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七抽抽鼻子,罕见地有些犹豫:“阿郎,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正拿着扇子扇火的林稚头也没抬:“你是不是想说有点臭?”
“对对对!”沈小七皱着小脸,“就是……有点臭。”
林稚哭笑不得,这刚哪儿到哪儿,关键角色酸笋和酸豆角都还没出场,论起臭,谁能是它们两个的对手……
他安慰沈小七:“有些东西闻着臭吃着却香,比如臭豆腐,比如臭鳜鱼,还有这螺蛳索粉。”
“好吧,阿郎,我相信你。”沈小七一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当即不再抱怨,抽过林稚手中的扇子帮他看火了。
林稚研究过,本朝的“鲊”和酸笋、酸豆角的制作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放坛子里腌着,只不过把一层一层码放的佐料变成了糯米粉水。
鲜笋和豆角切成小片,放进坛中,兑好糯米粉水,封坛密封,大约十天左右就能变酸。
早在刚从鱼贩那里定下田螺时,林稚就开始准备这些酸笋酸豆角,现在正好到启坛的时间。
甫一开坛,一股浓烈的酸爽味道马上窜了出来,饶是总笑脸迎人的阿蓝也忍不住皱脸捂住鼻子,“小郎君,这真的好吃……不,这真的能吃吗?”
“好吃的。”林稚信心满满。
“其实这不是臭,只是太酸了,酸得很极致,所以闻起来才是臭的。”
阿蓝痛苦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虽然小郎君看起来很一本正经,但好像在胡说八道啊……
腌好的笋条和豆角青嫩洁白,还只有酸味,放酱油、盐、辣菜炒一炒,才能摇身一变,成为螺蛳粉里的经典配料酸笋和酸豆角。
滚水烫熟的米粉和小青菜堆在碗底,螺汤加满,顶端铺上酸豆角、酸笋、炸腐竹、木耳丝,一碗大宋版螺蛳粉就做好了。
虽然“色香味”里缺了一角,但架不住五颜六色的卖相甚佳,沈小七和阿青阿蓝还是捏着鼻子挑了一筷子米粉。
然后就是第二筷、第三筷、第四筷……
“阿郎果然没骗我,这索粉闻着臭,吃起来竟意外地好吃!”
阿蓝边嗦粉边道:“是我错怪了小郎君。”
林稚表示无妨,他第一次吃螺蛳粉的时候,可比他们抗拒多了。
和后世一样,对这种口味接受良好的大多是年轻人。也有接受不能的食客,但更多的是回头客,
担心味道会影响其他客人,林稚特意把吃螺蛳粉的食客安排在阁子间里,结果竟座无虚席——大宋人民的接受能力果然还是很强的!
这天林稚正炸着腐竹,酒楼进来一个客人,眉眼风流,看着有点眼熟。
阿蓝喃喃:“这人看着好像那位新科状元郎啊。”
林稚抬眼一看,确实是那位状元郎。
沈小七很有眼力见儿地迎上去,递过菜单,只见状元郎轻车熟路地翻到螺蛳粉那页。
……连状元郎都是螺蛳粉的忠实爱好者了!
不仅如此,因那日金明池走马探花的惊鸿一瞥,状元郎也吸引来不少粉丝,这会儿都跟他一起进来嗦粉了。
想到本朝某个皇帝命内侍放生鱼龟时,恰逢在西湖边上卖鱼羹的宋五嫂,买下一吃,龙颜大悦,“宋嫂鱼羹”从此声誉鹊起。
由此及彼,“状元郎螺蛳粉”是不是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点完菜,沈小七哒哒哒跑到庖厨,开始报菜名:“一份螺蛳索粉,双下腐竹,不要木耳丝!”
阿青头也不抬:“知道了。”
想到两次把无辜的状元郎当作比美参照物,林稚吩咐阿青:“多放些腐竹。”
“好。”
盛夏是西瓜的季节,这时候的西瓜没经历过现代农药和转基因的摧残,个头不大,味道却很清甜,汁水也足。
四人各自手捧一角西瓜,在葡萄架下乘凉。
沈小七看向躺在阴凉处的四毛:“狗能吃西瓜吗?”
对这个问题,资深养狗达人林稚很有发言权:“大狗可以,四毛这种小奶狗还是算了。”
“听见没有?”沈小七和四毛说话,“阿郎说你不能吃,那我就不喂给你了。”
四毛趴在地上没理他。
阿青开口:“就算你喂它,它也不会吃的。”
“说得好像你喂它就吃了一样!”
沈小七低下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
新鲜的西瓜放冰鉴冰镇过,散发着丝丝冷气,冰凉凉又甜津津,汁甜肉脆。一块西瓜吃进去,浑身都舒爽起来。
林稚啃完西瓜,擦干净手,又从冰鉴里取出一个红瓤西瓜,快刀切成几块,给大堂内的食客送了过去。
堂内坐着的都是熟客,大热天儿还南风知我意愿意过来给他捧场,合该送些惊喜小礼品。
这时候的西瓜不便宜,得了这么一角冰凉甜爽的小礼物,食客们也很高兴:“小郎君有心了!”
林稚笑了笑,“应该的。”
现代的饭店都送什锦果盘呢……
螺蛳粉卖了一阵子,反响不错,是时候可以升个级了。
双倍配菜自是不必多说,炸蛋、腊肠、鸭掌等小料也要加进去,单独卤制成盘,这样的一份配菜要五文钱。
再加上米粉、酸笋、酸豆角等基础底料,要想吃一碗满满当当、花里胡哨的豪华版螺蛳粉,怎么说也要三十文。
三十文一碗索粉自然不便宜,但是谁让别的食店里没有这东西呢?食客们也很乐于买账。
直到孟淮安和程令宜已经来店里吃过五次鸭掌螺蛳粉,林稚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孟琼舟似乎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是大理寺近日公务繁忙,还是对方的恶食症已经痊愈,不用特意到他这里来了?
如果是后者,那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何,林稚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再去孟府叨扰一下的时候,孟琼舟如期而至。
林稚一喜:“孟郎君!”
孟琼舟应道:“林小郎君。”
一别几日,对方依旧是那副芝兰玉树的模样,只是脸色冷冷淡淡,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说来奇怪,发觉对方心情不好,林稚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孟少卿是不是失恋了?
……怎么可能!先不说这恋从何而来,就算有,谁舍得和他提分手?
许是这些天没吃好。
林稚心中笃定:“最近上了不少新鲜小食,郎君要尝尝哪道?”
孟琼舟垂下眼睫,随意翻了翻食单,“便是最新上的吧。”
最新上的……螺蛳粉?
“这螺蛳索粉口味虽好,闻着却不大舒心,孟郎君要不要再换一道?”林稚诚恳地建议。
孟少卿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要吃螺蛳粉,那画面……别说,还挺让人期待的。
“无妨。”孟琼舟道,“舍弟用过几次,说味道很好。”
孟淮安真的不是故意坑他哥来的吗……
“好吧。那配菜要加点什么,卤鹌鹑蛋怎么样?”林稚问。
他得到了一声“好”。
卤鹌鹑蛋是昨日新上的配菜,一颗颗煮熟的鹌鹑蛋剥开外壳,放卤汁里卤上半日,白嫩的蛋清就变成了浸透料汁的淡淡褐色,无论颜色外形都很像肉丸子。
要不是这时候私自吃牛肉犯法,他还真想做些牛肉丸子。
果然,螺蛳粉刚端上来,林稚就看见孟琼舟轻轻皱了皱眉。
瞧瞧,他说什么来着,孟琼舟一定会嗤之以鼻而后……挑了一筷米粉。
林稚:“哇。”
孟琼舟咬下一段米粉,又夹了一颗鹌鹑蛋,半晌开口:“好吃。”
“……孟郎君吃得惯就行。”
他忽然意识到,对于他做的饭食,孟琼舟从来就没说过一句不好。
这样想着,林稚忍不住多看对方几眼,边看边琢磨,怎么有人能把螺蛳粉吃得像琼浆玉液一样?这么仙儿。
觉察到他的目光,孟琼舟抬头:“林小郎君也一起吃吧。”
两人不是没在一起吃过饭,有孟少卿这种吃相美观又安静的饭搭子,林稚也很愿意,当即捧着一碗螺蛳粉过来了。
两人面对面嗦粉。
林稚正咬着一颗小青菜,忽然听对面人说道:“林小郎君,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郑重的语气!
他被这份郑重感染,略正色道:“当然可以。”
顿了片刻,孟琼舟缓缓开口,“你有没有……心仪的女郎。”
哦……林稚恍然大悟,原来是想要八卦他。
一般来说,男孩子只对自己好兄弟的情感问题有所好奇,孟少卿这样问,果真是把他当作好朋友了!
双向奔赴原来是这种感觉!
林稚很开心地往碗里夹了一角炸蛋,温声道:“没有啊。”
不得不说,阿青的炸蛋做得真不错,微油焦香的炸蛋吸饱了酸辣浓郁的螺汤,咬下一口,满嘴都是蛋香和香汤的味道。
他以为孟琼舟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还有下一句,“那日我看见,小郎君和一位女郎在一起。”
“相谈甚欢。”
女郎?在一起?相谈甚欢?
林稚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他去“相亲”那天。
真是误会大了,他连忙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孟琼舟——当然,故事里隐去了陈氏女郎的身份。
听完事情经过,好半晌,孟琼舟才道:“原来如此。”
“对,就是这样,我没有心仪的小娘子。”林稚边喝汤边道,“而且可能以后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