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一起单纯地看了一部展慎之选的传记电影。
乔抒白不知道自己算是成功还是失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想成功还是想失败。
他不可能想要留在耶茨,哪怕是为了金金——他是一定要走的。乔抒白撒的谎多得他自己都记不清,但说出要为展慎之留下来时,他竟然还是感到了一丝心虚。
因为展慎之相信了。
如果有选择的话,乔抒白当然也不想去欺骗这样好骗的展警官。他宁可多骗何褚一百次。但是现在还有点难。
上楼时,老板娘看他们的眼神带着揶揄和关怀。
在狭小的包厢里,不硬不软的沙发上,乔抒白等展慎之选好电影,又悄悄地去拉他的手,展慎之不拒绝他,他们就一直牵着。
展慎之的手大而热,稳稳地扣着乔抒白,好像他们有隐而不宣的默契。
乔抒白没学会更多花样,贫瘠的引诱方法也用完了,便一直靠在展慎之身边,希望展慎之也可以行动起来,主动一下。
然而展慎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简直像一个在接受考验的清教徒,比起享受,更像纵容乔抒白的试探。
乔抒白什么都没等到,看电影都不专心,怀疑自己会错了意:有没有可能牵手对展慎之来说只代表了友谊?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然而他也不能直接问展慎之“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沉默地看完电影,展慎之先对他说了:“晚安。”
“展哥,”乔抒白很多余地问,“你今天睡我这里吗?”
展慎之看着他,又看看沙发:“睡不下。”
乔抒白小包厢的沙发只有细细的一条,只有乔抒白这么瘦的人可以躺下,乔抒白还经常睡得掉下去,别说两个人睡了。
屏幕上,黑白的电影字幕正在滚动,乔抒白还想挣扎一下,留留展慎之,展慎之突然开口,问他:“乔抒白,我不清楚,所以想问你,你是喜欢我,还是把我当朋友?因为你说你不喜欢男人。”
乔抒白呆住了。
他愣愣看着展慎之,发现展慎之问得十分认真,他自己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几乎有一种考试漏复习了章节的感觉。
而且尽管比展慎之油腔滑调得多,乔抒白在这件事情上也是纯粹的初学者,支支吾吾一会儿,最终含糊地说“我是喜欢,我跟他们说不喜欢男人,是不想被骚扰”,而后补充:“展哥,你不用管我。我不要什么的。”
“是吗?”展慎之看起来很平静,但不是漠然,指出,“你不要什么,为什么刚才要我抱你?”
他们的手还牵着,乔抒白强作镇定,大脑混乱地反问:“那抱也不行吗?”
展慎之很淡地笑了笑:“我没说不行。”然后又告诉乔抒白:“我自己也没想清楚,所以现在不想轻率地决定。”
他的态度很诚恳,是乔抒白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的那一种光明磊落。
乔抒白不敢猜测,问:“决定什么?”
“很多事,”展慎之想了想,“等前哨赛结束再谈,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乔抒白说“好的,展哥”,慢慢把手从展慎之手里抽出来。
他盯着展慎之的眼睛,并不明白展慎之在想什么。电影完全结束了,屏幕变成一片银白色,把房间照亮了一点。
展慎之的脸孔和乔抒白这么多年间见到的所有男性都不同。
他英俊、威严,眼神充满正义的信念,像最正确的天平,不偏不倚,超脱欲望和世俗,不像一个真实的人,让乔抒白又羡又恨,夹杂着复杂的渴望。
为什么展慎之这么幸运,这么洁白无垢,拥有他本该也拥有的一切,这么单纯。
——他难以抑制地在心底暗暗地、卑劣地祈求展慎之这一刻就能坠入凡间,他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自惭形秽。
在手要分开的那刻,展慎之很轻地捏了一下乔抒白的手指,像在不舍一般,气氛也重新变得旖旎起来。
乔抒白觉得装想谈恋爱的白痴,就要装到底,就靠过去,想贴住展慎之的唇。
他以为展慎之也不会避开,但是展慎之敏捷地往后靠了靠,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不是说前哨赛结束再谈吗?”
展慎之倒是没生气,语气很温和,像教不懂事的小孩。
乔抒白心跳得快了起来,低下头,露出羞愧的样子,说:“对不起。”又抬头看展慎之:“亲也不可以吗?”
“……”展慎之被他伪装的伤心骗到,好像也犹豫了,最后说:“你耐心点。”
乔抒白心里觉得好笑,觉得展慎之才像被耍得团团转的小孩,没有再坚持,委屈地“嗯”了声,说:“好吧,那可不可以再抱一下?”
展慎之很无奈地抱了他,把他搂在怀里。
乔抒白便把脸蹭在展慎之肩膀上,细声细气地说:“展哥,你抱我的时候我觉得好安全。”
展慎之大概很吃他这一套,抱了他很久,才离开他的房间。
让曾茂以为乔抒白和展慎之在一起,最好的一点是乔抒白的时间变得自由。
第二天中午,乔抒白给安德烈打了电话,确认安德烈醒着,便去给他送食物了。
没了展慎之的帮忙,乔抒白搬了两趟才把东西都放进无人的士,来到二号大街九号巷。
刚转过弯,乔抒白就发现九号巷这栋大楼似乎有人搬家,门口停着一辆卡车,几个劳工体站在一旁,把一些家具扛上车。
上次来时正在睡觉的保安手里夹着烟,站在卡车旁上蹿下跳地指挥,生怕劳工体碰到玻璃门,造成什么损坏。
或许是劳工体们站成一排,挡住了保安的视野,乔抒白扛着东西走进去,他也没发现。
安德烈打开门,乔抒白发现他黑眼圈更重了,房里的冷气也更低了。
“你总算来了,”安德烈不满地拿出一盒饼干,拆开吃了起来,“我吃了一个多月营养剂了。”
乔抒白没和他吵架,问:“摩区的摄像头,查得怎么样了?”
“哪有这么快?”安德烈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地骂,“起码五天。帮我拿瓶水。”
他家还是像上一次那么乱,乔抒白东翻西找,找出一瓶未开封的水,递给他,他喝了几口,又吃掉了一整包饼干,才安静下来。
“没什么事了吧,那我先走了。”乔抒白怕展慎之心血来潮看监控,判定他对安德烈太好,便想尽快离开。
不料安德烈叫住他:“你帮我想想。我想关停SUGAR ZONE。”
乔抒白不明就里地看着安德烈,安德烈见他不懂,皱起了眉头,说:“这个软件违背了我的初衷和原则。”
“什么原则?”SUGAR ZONE原本就是为了在线色情交易而创造的东西,乔抒白没忍住奚落他,“线下不见面原则?”
“你懂什么,第一版SUGAR ZONE不是现在这样的,只是一个交流平台,也没这么多隐私条例,”安德烈火大地看着他,“我是为了市场才妥协了。”
他似乎回忆起过去,眼中的光暗淡下来,轻声告诉乔抒白:“SUGAR ZONE害了很多人,不应该再存在了。”
他说他准备和投资人商议,无论如何,先将服务器关停一段时间。
乔抒白祝他好运,便离开了他的公寓。
乔抒白待得不久,搬家的劳工体还杵在门口。
他溜出去,又叫了一辆无人的士,从口袋里拿出昨天顺便给自己买的糖果,塞进嘴里。
糖是芒果味的,虽然是化合物模拟出的味道,仍然很香甜,
靠在椅垫上,看的士的顶棚,乔抒白终于得到了单独的空间,便天马行空地幻想起来。
他幻想展慎之在前哨赛一开始就淘汰,成为了笑柄,纯真不再;想展慎之拔得前哨赛头筹,成为了上都会警局局长,开始侦办重大案件,最后成为耶茨继任市长,把乔抒白忘在脑后。
也幻想市长得知乔抒白勾引了他的独子,决定将乔抒白放逐,给了他一台跃迁飞机,遣返地球。
也幻想在展慎之离开摩区,前往参赛时,会给他一个吻。就像乔抒白爱看但是展警官不爱看的爱情电影。
沉浸在纷繁无章的幻梦中,乔抒白觉得轻松愉快。
他又拿了一颗糖,放进嘴里,闭上眼,就在这刹那,一个与展慎之无关的、突如其来的问题,如同陨石重重砸进他的幻梦里:如果第一版SUGAR ZONE只是交流平台,那么它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是谁指引安德烈做出了这件完美保护客户隐私的犯罪工具?
第28章 时刻
无人的士停在了靠近俱乐部的路边。
近下午一点,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要出行的市民以为的士里的人要下车,都走到车旁,探头探脑往窗里看。
乔抒白只好又重新设定了第二大街作为目的地,整理着思绪,先给展慎之打了个电话,执行展警官在邮件里严格要求的报备制度。
展慎之今天又要回上都会区,说是耶茨警察总局召集了三分之一的外派警员,发放学习宵禁实行后的新规范。
展市长也让他回家,因此或许要在那边过夜。
没等多久,展慎之就接起了电话:“怎么了?”
他那头有些嘈杂,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称呼他“展警司”,听起来很正式。他淡淡地答应,似乎在走路,问乔抒白:“不是刚从安德烈那出来,怎么又往回开?”
他似乎对乔抒白的行程了如指掌。不过乔抒白现在也不意外了,告诉他,刚才自己对SUGAR ZONE这个软件内容的疑虑:“我想再去找安德烈问问清楚,还有他的资金来源,到底有没有问题。”
“这件事让我来查,”展慎之阻止了乔抒白,“你先不要回去。如果安德烈的资金有问题,他那里不一定安全。”
他说得也有道理,乔抒白便终止行程,问:“我能给他打电话问吗?”
展慎之说可以,但让他别问得太明显,以免打草惊蛇。
回到俱乐部,已经错过了食堂的午餐。
乔抒白只好在自助机上买了罐营养剂。新的周一,女郎们都来得晚,他一人坐在化妆室里,把营养剂喝完了。营养剂是蓝莓味的,冲淡了糖的味道。
吃完后,乔抒白给安德烈打电话,不过安德烈大概已经睡着,打开了语音信箱,乔抒白想了想,没有留言,准备晚上再试试。
曾茂的电话进来了,叫他上楼,去他办公室。
乔抒白听话地上了楼,沿着走廊,往尽头走。
上一次拜访那间办公室,乔抒白参与了一场血案。
这一次来,办公室已与案发前毫无差别,精致的柜子,桌上的台灯,无人阅读的财经书籍摆得整齐。
不过该是曾茂坐的老板椅上,坐了何褚,而曾茂只能恭敬地站在一旁。
何褚穿着一件黑T恤,嘴里叼一根雪茄,见乔抒白进来,把雪茄从牙间抽出来,点了点头:“坐。”
乔抒白坐下了,他便问:“这几天都和展警官在一起?”
“差不多。”乔抒白笑笑。
“聊得多不多,还是光打炮了?”
何褚问得粗俗,乔抒白不太在意,委婉地回答:“也聊天的,他对我没有什么防备心,什么都跟我说。”
“说了什么?”
太过坦白,反而会引起疑心,乔抒白便微微一顿,犹豫地看着何褚:“好像都是私事,可能不好说。”
何褚挑挑眉,粗野的五官拧到一起,嗤笑道:“不好说?和展大少爷睡了几觉,觉得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曾茂也在一旁冷道:“抒白,你可想清楚,展少爷睡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何总对你客客气气,你还来劲了,你以为今天你不说明白,能出得了这扇门?再过几个月,他回了上都会,连你姓什么都忘了,可你还得像条狗似的在俱乐部混。”
乔抒白退了一步,做出害怕的样子,求饶道:“曾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