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们议和,尽量弥补一点我们的损失……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太子殿下,不得不承认,这次攻打启朝国都,是我们失败了。您还年轻,回去以后重整旗鼓,明年还能再来的。”
“伯父……”苏里青格尔怔了怔,逐一扫过众人的脸,撑着的那口气终于一点点散去。
他颓然垂下头,手里的枪重重杵在地上,敲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最后不甘的呐喊。
良久,他抬起头,一瞬的颓丧转眼消失不见,又恢复了那个桀骜不驯、狼顾虎视的燕然太子:“伯父说的不错,我们并没有输给启朝,只是暂时不想打他们罢了。”
“打与不打,皆由我燕然说了算。如此,议和便议和!”
※※※
太阳高照。
城楼上,十个巨大的烧烤架支在空地上,每个支架都绑着一只又肥又嫩的烤羊,灼热的火舌在碳堆里噼啪燃烧。
宫里特地派来的宫廷大厨,穿梭在各个烧烤架之间,各种名贵的佐料不要钱一样撒上去。
羊事先用姜丝、黄酒、当归、肉桂、香叶等十几种调料腌制好的,蜀州进贡的花椒、南洋舶来的孜然、辣椒面,出自宁州的冰糖。
白嫩的羊肉滋滋冒着油,不断往下滴,光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浓郁的香味漂浮在空气中,每个烤架后面都有两个太监,拿着大扇子,不断往外扇风。
香味顺着风远远飘出城墙,飘到对面燕然军大营中。
经过一晚上疲敝,燕然军又累又饿,骤然闻到这样的香味,肚子里震天的打鸣的声音几乎传到城楼上来。
粮草被烧毁的消息是压不住的,早就传的满天飞,燕然军中的抱怨声此起彼伏,早已没了前一天的趾高气扬,愤怒,忧虑,迷茫,失措,交织在每个底层士兵脸上。
与之相对,大启的守城士兵们人人欢欣鼓舞,连日来的焦虑、悲观和绝望的气氛一扫而空。
短短一天时间,攻守双方的士气就掉了个个。
燕然的议和书送到萧青冥手中时,他正好踏上城楼,带着诸多大臣,准备与众位将士们共饮,犒劳守城士兵。
众人一见到年轻的皇帝,纷纷跪下行礼,兴奋激动之色溢于言表,万岁山呼之声排山倒海一般远远传开,望着他的眼神尽是狂热和期盼。
与之前仅仅出于对他身份的敬畏,礼节性的问候态度相比,不啻天壤之别。
昨夜,上千士兵在瓮城齐齐点燃孔明灯,数千盏灯连接成的庞然大物冉冉升起,如同夜空里一轮点燃的太阳。
那样壮观的景色,是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的神迹。
它们长了翅膀一样飞向敌人的大营,不偏不倚落在里面,冲天的火焰几乎把半边夜空烧红。
前几天被燕然军的进攻打的有多么灰头土脸,这把火就烧得多大快人心。
黎昌将军带领亲卫兵在敌人营地冲杀的厮杀声,几乎响了彻夜,所有守城士兵们,无不守在城头,为他们呐喊助威。
第二天清晨,天光亮起的时候,燕然大营已经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废墟,原本连绵的营帐几乎被烧了精光,露出光秃秃的焦土地,粮垛更是被烧得空空如也。
那些凶恶的燕然军们,像一个个煤堆里爬出来的,惨不忍睹,看的守城士兵们哈哈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相信,原来皇帝陛下承诺的七日退敌,不是稳定军心的小伎俩,是真的要说到做到的。
萧青冥伫立在墙垛后,一身银亮的铠甲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细碎的光。
在他身后,喻行舟、黎昌、秋朗等一群文臣武将拥簇着他,静静等待他开口。
“昨夜,真是辛苦诸位了。”萧青冥一夜未曾合眼,精神却极好,脸上笑意雍容,乌黑的发丝衬着血红的披风迎风翻卷,愈发显得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这是一场当之无愧的大胜。属于我们大启的胜利。”
他长眉扬起,微笑望着黎昌、秋朗和莫摧眉三人,声音低沉而优雅:“多亏你们奋勇当先冲入敌营,我们才得到了最大的战果,首功非你三人莫属。”
黎昌躬身抱拳,一本正经推辞:“此战多亏陛下运筹帷幄,臣实在不敢居功。”
秋朗一如既往的沉默高冷,只是下巴略略扬起了一点,若非萧青冥有意观察他的反应,几乎注意不到。
莫摧眉笑吟吟地,毫不掩饰被夸奖的喜悦:“还是陛下给的陶罐厉害,没想到那样小小的一罐,居然可以造成那么大的爆炸和杀伤,幸好臣溜得快,啧啧……”
“好了。”萧青冥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奉承,“方才燕然太子送来的一封新的议和书。”
众人精神一振,看来燕然真的打算退兵了。
喻行舟淡淡道:“对方要求我们赔偿一百万两白银,补偿他们的损失。”
萧青冥没有说话,而是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秋朗、莫摧眉、张束止这些年轻人略显怒色,黎昌皱眉不语,其他的文臣们非但没有多少愤怒,反而露出松了口气的庆幸。
仿佛这样狮子大开口的条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似的。
明明他们刚刚才赢得了一场大胜,明明是燕然无计可施无奈求和,但在他们所有人心中,却依然认为大启该向燕然低头!
我弱而敌强,燕然依旧凌驾于大启之上。
是战是和,都由他们说了算。而自己只有被动答应的份。
萧青冥瞬间沉下脸,怒极反笑,他呵的一声,勾起嘴角:“你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答应燕然太子的条件,想要议和了,是吗?”
大臣们一愣,面面相觑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皇帝的脸色,难道陛下还想继续打下去?
礼部尚书崔礼轻咳一声:“陛下,这个条件还是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的,总比之前要求黎将军人头,又要求黄金百万和年轻女眷强吧。”
户部尚书钱云生叹口气,掰着指头数:“如果能把价钱压到二十万两以内,其实比继续打下去要划算。”
“国库实在捉襟见肘,继续打下去,军饷都耗得不止这个数,不如向城内征一次税,眼下京城危难,相信百姓们会体谅……”
萧青冥的神情越来越冷厉,两个尚书打了个激灵,都不敢说话了。
年轻的皇帝右手按住天子剑剑柄,众人吓了一跳,户尚书勃然变色,后退了两步,生怕皇帝因为国库没钱给他一剑。
预料中的暴怒并未到来,萧青冥并不打算向他的臣子们继续宣泄无用的愤怒。
他将腰间悬挂的长剑解开,横剑举起,银白色的剑鞘在阳光下流淌着森寒的锋芒。
“朕同意议和。”
系统板面上的幸福度仅仅只剩3%,他还有两天不到的时间。
众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听皇帝沉稳有力的声音缓缓道:“但是,朕一两银子都不会给。”
“朕,绝不向任何敌人低头。”
礼部尚书崔礼擦了把汗:“这……只怕燕然难以答应。”
萧青冥眼神锐利,徐徐收敛了怒色,慢条斯理笑道:“无妨,朕会让他们答应的。”
在他身侧,喻行舟静静凝视着他,唇角若有若无抿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
叫那位不可一世的燕然太子低头,恐怕比登天还难。
该如何是好呢?我的陛下。
作者有话说:
萧:不乖的狗勾就要挨打呢:)
第21章 强者的支配
城楼上的旗帜被北风刮得猎猎作响。
皇帝的豪言壮语放得斩钉截铁, 但一众文臣武将们却对此并不乐观。
即便昨夜刚刚在皇帝的带领下取得一场大胜。
自先帝在朝时,大启对燕然已经渐渐有落入下风的颓势,现任“陛下”登基后, 更是荒唐了好些年。
非但幽州被夺,就连其他几个州, 都隐隐对中央朝廷的号令推三阻四,常年拖欠粮税,导致国库空虚。
蜀州甚至已经连续三年不曾向朝廷纳税, 除了名义上还是大启的领土,实质上已经完全脱离朝廷掌控。
细细算来,萧青冥这个皇帝真正能控制的, 居然只有京州一州之地。
掌握的土地少, 人口财帛自然也少,根本无法支撑几十万大军的长期战争, 否则萧青冥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到, 卖自己的血来筹钱的地步。
一次两次偶尔侥幸占到上风,依然无法改变被强敌围困的事实。
礼部尚书崔礼和户部尚书钱云生暗暗交换一个眼神,齐齐在心里叹气。
从前皇帝毫无主见, 一味的退缩, 叫人瞧不上,可现在怎么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极端, 过分固执和盲目自大了呢?
钱云生低声道:“也罢,陛下这会正在兴头上, 我等也不好泼冷水, 等陛下发现这个想法不切实际的时候, 我们再给个台阶下就是。”
崔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萧青冥没有理会臣子们的窃窃私语, 他正在思考关于议和的事情。
想要在两天之内达成目标, 这件事必须要快。
“你们谁愿意担任议和的使臣,前往燕然大营走一趟?”
此人必须足够忠心,立场鲜明,同时还要有深入敌营的勇气。
最好还要有足够高的身份,才能镇得住场面,显示大启的诚意,却又不能太高,否则万一被对方扣住作为人质,可就尴尬了。
众人冥思苦想之际,一道欢喜雀跃的声音传来。
“皇兄!”怀王萧青宇带着随行太监匆匆踏上城楼,他没有穿戴甲胄,身上纹着蛟龙纹样的常服,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先向皇帝半跪行礼:“臣弟恭喜皇兄昨夜旗开得胜。”
萧青冥将人扶起来:“这里风大,你受伤未愈,应该在王府好好修养才是。”
“一点小伤而已,臣弟已经没事了。”怀王摇摇头,视线落在对方缠着绷带的手掌上,脸色微微一变。
“皇兄,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那个叫苏什么的燕然太子?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回宫去吧。”
怀王气得咬牙切齿,转头瞪向其他太监和侍卫:“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你们怎么保护我皇兄的?竟敢让皇兄受伤?”
萧青冥无奈地抿了抿嘴:“与他人无关,是朕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也是朕吩咐下面人不要告诉你,免得耽误你养伤。”
“皇兄……”怀王对上萧青冥时,又立刻变成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都怪臣弟不好,这些天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兄身边才是。”
“怀王殿下请放心,陛下一切安好,依臣看,殿下还是听陛下的话,回王府养伤得好,以免又发生什么传错了旨意的乌龙,帮了倒忙就不妙了。”
萧青宇被这夹枪带棒的话刺得一拧眉,正要发作,一转头,正好对上喻行舟疏离淡漠的眼神。
萧青宇正要冲口而出的话瞬间被堵回喉咙里,瑟缩一下,默默躲到皇兄身后,仿佛有些惧怕对方。
他很是委屈,诏狱赐死的旨意,本来就是皇兄叫他传旨的,又不是自己的主意,干嘛记恨到他头上?
皇帝刚登基时,身为少师的喻行舟按祖制开设经筵,给皇帝讲课,但昏君极不耐烦听课,经常找借口让怀王帮忙替他。
喻行舟也不惯着,手里一把先帝御赐的戒尺,打了昏君再打怀王,打皇帝时尚且守着君臣之礼不会太用力,打怀王的时候也不管那么多,恨不得把他手掌心都打肿。
打得怀王怀疑人生,也不知什么仇什么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