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直白,毫无遮掩的话语一出,祁景不知道他自己尴不尴尬,反正围着他的所有人的面上都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
如果不是江隐的出现,他们几乎要忘了班上还有这号人了。
流言带来的热度也是有阶段性的,很快,学生们就懒得对他指指点点,探究他的生活,只把他当成透明人对待。反正江隐生性孤僻,一言不发的时候,还真就像没这个人存在似的。
现在他一反常态,突然提出这个要求,班长也不好拒绝,想了想就说:“那你领一套衣服,也演书院的同学吧。”
江隐点了点头,到桌边挑了一件衣服,回到了座位上。
陈厝斜眼看着他,和祁景悄悄咬耳朵:“你说,他这么干是不是为了你?”
祁景皱紧了眉头,没说话。
梁思敏好奇的看着他们:“你们说什么呢?江隐怎么了?”
“没啥没啥,看你的剧本去。”
虽然祁景当时什么也没说,排练过后,他却把江隐拦了下来,带到一个隐秘的角落里:“……你在打什么主意?”
江隐反问:“什么?”
“为什么要加入排练?据我所知,你可不像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人。”
江隐手中还抱着那套服装,他很诚实的回答:“我想跟在你身边。”
祁景被他这句表白般的话干愣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这么直白的和他表达好感……虽然江隐之前“表达”的也差不多了。
祁景稳住心神,心说可不能让他看扁了,冷冷道:“可是我不想让你跟在身边,怎么办。”
江隐:“不行。”
祁景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这样说,也许你会好接受一些。你一个人很危险,有我在,会安全很多。”
祁景第一反应就是油然而生的不屑:“你会干什么?”
江隐似乎不打算和他交流了,自顾自的抱着衣服,走过他的身边。
祁景对他这种不理人装作无事发生过的策略极度不爽,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一把捞住了江隐的胳膊。
江隐的身形僵了一下,然后出乎祁景意料的,攥在他手中的胳膊轻轻的颤抖起来。
江隐深深的埋下了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祁景惊的立时放开了他的胳膊,江隐没耽搁一秒,就快步离开了现场。
祁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仍旧回不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惊诧莫名。
他只不过是碰了江隐一下,难道就这样,就能让他……兴奋起来?
…………卧槽!
祁景脸都要绿了,一个直男面对同性对自己起反应这样的直球暴击,心情可不是一个酸爽能形容的。他把手重重的在戏服上擦了几下,心里已经把江隐剐了好几遍了。
第8章 第八夜
时隔不久,话剧就要上演了。一群人紧锣密鼓的排练,熬了好几个大夜,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那一天。
大幕拉开,梁思敏饰演的祝英台出场,乔装男子,鱼目混珠,骗过了祝姥爷,答应让她去书院念书。
梁思敏面容姣好,功底扎实,偶尔掺入的一两句唱腔都颇有味道,下面的观众都伸长了脖子,气氛渐入佳境。
祁景在后台换好了梁山伯的衣服,虽然少了几分呆书生的意思,胜在英俊潇洒,撩了帘子一亮相,就引起台下一片喧哗。
祁景毫不怯场,对扮四九的学生说:“四九,前边可是书院?”
“公子,正是万松书院!”
舞台另一边的梁思敏带着扮演银心的学生走了过来,两人对视,后台响起“梁山伯与祝英台,前世姻缘配拢来”的画外音。
“在下梁山伯,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原来是梁相公,请受祝英台一拜。”
剧情发展,两人进入书院求学,陈厝饰演的马文才出场,一身浑然天成的浪荡子气质:“在下马文才,好俊秀的公子,为何与这书呆子混在一起?”
摩擦骤起,结下仇怨,马文才对祝英台身份起疑,英台这边使计周旋,那边与山伯情愫暗生,剧情越发精彩,底下的观众都看入了迷。
大段的台词,生动的表情动作,上场的时机,忙乱的后台……这些对祁景来说都不算什么。他甚至还有闲空,在表演的间隙瞥一眼江隐,观察他的神色和举动。
台上的情节跌宕起伏,主演们光芒四射,可这个人,却始终泯然于角落,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有学生在催他了:“祁景!该你上场了!”
这一场,是十八相送。
祁景走出书院,四九陪着他,银心跟着英台,远处,还有一个马文才藏于树后悄悄观望。
祁景道:“英台,我们同窗三年,兄弟情深,如今要分别…………”他的话忽然顿了一下。
梁思敏奇怪的看着他,祁景无法把眼睛从看到的东西上扯下来,他的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但口中的台词却本能的跑了出来,“……山伯心里不舍,可愿让我一送?”
梁思敏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她看不到祁景眼中的景象,她不知道——
舞台另一面藏在树后的陈厝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任何一个学生,“它”的面容是完全陌生的,却穿着和陈厝一样的衣服,学他趴在树上,感到很有趣似的模仿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动作。
真是见鬼了。
祁景心里为陈厝点了根蜡,他担心这只鬼不会就这么单纯的恶作剧到最后。
他下意识的往江隐那边看了一眼,就见他也抬起了头来,直直的盯着陈厝身边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江隐转过头来,目光相接,祁景只觉得那双深潭般的双眼波澜不惊,心仿佛一下就定了下来。
他硬着头皮把十八相送演完,下台间隙也把江隐顺手拽了下来,趁旁白在念词,他问江隐:“你看到了?”
“看到了,不用怕。你的黄符带在身上吗?”
“带了。”
不等他再开口,祁景已经该上台了,他皱着眉还要再说什么,江隐推了他一把:“去!”
祁景被他推上台,只得继续演下去,但他的目光始终无法停止在全场搜寻……“它”不在陈厝旁边了,它去哪了?
此时剧情已经到了马文才以势压人,上门提亲,英台被逼无奈,与山伯楼台相会,表明心意。大概是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梁思敏悄悄的戳了他一下,提醒他集中注意力。
祁景继续念了下去,余光却瞥到一直躲在人群最后面的江隐忽然悄悄的向左挪去,他视线平移向左,果然看到了一个穿着书生服装,却极为陌生的身影。
那只鬼又跑去当群众演员了。
观众如痴如醉,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祁景一边要注意鬼,一边要声情并茂的演出,即使是他也感到有些吃力了。
眼看江隐马上就能碰到那只鬼,忽然,一只脚伸了出来,把他结结实实的绊了个跟头。
因为是在群演后面,几乎没人注意到他摔跤,可祁景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这里,自然看到是哪个王八蛋在捣乱。
陈厝收回脚,冲他这边眨了眨眼睛。
……这他娘的是什么猪队友!
江隐很快就爬了起来,可在他望过去的时候,“它”又不见了。
他的目光飞快的在台上搜寻,在哪……究竟在哪?
江隐的目光忽然凝住了。与此同时,祁景看到唱完了最后一句词的梁思敏抬起头来,朝他诡异一笑。
这一笑夸张,僵硬,扭曲,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会露出的表情。
祁景在那一瞬间就得出了和江隐同样的结论——
这个鬼,居然还能上身!
灯光骤暗,要转场了。满目黑暗中,祁景下意识的一把掏出贴身带的两张黄符,在黑暗中贴到了梁思敏的身上!
即使看不清,他也能听到在那一瞬间梁思敏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仿佛骨骼摩擦,又仿佛桀桀鬼笑,让人毛骨悚然!
江隐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他身边,把被定住的梁思敏往身上一抗,和他一起冲到后台角落,把人放了下来。
梁思敏已经不动了,眼睛却大大的睁着,形容可怖至极,祁景皱眉道:“她…………”
“交给我,你先上台去。”
他的话太过果断,祁景毫无反应的间隙,就已经听从他的话走上了台,台词念到一半才想起来,不对啊,女主角都这样了,这出戏还怎么演下去?
不管怎样,他还是按照剧本倒在了地上,手执作为定情信物的玉佩,慢慢念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句台词。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英台……此生无缘,化蝶相见。”
灯光灭。祁景立刻跳了起来,冲向后台,却发现只有梁思敏一个人直挺挺躺在地上,江隐已经不知所踪。
这是怎么回事?
后台乱成一团,学生们趁着黑暗把新的布景推上去,人来人往,挡住了祁景的视线,他还没反应过来,台上却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山伯!你怎能弃我而去?”
祁景猛的回头看去,这是梁思敏的声音!
第9章 第九夜
只见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的人影倚靠在梁山伯的“墓”边,嘴里念着梁思敏的台词:“谁成想楼台一别竟成永诀,我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
祁景顿时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他又回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是梁思敏没错,那台上那个又是谁?难道……又是那只鬼?
明明黄符还好好的贴在梁思敏身上,祁景仔细看去,台上的人一身嫁衣,头顶大红盖头,挡住了脸面,根本看不出是谁。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祝英台这最后撕心裂肺的剖白台词一大段一大段的,还多是唱词,难度极高,也只有梁思敏这种真正练过的人才唱的出来,可现在台上那个人影,行云流水般的念唱道:
为什么,以心相许成永诀,阴阳阻隔难到老。
为什么,地老天荒牵手情,生离死别在今朝。
为什么,你我难寻同船渡,茫茫红尘孤魂飘。”
这一段声音高亢中带着嘶哑,音调哀凄优美,九转回肠,观众都被紧紧抓住了心肺,为那唱词中表现出的痛意所震慑,没人去问为什么祝英台的盖头还顶在头上。
舞台上的人忽然站起身来,哀声泣道:“与子偕老生前订,执子之手不了情。我定要黑坟碑旁立红碑,生死永随梁山伯!”
“山伯——我来了!”
梁山伯的墓地在操控下缓缓打开,那人合身扑入墓中,墓合,灯光灭。
两只投影出的蝴蝶从墓中翩翩飞出,相依相随,飞向远方。
旁边响起:“天乃蝶之家,地乃蝶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