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把今天下午到现在遇到的人全都列了一遍,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每个都很可疑。
就在这时,杜泠突然开口,“有没有可能,四郎其实就是天香楼那个案子的幕后主使?”
“不无可能。”年深眉睫微垂,眸色黑得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惜,我们对这个四郎一无所知。”杜泠失望地叹了口气。
“也不是一无所知,”顾念用指腹轻敲腮侧,“从杀死楚娘的凶手那里就能知道一些。”
“那也得等抓到人才能问出来吧。”杜泠耸了耸肩膀。
顾念拿起毛笔,开始在纸上罗列目前的已知信息,“首先,楚娘在跟凶手的谈话间用四郎做为代称,说明她跟四郎不但认识,甚至是相对比较熟识的关系。
联系楚娘的身份来说,这个人要么是她的客人,要么多半就是她那位神秘的心上人。”
杜泠愣了愣,“要挟自己的心上人,索要五千缗?”
“未必是要挟吧,或许是借?那两句对话其实指向性并不明确。”情杀在凶杀案中的占比向来很高,顾念轻轻咬着笔尾,“举例来说,比如站在楚娘的角度,只是想跟四郎借五千缗赎身,想尽快跟对方正大光明的在一起,而对四郎来说,‘在一起’才是致命的,于是为了彻底摆脱她,决定动手。
婉儿是除了楚娘之外,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所以一块被灭口。”
年深眸色微动,“继续说。”
“其次,从凶手的靴底的针脚瑕疵来看,他随身穿用的物品并不讲究。要么他的收入有些拮据,要么就是在某样事情上经常花钱,在其他方面比如衣着,不太讲究。
他认识楚娘,说明肯定经常待在那个四郎身边,按常理推敲,应该是个随身护卫之类的,才能让楚娘看到他就能相信,是四郎派他来传话的。
他在坊门关闭后,能够不惊动巡街的金吾卫,闯进桃花阁,武功应该不弱吧?”顾念询问式地看向年深和杜泠,武功什么的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
“至少轻功不弱。”杜泠答道。别人不说,他和年深肯定可以。五郎单看轻功,就略微弱了些,未必能做到不被发现。
年深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下,放眼整个长安,至少也有数十个能做到的。
顾念打了个哈欠,虽然以前经常熬夜,但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作息已经被调整得差不多了,今天突然熬到半夜,还真有点累,“能将这样的人收在身边做类似长随或者护卫的角色,财力雄厚到能让楚娘相信可以随便拿出五千缗,这样的四郎,长安城内又有多少?”
杜泠:!!!
他霍然起身,“我去找柔娘要份楚娘的客人名单。”
年深偏过头,看了眼顾念面前的那张纸,眉心困惑地拧了个结,“这是什么?”
尴了个大尬,回过神的顾念这才发现,自己一个不注意,刚才那堆东西全写成了简体字。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隐约夹杂着杜泠的声音,顾念和年深打开门,发现是那个武侯铺的卫官浩浩荡荡地带了一堆‘嫌疑人’回来。
难道不应该是三选一么?顾念的脑子飘过某些动画里的经典场面。下一秒,他又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头,严肃点,瞎想什么呢?
遗憾的是,那些人没有一个符合,鞋底纹路+右脚脚跟处嵌玉石碎屑+脸颊或左耳廓擦伤的,都没用顾念和年深下去,杜泠在楼下逐个登记筛过一遍后,就让卫官把人都放回去了。
“看来凶手早就逃出平康坊了。”顾念拍着扶栏叹了口气。
“也可能是逃进了私宅。”年深给出了另一种可能。
“私宅?”
年深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顾念:???
“麾下说的是平康坊那些单租宅院私伎,她们通常只接熟客的生意。
她们的宅子混在普通坊民的宅院间,大半夜的,没有官府文牒,金吾卫也不好逐家去搜。”楼梯口的杜泠正巧听到他们的对话,便给顾念解释了句。
顾念皱了皱鼻子,迷茫又彷徨,平康坊还有普通坊民吗?
他们正说着话,柔娘走上前来,询问是否可以给楚娘收敛下尸身,换身衣服。
年深点头允了。
本着再最后看一遍现场的心思,几人跟在柔娘身后,再次走进了楚娘的房间。
屋梁、床铺、窗户、衣箱、地毯、尸体……,顾念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已经看过许多遍的地方,寻找着疏漏之处。
看到年深身后不远处打翻的那碗燕窝和散落在地上的首饰,他的眼神陡然一变。
那是把海棠花纹的银梳背,梳齿上溅到了一团燕窝,那片梳齿居然变黑了!
年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发现了那个变黑的银梳背。燕窝里有毒?
“能找只老鼠么?”
“老鼠?”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年深英俊的眉目满是疑惑。
“嗯,越快越好。”
不待年深吩咐,杜泠便自觉领命。按照柔娘的指点,他去后院的柴房转了圈,不一会儿就拎回两只活蹦乱跳的灰老鼠。
顾念把那两只老鼠和残留在地上的燕窝用半截熏炉扣在地上,透过空隙可以看到,老鼠很快就低头吃了起来。
“你想用老鼠试毒?”年深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单手按住熏炉盖的顾念点了点头,“银遇毒变黑这种概念并不完全对,能让银变黑的其实是毒物里的硫或硫化物杂质,两者生成黑色的硫化银。本质上来说,含有硫或硫化物的东西都有可能使银变黑,比如鸡蛋黄。所以这碗燕窝到底有没有毒,还需要再次确认。”
流和流化物?流化银?什么玩意儿,杜泠听得一知半解。
捏着那把银梳背的年深也看着口若悬河的某人皱了皱眉,这些稀奇古怪的用词又是从西域胡人那边学来的?
“等等,你们说什么,燕窝里有毒?”刚凑过来的柔娘听清楚最后一句话,脸色剧变。
第24章
“现在还不确定,所以才需要用这两只老鼠试试。”顾念指着压在自己手底下的半截铜熏炉解释。
年深将手里那把带着黑斑的银梳背递给柔娘,柔娘看了两眼,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回身吩咐一个小侍女,“快,快叫十一郎过来。”
年深眸色微动,迅速反应过来,“阁里还有别人吃了燕窝?”
“奴家没记错的话,今日吃燕窝的共有四人,除了楚娘,还有奴家和另外两位贵客。”柔娘深吸了口气,脸色煞白,捏着扇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如果那两位中有人中了毒,她这桃花阁恐怕就保不住了。
听她说完,顾念不禁也跟着有些着急,“你们是什么时候吃的?”
“奴家是戌初左右,另外两位客人大约是在戌正和亥初。”
“你们吃的那几份应该没毒。”听到时间,顾念松了口气,抬起那半截熏炉。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那两只肥老鼠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数窍流血。
如果柔娘吃的那份跟楚娘这份一样,那她早就毒发身亡了。
“当然,稳妥起见,还是再检查下的好。”
柔娘依旧有些心神不宁,幸亏十一郎来得很快,帮她诊脉的同时也确认了顾念的说法,如果是同样的毒物,她和那两位贵客现在早就出事了。得到他的答案,柔娘才真正放下心来。
年深眸色冷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地上的死老鼠,杜泠单手扶着佩刀刀柄,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有意思,四份里面偏偏是这份,是无差别下毒,还是今晚还有第二个人想对楚娘动手?”
“不如把霜儿找来,然后我们直接去后厨看看。”顾念建议。
十一郎去给那两位客人检查的时候,柔娘亲自带着顾念、年深和杜泠去了趟后院。
厨房里蒸气缭绕,两个看火烧水的仆妇正坐在灶边说闲话,突然看到柔娘板着脸进来,吓得立刻站了起来。
据那两个仆妇说,燕窝都是下午一起泡发的,但炖的时候是根据各自的时间分开的,柔娘那份最早,楚娘那份最晚。
就像霜儿之前说的那样,今天厨房里的几眼灶火都忙,燕窝都是小侍女们在厨房门口用小风炉炖的。
角落里歪着两个小陶锅,霜儿给楚娘炖燕窝用的那个和之前给客人用的那个都还没有刷。
顾念用从十一郎那里借来的银针在两个锅内残存的汁浆里试了试,一个锅没有反应,另一个针尖果然黑了。
楚娘的燕窝固定会加红枣和胡麻,所以柔娘一眼就认出有毒的是给楚娘炖东西的陶锅。
霜儿这个时候也在秋月的陪伴下赶到了后厨,情绪看起来比先前稳定不少。
“炖燕窝的时候,你离开过吗?”门口窜进来的冷风吹得顾念抱起了双臂,刚才下来得急,又忘了披上兔裘。
“没有。”霜儿怯怯地摇了摇头,回话仍旧有些慢半拍。
“再仔细想想,真的一步也没离开过?”顾念摇摇头,拒绝了柔娘让秋月去帮忙取兔裘的打算。
“怕风吹灭炉火,奴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霜儿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要再问一遍炖燕窝的事情,但不敢怠慢,答得小心翼翼。
年深长眉微压,“当时在哪里炖的燕窝,指给我们看看。”
霜儿拎着裙摆走出厨房,带众人走到廊柱转角附近,“就是在这里。厨房门口人来人往的,奴家怕风炉被人不小心踢翻,就挪到了这里。”
地上的灰印被风吹散了一半,但依稀还能看出风炉底座圆形的轮廓。
年深打量半圈,指着对面那两个模样差不多的角门,“那两个门分别通向什么地方?”
“回禀少卿,西边那个通向后园的水榭,东边那个通向更衣室。”柔娘应道。
更衣室为什么在这种地方?顾念疑惑地看了那个装饰着漂亮瓦当的角门一眼。
“提起更衣室,奴家倒是想起来了,今日有个醉酒的郎君曾经过来问更衣室的路,奴家便给他指了方向,他还差点撞翻了奴家的锅呢。”
在场众人脸色微暗,那人恐怕就是这个时候下毒的。
杜泠闻言,立刻大步走向东边的那个角门查看,顾念也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推开角门,顾念就看见了一间装饰华丽的……厕所。
太坑爹了,这个时代的更衣室居然是厕所!顾念满头黑线。
两人看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只得退回去询问霜儿遇见那个醉酒客人的具体时间。
“当时奴家刚刚把燕窝放到里面,还没盖上盖子,应该还没到亥初。对了,那个客人似乎认识婉儿,他错把奴家当成婉儿打招呼。后来他从更衣室出来,酒似乎醒了些,还特意过来赔罪,跟奴家聊了几句。”
原来如此,顾念默默叹了口气,凶手就是这么套出婉儿的去向的。
杜泠急切地踏前半步,“你告诉他婉儿去了通义坊孙家?”
霜儿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愣怔过后才呆呆地点了点头,“嗯,他似乎跟婉儿很熟的样子,奴家就顺口说了。”
“那个客人长什么样子?”
没等霜儿答话,顾念便指着自己左边唇角道,“是不是肤色偏黑,这里还有颗绿豆大小的痣。”
在场的其它人俱是一惊,左唇叫上方有痣,难道是余二郎?
霜儿惊讶地看向顾念,“司直也见过他?”
顾念摇了摇头,眉睫微垂,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见到。
见年深他们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柔娘挥挥手,示意秋月把霜儿带回去。
杜泠特意又去更衣室查看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回到年深的房间,几人又重新捋了遍线索。
现在基本已经确定,的确有两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