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好不容易愿意在身边养个人,实在难得,章杉话说的很婉转,暗示余鹤傅先生很介意腰椎的伤。
“傅先生之前很喜欢拉小提琴,可他不常回来,又惜琴,就从没把琴带出去,现在......琴房荒废了。”
荒废的何止琴房呢?余鹤去健身房时,见到有些器械都生了红褐色锈斑。
“庄园里还有泳池,现在是秋天有些凉了。”章杉说:“等天暖起来以后,躺在泳池里可以看到观云山。”
等天暖起来?
才刚入秋,等天暖起来还得将近一年,那时候余鹤还能再这儿吗。
余鹤笑了一下,明白章杉的言外之意。
章杉是怕他言行不一,不是真心留在傅云峥身边。
他无所谓地靠在软椅上,接过帮佣端上来的热茶,抬起杯敬了敬章杉:“章伯,在傅先生接我过来前,我余鹤就是条丧家犬,谁都想凑上来踢一脚,我很感激傅先生选择我。”
虽然余鹤那事不关己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感激’在何处,但对于识情识趣又会说话的小孩,章杉实在讨厌不起来。
也许傅先生就是喜欢余鹤这股张狂劲儿吧。
颇有股‘天塌下来我先躺平,老天也只配给小爷我当棺材盖’的意思。
“余少爷,您可没有一点丧家犬的样子,傅先生很喜欢您。”
章杉微微含笑,面容十分和善:“您来之前,傅先生心情一直不大好,若有些脾气,还望您担待。”
从威风赫赫的傅总变成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病人,谁的心情能好呢?
余鹤说了句当然,而后很深沉地垂眼喝了口热茶。
茶一入口,他情不自禁地皱起眉。
算了,太苦。
余鹤对侍从说:“阿姨,你还是给我来瓶冰可乐吧。”
侍从把可乐端过来,冰块和柠檬片飘在褐色的饮料上,余鹤接过可乐道了句谢,又对章杉说:“章伯,我回屋补觉去了。”
章杉问他中午吃什么,余鹤回答给他留碗面当夜宵就行。
真是年轻人的作息啊,完全和网上说的一样,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章杉不是很认同地摇摇头,但又觉得余鹤来了以后,这宅子都跟着年轻了几分。
回到房间,拉上卧室里的遮光窗帘,卧室一下子就昏暗下来,很适合培养睡意。
余鹤看了一眼表,吃早饭、签合同、逛别墅,一套流程下来才九点半。
上午十点就是余鹤的凌晨三点,正是入睡的好时候。他调出手机里的直播,摸了摸枕头底下没找到到耳机,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家。
对了,他已经没家了。
把手机放在枕边,调小音量,余鹤听着主播直播,在主播热闹的插科打诨中,余鹤缓缓陷入浅眠。
第7章
铛铛铛,铛铛铛。
余鹤被敲门声吵醒了。
余鹤发誓他不是一个素质特别低下的人,虽然不能说特别多,但多少还是有那么点素质在身上的。
可在失眠熬夜后刚刚睡着就被吵醒,再绅士的人都会忍不住在心里问候对方,全家。
余鹤此时心中划过一长串脏话,烦躁地掀起被子蒙在脑袋上,还用手捂住了耳朵。
出于自己身份的考虑,余鹤没锁门,方便傅云峥随时进来‘宠幸’自己,可听这锲而不舍的敲门声,余鹤潜意识里觉得不是傅云峥。
如果是傅云峥敲门,节奏应该会更慢。
铛、铛、铛这种。
慢是一种游刃有余的表现,大佬们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下一步棋把整盘局都思量了周全,绝不会这样急躁。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催命似的,比敲钟牛还烦。
余鹤踹开羽绒被,哑着嗓子问了一声:“谁!”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爷,吃午饭了。”
原来是叫他吃饭。
余鹤压下烦躁:“稍等。”
他睡觉不喜欢穿衣服,在余家时都是锁门睡,此时只穿了条宽松的睡裤,没穿上衣,听见外面是个女人的声音,余鹤抓起上衣匆匆套上。
余鹤赤脚踩在地上,打开门:“我不吃了,晚饭也不用叫我。”
门外站着个身穿统一制服的中年女人。
四十岁左右,头发挽了个低髻,颧骨很高,吊梢眼,给人种很刻薄的感觉。
听见余鹤的话,她下意识反驳:“不吃饭怎么行。”
那女人抻着脖子往房间里面张望,看到余鹤房间拉着窗帘床铺也是乱的,不由皱起眉:
“都几点了还在睡?”
余鹤微微侧身,挡住那女人的视线:“我不饿。”
“我是傅宅的总领班,黎静,你就叫我黎姐吧。”黎静推开余鹤,大摇大摆走进余鹤房间,直奔主卧,扬起手一把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息洒进来。
余鹤被阳光晃得一眯眼,眼前全是绚烂繁密的光斑,他听见黎静嗤笑一声,继续向余鹤介绍自己。
“我在傅家做了十几年领班,一应内勤事务都由我对接。”黎静斜眼瞥了余鹤光着的脚,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你既然是傅先生房里人,我只好抽空提点提点你傅家的规矩。”
余鹤:“......”
做了十几年帮佣领班有什么可骄傲的?
还有什么叫傅宅的规矩?
这大姐把傅家当什么了,王府吗?
清醒一点啊,大姐,大清已经亡了!
黎静把余鹤的沉默当做软弱,心中更加瞧不起这空有皮囊的年轻男孩,她上下打量余鹤,就像打量一件物品,趾高气昂:“年轻人多学些规矩没坏处,省得没大没小,丢了傅家的脸面。傅先生身边还从没出现过你这样的人,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黎静叹了一口气,好似在惋惜包养余鹤污了傅云峥清名一般。
余鹤:“......”
都是给傅家打工、拿钱办事,不能因为他是傅先生养的情人,大姐就看不上他,搞职场霸凌吧。
再说又不是余鹤主动勾引的傅云峥。
黎静有不满不敢对傅云峥讲,只能来余鹤这儿刷存在感。这种媚上欺下的小人行径,倒让余鹤见识了人类物种的多样性。
余鹤完全不能理解这位大姐的优越性源自于哪里。
秋日正午的阳光极暖,站在阳光下,身上暖洋洋的,余鹤打了个哈欠:“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黎静抿起唇,露出很不高兴的神情,谴责道:“你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吗?已经到午饭时间了。”
余鹤眉头都不抬,一掀被子躺回床上:“我说不吃。”
黎静从没遇见过余鹤这样的滚刀肉,她搬出傅云峥去压余鹤:“傅先生已经下楼了。”
余鹤侧过身背对着黎静,反问:“是傅先生让你来叫我的吗?”
黎静没答。
余鹤心里知道,当然不会是傅云峥叫他下楼吃饭。
首先,余鹤已经和章杉说过要回屋补觉,不吃午饭和晚饭。就算傅家真有不能白天补觉、不能不下楼陪傅云峥吃饭之类的规矩,章杉没理由不告诉余鹤。
其次,傅云峥车祸病重是半年前的事情,可余鹤昨天瞧着傅云峥还是很瘦,可见足足半年都没有把那场病的亏空养回来,这说明傅云峥本人对吃饭也没什么兴趣。
余鹤今早尝过傅家厨子的手艺,毫不夸张地说,余鹤要敞开吃不运动,一个月就能胖二十斤。
他用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上,他不太会对付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期盼黎静能够放过自己。
可惜,余鹤并没有谈过女朋友,对于女人的了解还是太过肤浅。
他以为这种方式代表了休战,而在黎静眼里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黎静气得脸色发白,伸手将余鹤身上的被子掀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呵斥余鹤:“你不要不识好歹!我......”
余鹤从床上坐了起来,漂亮的桃花眼微抬,视线落在黎静脸上。
余鹤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幽深,平时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看出不什么气势,现在直勾勾盯着人,那对眼珠犹如落入寒潭的荧惑,透露出股不详的邪气,令人心中发凉,不敢与之对视太久。
那双眸子透着刺骨寒意,黎静背后竟渗出了一层冷汗。小小年纪这样妖里妖气。她攥紧拳头,打定主意要把余鹤赶出傅宅。
余鹤却没再多说什么,他淡淡移开视线,起身走出房门。
明明目的达到,该给余鹤的下马威也给了,可黎静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得意感觉,反而胸口憋着一股气堵的心里难受。
她想叫住余鹤让他换一身得体的正装,可余鹤根本不理她,趿拉着拖鞋走下楼梯。
余鹤刚刚睡着就被吵醒,还莫名其妙地被中年大姐寻了顿晦气,满脸哀怨,低着头走到一楼。
黎静跟在他身后。
傅云峥坐在餐桌旁,手中拿着筷子,见到余鹤,傅云峥也没多问,只是示意帮佣添副碗筷。
餐桌上摆了四道菜:香菇蒸排骨、萝卜烧鲳鱼、鸡丝炒芥兰、烫西生菜,还有道炖了一夜的老参汤。
菜是色香味俱全,可余鹤没什么胃口,他端正坐下,按照用餐礼仪没直接动筷,而是默默擦着筷子。
傅云峥倒是挺随意的,他夹了芥蓝放在餐盘,没急着吃,反而对余鹤:“想添什么菜直接厨房说。”
“谢谢傅先生。”
余鹤应了一声,只当傅云峥在说客套话。
过了片刻,傅云峥放下筷子,金属筷子和陶瓷筷托轻磕发出一声脆响。
他脸上分明没什么情绪,可余鹤却感到整个餐厅的气氛一凝。
好像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余鹤握着筷子环视一圈,连颐指气使的黎静都低下了头。
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默过后,傅云峥开口问:“余鹤,你为什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