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帮她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问她要不要醒酒汤。
代丽丽乌黑的长发散下来,咧开嘴一笑,“不用,谢谢。”
她甩开阿姨的手,让阿姨去休息,自己扶着楼梯扶手,看似漫无目的的,站在了赏南的房间。
阿姨在楼底下看见女人瘦长纤细的背影,暗道一声糟了,忙撵了上去。
赏南本来已经半梦半醒,直到代丽丽的脚步声出现在他房间门口,最后消失,外面是亮的,房间内是暗的,代丽丽的影子通过狭小的门缝延伸进来,拉长。
门被推开,代丽丽背光而站,她太瘦了,站在门口,被光描绘得像一副人形骨架。
在她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赏南起身打开了房间里的灯,他穿着睡衣,眼神还带着将醒未醒的惺忪感,“母亲?”
“来看看你。”代丽丽步伐很无力,她喝了酒,满身酒气,在赏南的床沿坐下,还打了个哈欠,五指干瘪长瘦像鸡爪。
赏南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不管是她的眼神还是动作。
[14:不像人类。]
14还未变声的少年音刚落入赏南神识中,代丽丽就猛然朝赏南扑过来,赏南措手不及,后脑勺撞上实木的床头滑下去,头骨都像是被撞裂,眼前陷入暂时的一片漆黑。
代丽丽双手用力掐着赏南的脖子,两只眼球凸出眼眶,颧骨高高耸起,她骑在赏南的身上,头发散乱,五官扭曲变形。
赏南双手用力掰代丽丽的双手,但对方的力气像是一座山压下来,能使用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母…母亲?”赏南话语艰难,脸涨得通红。
代丽丽只面露疑惑了几秒钟,她流下眼泪来,发出尖叫,几乎能刺穿人的耳膜,“我不是你的母亲,你是骗子的儿子,你也是骗子,你和他一样,都应该去死。”她弯腰,贴着赏南的耳廓,呼出的气体冰凉潮湿。
赏南以为自己会死在第一个世界里。
“天呐,天呐,夫人你这是做什么?!”阿姨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她看见赏南被掐着脖子,从后面抱住代丽丽的腰往后拉扯,代丽丽完全不受影响,阿姨急得又哭又喊,“夫人,他是赏南啊,他是小少爷,是您的儿子啊!”
她喊得声嘶力竭,代丽丽却根本一字不听。
阿姨是看着赏南长大的,自然也知道代丽丽是怎么越来越疯的,她哭嚎着:“来人啊救命啊!”她甚至开始动嘴咬代丽丽,哪怕代丽丽能稍微松懈那么一点点也好。
[14:她不是发病,她给纸偶点了眼睛,被怨气反噬,你是赏家的人,怨气自然会投送到你的身上。]
[14: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门外出现一道并不长的身影,扎满银针的漂亮纸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纸偶可能也就赏南的膝盖高,它手里抱着一盏铜制烛台。
最先倒下的是阿姨,纸偶无差别攻击,跳上床上一烛台敲晕了阿姨。接着便是代丽丽,但对付代丽丽它没有使用烛台,它从后面拽住代丽丽的头发狠狠一甩,女人的尖叫声高亢癫狂,终于松开了对赏南脖颈的桎梏,而纸偶则看着手里那把被拽掉的黑发发呆。
赏南本来只靠系统输送的那点氧气维系呼吸,获救后,大量的空气涌入气管喉腔,赏南伏在床沿剧烈咳嗽起来。
稍微缓和一点后,赏南抬起眼,才看见纸偶双手掐着代丽丽的脖子,纸偶眼珠漆黑无神,嘴唇绷直,代丽丽的脖子在它手里近乎要被折断——代丽丽双腿在地上弹蹬,脸因为缺氧而青紫,她扣在地板上的手指逐渐变得无力起来,瞳孔也逐渐涣散。
[14:如果怪物在世界当中出于主观而非自卫杀了人,南南你的任务就失败了,你要被永远困在这个世界里。]
[14:我是可以脱离的。]
赏南忙下床,踉跄着跑过去,“放开她。”
纸偶完全不为所动,甚至用了更大的力气,赏南几乎能听见骨头被捏变形的声音。
赏南垂下眼,厉声道:“虞知白!”
纸偶歪了下头。
只稍微走神,赏南立马将代丽丽从纸偶手里扯了出来,代丽丽趴在地上疯狂咳嗽呕吐着,纸偶站起来,抬起头看着赏南。
[14:是的,之前虞知白说过,这只纸偶是他的。]
[14:可是,南南,它生气了。]
纸偶看着赏南,一声不吭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过了良久,纸偶出现在了马路上,路灯灯影下,它的影子从长变短又变长,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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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四点,天还漆黑,客厅里立着几只行李箱,李厚德和另外一个司机正在院子里烧着一大堆东西,都是纸扎的玩意儿,打火机一点就燃,火舌飞快蹿高,纸人与先生一比一复制的面容,火光中变得扭曲,模糊。
李厚德看得头皮发麻,另外一个司机说道:“夫人改邪归正啦?”
“不知道。”
他们是被半夜叫醒的,还在睡梦中,捂着后脑勺的阿姨叫他们都起床,李厚德要半夜送小少爷去另外一套房子。
[14:没有纸偶,代丽丽就没事了。]
赏南脖子上缠着白色的纱布,挡住了一圈青紫,“有事您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让人过来。”
代丽丽双手在膝盖交握,指甲掐进手心,但面上依旧微笑着,“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您平时多注意身体,”要说感情,赏南初来乍到,对代丽丽也只有怜悯,她走火入魔也是意料中的事情。赏南并没有意愿在拯救怪物的同时,还要搭上时间精力去干预其他人的命运。
代丽丽用纸偶诅咒虞知白,虞知白说她不是故意的,它对代丽丽已经足够客气。
被反噬,虞知白只是放任不管而已,放任代丽丽走上不归路,最终变得连赏南都不认识。
[14: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虞知白待你不同,今晚就算代丽丽杀了你,它也不会管的。]
纸偶安安静静地躺在代丽丽的房间,听着一场名为“母亲掐死亲生儿子”的悲情喜剧,等代丽丽清醒后,她就能拥有一具僵硬的尸体,与自己的,还有周围人的荒诞表情,组成一场惊悚无厘头的噩梦。
这是预设,是在赏南还只是一个与它无关人员时的预设结局。
但今晚,它差点拧断了代丽丽的脖子。
现在家里没有纸偶,也没有纸人,怨气跟着被烧毁的纸人一起消散,代丽丽恢复清明,但赏南不会再留下。
一是因为他留在这里,纸偶可能会再回来;二是看见自己,代丽丽不免又要想起父亲,又要重蹈覆辙。
“其实您可以试试去找一个真正爱您的人。”赏南换好鞋,拉开门,外面冷风呼号,他转身看着坐在沙发上面容憔悴的女人。
李厚德把行李箱一个一个搬上了车,阿姨也在帮忙,她准备过了今晚就辞职回家带孙子,夫人越来越神经质了,简直应该送精神病院。
赏南走后很久,代丽丽突然打了个喷嚏,眼泪紧跟着掉了下来。
抽丝剥茧似的,她脑子开始变得清醒,开始记得赏南第一次开口叫“妈妈”时自己的心情,记得赏南第一次去上学时候她在家里牵肠挂肚的心情。赏南父亲去世以后,她发现了对方只是把自己当作婚育工具,为了应付父母,他和自己恋爱,结婚,生子。于是她看赏南也觉得恶心起来,她为什么会连自己的孩子也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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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那套房子距离学校其实更近,虽然长时间没人住,但家具都盖着防尘布,水电也是正常供应,只需要刷脸身份认证后就能正常运行。
李厚德帮忙把东西都搬进屋子里后,还帮忙简单收拾了屋子,赏南看他忙得满头大汗,说道:“等会我自己打车去学校,您今天休息一天吧。”
“行。”李厚德半夜被叫醒,困得不行,小少爷待人厚道,他一口就答应了。
屋子很大,一梯一户的大平层户型,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市中心。
李厚德走后,这里只剩下赏南一个人,赏南把衣服都挂进衣柜,其他生活用品也都拿了出来。
草草整理好后,赏南看了眼时间,不到六点,还能睡一个小时。
天还没亮,整座城市都静谧无声,被浸泡在无尽的夜色当中,偶尔会有一声常常的汽笛声从远方传来。
赏南躺在床上,睡衣寥寥,他想起那只纸偶走在路上孤独失落的背影,虽然只是一只纸偶,可还是让赏南立刻代入了虞知白。
失落的是纸偶,还是虞知白?
赏南正想着,就听见屋外“啪嗒”一声,紧接着屋子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瞬间就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
可能是许久没人住,线路出了问题,赏南想道,不过反正也快天亮了,不用管。
他翻个身,面朝窗户外。
——一道模糊清瘦的人影出现在那里。
赏南吓得差点当场尖叫出声。
习惯这种黑暗之后,就发现现在的亮度还是能勉强能看清一些东西的。
人影逐渐靠近赏南的床铺,赏南看清了来人,是虞知白。
对方脸煞白,唇鲜红,穿着单薄的黑色毛衣,气息阴郁潮湿,非人的观感十分浓重。
它在赏南床前蹲下。
赏南起身下意识往后退,“你怎么进来的?”
虞知白直接拽着赏南的手腕把人拖了回来,它掐得赏南手腕生疼,赏南来不及呼痛,就见虞知白抬起头,抿抿唇,低声问道:“你今晚为什么凶我?”
第16章 纸活
虞知白的手很凉,他像人类时,身体的温度没有这么低,稍低些许,并不会冷得像人死后许久的温度。
它还没忘记回答赏南的问题——关于它是怎么进来的。
“从门缝进来的。”它答。
门缝?
赏南愣了愣。
门缝才多宽,光都很难透过来,它走门缝?赏南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感到不寒而栗。
他的手腕被捏在虞知白的手中,对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但这样的姿势很考验核心力量,赏南手肘支撑着上身所有重量,终于感到酸痛,人朝前栽了一下,虞知白接住他。
赏南在对方昏暗的眸光当中,无奈道:“我不希望你伤害她。”
虞知白的眼神蓦地更暗,“你喜欢她?”
赏南觉得这就是无理取闹了,但碍于对方现在非人的状态,道理讲不通,眼中无礼法,也无伦理道德,赏南不和他计较。
“我不希望你伤害任何人。”这是真心话。
虞知白听见答案,低着头小声说:“任何人都比我重要。”
“……”
赏南放在被子上的另外一只手悄然攥紧了拳头,他忍耐着,“是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纸人如果再继续纠缠不清,无理取闹,胡搅蛮缠,那赏南可要发脾气了。
把它赶出去,再把门缝堵上。
虞知白慢慢弯起唇角,它嘴唇的颜色像是用涂料画出来的,浓稠鲜红,笑起来时带来浓重的怪异与不适感。
“好的。”虞知白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赏南被掐伤的脖子上,赏南皮肤很白,和它不一样,和人类那些丑人也不一样,白得细腻干净,所以留下印记后会尤为明显。
代丽丽当时理智尽失,被怨气操控,力气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撼动的,她本就瘦,没有什么肉的十指变得像死死勒住赏南脖子的铁链,不断收紧,在赏南脖子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半圈青紫,如果有什么人恰好看见,一定会吓得以为赏南路遇恶鬼。
虞知白将手臂伸出去,摸着赏南绕了一圈纱布的地方,“再有下次,我一定拧断她的脖子。”它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