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饼是潘叔媳妇做的,用的并不是白面,而是一种名叫菁麦的作物磨成的粗粉。
虽然菁麦本身价格低廉,易于保存,正适合在寒冷的地方种植生长,但却口感干涩,十分难以消化。
除了出门远行或者生活极度困难的时候,根本没有哪个村民会将这种粗粉当成日常的全部主食。
柳遥忽然庆幸,多亏今晚自己留下来了。
不然还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度过这几日的。
“行了,剩下的葱饼你不能再吃了,我今天带了新蒸的馒头,里面掺了白面的,等下可以和菜一起吃。”
除了馒头之外,柳遥还额外热了早上刚做的炖土豆和炒鸡蛋。
因为东西都是现成,所以没花多少工夫就弄好了晚饭。
只是晚饭……柳遥疑惑了一瞬,总觉得今天似乎少了些什么。
吃过晚饭无事可做,趁着外面还有一点光亮,柳遥干脆将画好的灯笼都挂在了游廊上,又去宅院最深处几间屋子里寻来目前能用的东西。
桌椅,屏风,置物架,最惊喜的是柳遥终于又找到了两床干净的被褥,想来今晚应该是不用再与青年挤在一起了。
盯着柳遥将被褥小心铺在屋内,殷月离坐在新搬来的木桌边上,蹙着眉,露出些许不满的表情。
“这些被褥我都已经检查过了,应该是没用过的,”误以为对方是担心被褥干净与否的问题,柳遥笑着解释,“你要是介意的话,可以睡之前那个,我来睡这个。”
殷月离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而去打量旁边雕着松枝白鹤的屏风。
也不知是不是柳遥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今天的黄昏似乎长得有些过分,明明忙了许多事情,却直到他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外面的天色才终于彻底变暗。
柳遥奇怪地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带着疑问整理好被褥,招呼已经洗漱过的青年一起睡下。
“来来,今天睡早一点,明日我还要快些下山去,免得舅舅和舅母担心。”
担心什么倒是其次,柳遥是根据之前的经验,知道这里每晚都会有阴兵路过。虽然不会伤人,但也难免有些恐怖。
按照柳遥的想法,只要他能完全睡熟了,就不会注意阴兵的到来,自然也就不会感觉到害怕了。
可惜没过多久,柳遥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还没等他彻底睡熟,门外便再次传来各种兵器碰撞的声音。
四周温度骤降,柳遥颤巍巍睁开眼,望向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被褥。
“你,你睡着了吗?”
“害怕?”殷月离转头问。
“没,”柳遥揪住被角,连忙否认,“都已经见过几次了,早就习惯了,有什么可……”
没等他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因为有木桌挡着,房门并没有完全撞开,只是被推开了一道裂缝。
某种暗红的液体顺着房门的缝隙淌了进来,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气息。
血,有血流进来了!
柳遥的眼睛一下子瞪圆,所有没说完的话都被噎在了喉咙里面。
嘭嘭嘭,又是一阵连续的撞门声响。
房门的缝隙逐渐变大,突然有什么人凑了过来,睁着血色的眼眸,一瞬不瞬注视着昏暗的室内。
无法形容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眼瞳死寂,皮肤皲裂,细细密密的深红血丝缠在眼白上面,忽的与柳遥四目相对。
柳遥吓得脸色发白,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扑到了青年的身边,两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
“它是不是要闯进来了,我们用椅子挡一挡吧,或者从后面窗户逃出去,现在逃的话应该还来得及!”柳遥语无伦次。
柳遥忍不住心急,向屋里渗血水这种情况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过的,眼下马上逃走确实还来得及。
只是逃走之后呢。
外面会不会有更多的阴兵,柳遥不清楚他们逃到什么地方去才算是真正安全的。
“没事,”殷月离起身拍了拍他,“它进不来。”
“真,真的?”
“是真的。”殷月离轻声道。
像是应和着对方的回答,外面的撞门声忽然烟消云散,连同地上的那一大滩鲜血。
仿佛之前种种都只是柳遥自己的错觉。
“它走了。”殷月离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人。
少年双目紧闭,手里还死死攥着他的衣袖,好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
“走了?”柳遥不敢相信。
“对,如果害怕,你可以睡在我这边。”殷月离语气平淡。
柳遥小心翼翼抬起头,确认外面那双眼睛的主人的确已经离开了,终于舒了口气。
“不用了,”柳遥脸颊发烫,连忙松手,“我其实也没那么害……”
「怕」字还没有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响,柳遥想也不想便用力抱紧了身边人,回头却发现似乎是风吹动门板的声音。
柳遥面无表情,许久,终于放弃挣扎。
柳遥:“虽然我不害怕,但我想你应该是有一点害怕的,所以我还是陪你睡在这边吧。”
殷月离侧过身,在黑暗中轻轻弯起了唇角,“好。”
八爪鱼一样抱着对方睡了整夜,柳遥起来已经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第二天迅速收拾好东西,逃也似的离开了山上。
刚进到舅舅家的院子里,就瞧见舅母冯雯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
不等对方的调侃,柳遥强忍着脸红,先一步开口道:“我已经想好了,但到底不好自己去说。那个,舅母如果有空闲的话,能帮我去探一探他的口风吗?”
冯雯先是疑惑,随即听懂他话里的含义,顿时大喜过望。
“哎呦,你终于想通了。”
冯雯笑眯眯将柳遥拉到身前,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早说了,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舅母今天就帮你去问问,看他愿不愿意和你定亲。如果两头都同意的话,就先去里正那边过了明路,赶紧定下来,免得你阿爹又暗地里给你寻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柳遥点点头,心跳加快了些。
虽然有些仓促,但眼下正是关键时候。
大概怕自己直接闹起来,阿爹此刻并不敢将收了梁木匠彩礼的事宣扬出去,只要能抢在阿爹前面,先一步将婚事落到实处,那无论对方有什么打算到最后也只能落空了。
就是私定终身的名声不大好听。
柳遥暗自忧心,也不知那人能不能同意!
第14章
吃过早饭,目送舅母离开,柳遥将舅舅柳安如扶到床上休息,心神不宁地开始打扫房间和院子。
与舅母单纯的高兴不同,柳遥如今心底更多的反而是对青年态度的担忧。
毕竟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他和殷月离才刚认识不到几天,互相间也谈不上有多了解,突然就要谈婚论嫁,就连柳遥自己也觉得事情委实太过匆忙。
对方会有什么感想,会不会觉得意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自重,随随便便就想找人嫁了。
或者更严重一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有意欺瞒,只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婚事,就不惜利用对方来脱身……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打断了柳遥的胡思乱想。
“谁!”
柳遥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就见通体漆黑的小猫摇了摇尾巴,姿态悠闲地从角落阴影里钻了出来。
柳遥神情一松,弯腰抱起黑猫,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是你啊,你之前去哪儿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黑猫一声不喵,只懒洋洋趴在他的臂弯里面。
黑猫的眼睛也是纯黑的,刚刚在角落里的时候仿佛与阴影完全融为了一体,难怪他之前没有发现。
这一打岔,倒是让柳遥忘了方才的纠结,忍不住轻笑了下。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或许他也中意我,愿意同意之后的定亲呢……走吧,今天还有好多活没有做完,等我先将这几颗红芝草都种上吧。”
原本还一脸悠闲的黑猫听到「定亲」两个字,忽然立起了耳朵。
却等了许久,也没听柳遥说清楚那个他究竟是谁。
拿了两个稍大的花盆出来,柳遥坐在矮凳上,低头数了数装在布袋里的种子。
昨日与焦掌柜交易后还余下差不多五十颗红芝草的种子,舅母冯雯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回来便全交给了柳遥。
按照她的说法,能卖出三十两银子的高价完全是柳遥的功劳,剩下的种子合该都是他的。
柳遥自然说不过舅母,只能想着尽可能多种一些出来,好减轻舅舅治病的压力。
“别动,”怀里的黑猫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剧烈挣扎,柳遥连忙将它按住,“乖啊,我要先把红芝草种下去,等下再陪你玩儿,你先别动。”
黑猫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反而挣扎得更加用力。
“怎么了?”柳遥忍不住疑惑,手里的动作却并没有停,利落将几颗种子种好,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学那晚一样,浇了少量清水在泥土的表面。
“你是不是饿了,还是想自己到外面去玩儿。”柳遥在软布上擦了擦手,将怀里的黑猫举到面前。
黑猫不太高兴,抿着耳朵,黑沉的眼眸死死盯着他看。
柳遥恍惚了一下,总觉得这双眸子似乎有些眼熟。
之前才抛到脑后的忧虑一时间又都涌了上来。
柳遥将黑猫抱近了些,忍不住轻叹口气,“你的眼睛和他的好像,都是黑沉沉的,好像一点光亮都透不进去。”
“舅母这会儿估计已经快到山上了吧,你说若是他不肯同意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嫁给那个什么梁木匠,之后如果逃婚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舅舅他们。”
“而若是同意的话,”柳遥的脸颊微微发红,“总感觉有些不太现实,殷月离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人也好看,画画也好,又不是那种张扬的性格,应该不大可能接受这种匆忙的婚事吧。”
“你说他会不会同意,”柳遥纠结地晃了晃手里的黑猫,病急乱投医,“听说黑猫都是有灵性的,这样好了,你来帮我参详一下吧,叫一声就是同意,叫两声就是不同意。”
黑猫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费力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好在柳遥也不是认真询问的,又逗了它一会儿,便继续去忙其他家务了。
临近晌午,柳遥正要准备午饭,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便是有人高声喊道,“家主人在不在,梁家带人给你外甥小柳送聘礼了,几大箱子呢,还不快点开门来接!”
聘礼?
柳遥心底一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