着月光,清冷明亮。
“!”
关听雨猛地惊醒,剧烈的心跳在耳膜间鼓荡。
她怎么会梦到叶既明?!
第一百七十二章 报复 (上)(副)
毫不犹豫地,关听雨起身打水洗了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她双手撑在水池旁,池底的粼粼水色被日光灯晃得梦幻,那双眼睛在水雾间重又出现,安静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落在赵副部长手里,恐怕日子不会好过。尤其,叶既明的身体还那样弱,能撑过那些残酷的审问手段吗?
关听雨拧干了毛巾,擦了手和脸,水分在空气中蒸发,带走了热度,皮肤上的凉意让她平静许多,才也觉得自己的担忧过于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