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齐齐回头看去,就见一个人从鬼群中走了出来,竟然是很久没有声响的陈厝!
祁景惊道:“陈厝,你干什么,快……”他想叫他快过来,可仔细一看,明明陈厝身处鬼群之中,却没有一只鬼攻击他,就好像……是他们的同类一样。
瞿清白低呼到:“他被上身了!”
祁景楞了一下:“你是……毓秀?”
陈厝没有回答他。
他慢慢的走了过去,神态哀戚,步伐轻缓,完全是一副女人的姿态,这在平时一定是很好笑的,可放在这个情况系,他们谁也笑不出来。
陈厝,不,应该说是毓秀,对着那凶鬼说:“全哥,你还记得我吗?”
凶鬼满面怔忡之色,刚才的凶恶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仿佛一下子变回了一个憨厚又不善言辞的小伙子:“毓秀……毓秀……”
“是我呀。”
陈厝的脸上,有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他的身体忽然倒了下去,一个淡色的影子从他身上钻了出来,毓秀执起凶鬼的手,哽咽道:“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凶鬼,不,是刘福全,终于反应过来,也紧紧地握住了毓秀的手:“毓秀,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他们,他们把你……”
“我是自杀的。”毓秀说,她轻轻的笑了,“把我掳走的鬼子是个军官,他喜欢听我唱戏,我伺候了他一年,他终于完全相信我了。我给他唱了一曲长生殿,趁他听的入神,我一刀捅死了他!”
祁景和瞿清白都听呆了。
毓秀轻轻道:“当年我学唱戏,他们都说是下九流,只有你一个人说好听,我知道你对我好,从小就对我好……但我一个戏子,怎么好耽误了你?早知道没有结果,我就答应嫁给你啦。”
刘福全一个大男人,也有些泪盈于眶了,他抚摸着毓秀长长的头发,哽咽道:“不晚,不晚……”
毓秀的声音有些虚弱:“晚了……他们一把火烧了我的身子,没有尸骨依托,我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福全满面惊惶:“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忽然抬起头来,凶狠的看向祁景和瞿清白,“我把他们两个杀了,你就有救了!”
两人齐齐一震,摆出了防卫的姿态。
毓秀却拦住了他:“全哥,我已经待的够久了……见到你,我最后一桩心事也了了,该投胎去了。不要再犯杀孽了,在这么好的年纪被夺走生命和爱人的滋味,你我不是最清楚了吗?”
她紧紧抱住刘福全:“跟我走吧。下辈子,我们做一对快活夫妻。”
她的嘴里轻轻哼着婉转哀戚的调子:“……乍相逢执手,痛咽难言。想当日玉折香摧,都只为时衰力软,累伊冤惨,尽咱罪愆。到今日……”
她的身形已经淡到看不见了。
刘福全紧紧抱着她,面上满是痛苦难舍之色,发出一声声悲痛的低号,那声音甚至让旁观的两人生出一股悲凉之感,几欲落泪。
就在这时,一阵飒飒破空之声由远及近,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长剑穿透了刘福全和毓秀相拥的身体,深深钉在了地上!
一团幽蓝的鬼火无声无息的燃烧在黑夜里,把他们相拥的身影吞没了。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射杀了鬼群的首领,群龙无首的鬼群惊慌之下纷纷四处逃散,转眼间,空地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瞿清白愣愣道:“……怎么回事?”
祁景若有所觉的回过头去,树林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影,手里拎着什么东西。
瞿清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江隐?”他猛的跳起来,“你这个混蛋!”
祁景拦住了他。
他看着江隐,从他的脸看到他手上拎着的黑黢黢的弓,问:“刚才那一箭,是你射的?”
江隐点了点头。
瞿清白也明白过来,心里仍有后怕:“你倒是说一声啊,不声不响的跑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们不管了呢!”
此时,鬼火已经渐渐熄灭了,地上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瞿清白有些不忍:“他俩都要一起走了,你这一下可不太厚道。”
江隐说:“凶鬼无法度化,多则生变,要是毓秀消失了,刘福全却改了主意,我们都得死。”
祁景接道:“就算刘福全放过我们,不代表其他鬼也会这样做。”江隐这一手吓退了鬼群,为他们离开留下了充足的时间。
瞿清白撇撇嘴,他知道江隐做的对,心里却还有些被抛下的怨念,觉得这一箭像在背后捅刀子,不够光彩。
江隐已经走过去,把陈厝扶了起来,拍拍他的脸:“醒醒。”
祁景忽然想到什么:“你要找的东西………”
江隐往陈厝裤兜里一摸,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四方形的东西来:“在这呢。”
祁景:“这是怎么回事?”
江隐把画像砖收到自己口袋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陈厝在学校里就被上身了一次,毓秀指引他拿到了画像砖;上山之前,陈厝又被上身了一次,毓秀就藏在他随身携带的画像砖里。”
瞿清白和祁景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果然,陈厝醒了后,完全不知道自己口袋里有东西的事情。他一边后怕,一边还感叹:“这女鬼还挺厚道的,不伤人也不骗人,就这么没了可惜了。”
瞿清白也叹了口气:“我们平时遇见的鬼分为四种,普通的小鬼,大鬼,凶鬼,恶鬼,厉鬼,一种比一种厉害。小鬼基本上不伤人性命,凶鬼以上就都是害过人的,力量更强,在世间停留时间也就更长,这就是我们说的‘阴寿’。刘福全害过人,魂飞魄散也就算了,难为那个女鬼毓秀,也被他连累了。他俩啊,只能在阴间做对快活夫妻了。”
陈厝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摸到了未干的泪痕,好像仍有一种生离死别的痛苦盘旋在胸口,挥散不去。
这边说着,祁景忽然发现江隐又不见了。他回头去寻,就见他正蹲在毓秀和刘福全消失的地方,低头干着什么。
祁景走过去,才发现他在挖土,挖了有十几厘米深,就把一张黄符放在土坑里,那符上歪歪扭扭的字祁景依稀能辨认出来,是“引魂”和“聚灵”。
江隐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凑近了才听到:“……到今日满心惭愧,到今日满心惭愧,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
调子清淡悠扬,融进夜色里,没什么缠绵之意,平添了几分萧瑟。
祁景想了一会才明白,他是在替毓秀把剩下的唱词唱完。
第18章 第十八夜
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收了收,一路小跑到停车的地方,这次换陈厝开车,开过坑坑洼洼的土路,终于上了公路。
江隐看着窗外,忽然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应该就是埋活人的地方。”
祁景顺着他的手望去,树林里似乎隐隐绰绰的出现了一块空地,面积不大,几乎寸草不生,和旁边苍郁的林木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想到刚才的场景,几人都有些动容,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陈厝忽然开口:“江隐,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们这些……鬼啊神的,都把我搞糊涂了。”
就是再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看到刚才的情形,也会怀疑起自己前几十年的人生所接受教育的真实性。
江隐没有说话。
似乎是为了缓解车内尴尬的气氛,瞿清白咳了一声:“那个……我们这个行当,你们可能只在电影和电视剧中见过,但确实是存在的。这个世界上有鬼,有妖,和他们打交道的有道士,方术士,天师,僧人……还有一种新兴职业,叫守墓人。”
说到这里,他似乎瞥了江隐一眼。
陈厝:“听说过盗墓的,没听说过守墓的,这是和不法分子作斗争的职业?”
“不是你想的那样。”瞿清白又咳了声,像是有点尴尬,“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守墓人是给凶兽守墓的。”
陈厝一脸懵逼,扭头看向祁景。
祁景想了想:“饕餮,穷奇,梼杌,混沌?”
瞿清白一拍手:“对了,就是这个!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六十年前,四个凶兽为祸人间,被一个叫齐流木的道士斩杀,建了四座墓来镇压。守墓人就是给他们守墓的。”
陈厝噗嗤一声笑出来了:“真的假的,这么神?”
瞿清白摸摸鼻子:“我原先也不信,可这个世界上连鬼都存在,可能……也有那些玩意儿吧。”
他又感慨道:“其实说真的,我们今天晚上运气够好的,长这么大我只听说过一个人能在鬼群中来去自如。”
祁景来了些兴趣:“是谁?”
瞿清白:“‘鬼见愁’白泽。他就是个守墓人。人家那进的不是这三四十人的鬼群,是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鬼群!”
陈厝有些不信:“有这么厉害吗?”
瞿清白:“我也不知道,都是听我爷爷讲的。这个人很神秘,就连他的名字都是别人给他起的,他只说过他姓白。”
他神神秘秘的凑近:“据说,这人进去过秦始皇的墓。”
连祁景都有些吃惊了,陈厝更是大叫了声:“什么?”
瞿清白像一个在邻舍间传递八卦的碎嘴大妈:“我也只是听说,听说……你想,活人坑再大,能埋多少人?那埋的人再多也是平头老百姓,一百个里面出不了一个凶鬼,更别说恶鬼,厉鬼了。咱们今儿遇到的这个,是万里挑一的特例。”
“可皇陵就不一样了,你想那始皇陵里一排排的兵马俑,再看看别的陵墓里那一个个陪葬坑……都是人的骨血堆起来的。要是进了那种鬼群……能活着出来就要被抢着奉为尊师了。”
也许是今夜接收的信息太多,之后的旅程中,祁景和陈厝都没再说话,慢慢消化着这些见闻。
江隐仍旧沉默着,他的一只手插在兜里,祁景知道,他在紧握着那块画像砖。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道士,天师,还是……守墓人?他收集这些画像砖,究竟有什么目的?
回了学校,瞿清白长舒出口气:“不管怎么样,我还活着,功德也拿到手了,再见了各位,我以后可不干这种送命的事了!”
陈厝晃着脑袋:“我怕一觉醒来,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个荒诞的梦。”
道别后,祁景和江隐仍要进同一个寝室。
洗漱过后,当身体终于躺到床上的那一刻,祁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记得上次江隐在半夜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狠狠给了他一拳。可是,会不会那次也是像这次一样……江隐只是在保护他?
这个想法忽然让祁景睡不踏实了。他辗转反侧,烙饼一样翻着面,终于脱口而出了一声:“……江隐。”
“嗯?”
江隐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很清醒,显然也没有睡着。
祁景忽然说不话来了。
他目光游移着,看到了倚在他床边的半月形大包,现在他知道这里面是一把弓了。
他忽然有些被隐瞒的气恼,声音微冷的说:“……你的竖琴,嗯?”
江隐也看向那个大包,面容平静:“我弹得还不错吧。”
祁景不知道怎么回他了。他掩饰似的转过身去,他能感到江隐在看他,目光一定是微冷的,可冷中又有些暖,矛盾而神秘。
他又想起江隐唱的那几句词了:到今日满心惭愧,到今日满心惭愧,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反复的回响在他脑袋里。
祁景用力的把被子蒙在头上,可那声音还是挥之不去,直到最后伴他入眠。
第19章 第十九夜
即使经过了凶险的一夜,生活还是要继续。
祁景心里有愧,破天荒的邀请江隐一起吃饭,因为全天有课,只能在食堂吃。为了防止江隐多想,他还拉上了陈厝。
在三人刚打完饭坐下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一屁股坐在了他们这桌的最后一个位子上。
瞿清白自然的和他们打招呼:“嗨,昨天睡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