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锁好柜子转回身,就见白殊将圣旨随意地扔在案上,已经脱下外袍散了头发,正往被子里钻。
知雨将打开一半的圣旨卷好,犹豫着说:“郎君,这圣旨要怎么收?送府里专供圣旨那屋吗……”
“不用,估计国公也不想供这圣旨,你随便找个地方塞就好。”白殊顺手将床边的黑猫拎上床,让它给自己取暖,继续吩咐,“我再睡会儿。你留意点前院的情况,如果太子派人来,就叫醒我。”
知雨忧心忡忡地应下,找地方收好圣旨,发现白殊已经快速睡熟,便给他掖掖被子,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这次白殊同样没能睡多久,不到一个时辰便被知雨摇醒。
白殊打着呵欠起身,一边洗脸醒神一边问:“太子派人来了?”
知雨在一旁服侍着:“小人刚去前院偷看过几眼,听说来的是卫国公府的公子,模样可凶了!一定要带郎君去东宫用午膳。国公想推脱,可全被那人给凶回来!”
白殊扬唇微笑,心道:自然得凶点,越凶齐国公才越安心。
知雨帮白殊穿上衣裳,刚要给他束发,总管便来催促白殊去前院。
白殊也不想束发,自己拿起绳子将头发随意一绑,抱上黑猫便迈步出门。知雨赶紧翻出那条貉裘斗篷,追上去披到他肩上。
“今日比昨日凉不少,天阴沉沉的,风也冻,说不准还会下雪。郎君不可轻忽。”
白殊就这样披着斗篷抱着猫,长发垂在胸前,施施然走进前厅。
薛明芳耳力过人,早已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虽带着虚浮感,节奏却是稳得一丝不乱。他恰到好处地抬眼看向入口,就将传言中俊美似仙人的白三公子看了个正着,目光不由得闪动一下。
白殊手中抱着猫不好行礼,便向薛明芳和他身后的几个东宫护卫微微躬身,接着目光转向白泊,却没有行礼的意思。
白泊面上挂着温和笑容,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儿子对自己的失礼,柔声道:“三郎,这位是太子殿下的伴读薛十二郎。殿下邀你共进午膳,特让十二郎来接你。”
薛明芳已经起身,此时直接接道:“时候不早,马车就停在大门外,白兄请吧。”
白殊点下头:“劳烦薛兄。”
薛明芳打头往外走,白殊落后他半步跟着,东宫护卫立刻散开两边缀在白殊身后
白泊原本还想再说几句,不料这两人都这么干脆,甚至没和自己客套一句,只得暗自运运气,命总管赶上去送行。
一行人走到薛明芳特意找来的寻常马车前,白殊一手抱猫,一手扶着知雨的手上车。
薛明芳留意着他的神情,发现他并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之意,就不知是真不在意还是藏得太深。
白殊弯身进车厢,又探头出来对知雨道:“你留下吧。”
知雨顿时大惊,白殊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院子里得留人照应。太子殿下那边不缺伺候的人,你就不用跟着了。”
知雨听白殊连说两次,便知自家郎君已经做下决定,只得委委屈屈地应是。
薛明芳和东宫护卫们齐齐翻身上马,围在车子两旁驱马前进。
白殊坐在不算宽敞的车厢里,透过车窗看向骑在马上的薛明芳,忍不住在脑海里和小黑抱怨:“也不知道这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到可以骑马的程度。”
*
白殊坐的马车里进了东宫还一路往后方行去,期间薛明芳和护卫们都催着马先往前跑不见了。
等白殊下得马车,接他的是一个自称冯万川的宦官。白殊依然是微微躬身行礼。
冯万川自是赶忙避到一旁,口称不敢,目光在白殊怀中的黑猫上停顿片刻,倒是没说什么,只客气地道:“楚溪侯请。”
白殊被他引进一处不大的偏殿,在下首位坐下。不一会儿就在婢女开始上菜,同样精致的菜肴分别摆在上首与下首两张案几上。
菜上完,冯万川留下一句“还请楚溪侯稍待”,便退出殿去,还关上了殿门。
白殊环视殿内一圈。他原本以为薛、张、贺兰三人会做陪,不过现在看来,太子是想单独见他——至少表面上没有旁人。至于屏风后会不会躲着人,又是另一回事。
他也不着急,径自拿起筷子,从每盘菜里都挑了一点夹进碗中,再拿起碗晃晃,倒在空的小碟里,摆在地上。
黑猫从他腿上跳下,凑过去每样都舔舔,就一边吃一边在白殊脑中说:“没有毒,放心吃。”
白殊便又给它多添一些,自己也放心开始吃。从清晨到现在他就吃了个肉饼,先前光顾着抓紧时间补眠,刚才被马车一路晃过来,还真是饿了。
谢煐进殿时,看到的便是一人一猫吃得畅快的模样,白殊身前案几上的菜都已经去了一半。
白殊听得人进来,转过头见到沉着脸的谢煐,却是毫不慌乱,抽出手帕擦擦嘴,甚至都没起身,只坐着行了个礼,轻轻浅浅地笑道:“请太子殿下安。”
谢煐自小被人怠慢惯了,原先也没介意白殊的无礼,只看着他这样一笑,倒是禁不住蹙起点眉头——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没上回那一笑顺眼。
白殊不怎么有诚意地解释了句:“抱歉,东宫的厨子手艺太好,我一时没忍住。”
谢煐揭袍坐下,淡淡地道:“既然合楚溪侯的口,便吃完再说话吧。”
白殊没客气,真就举起筷子继续吃。
来之前他便已经想好,既然准备和太子长时间搭伙,那装模作样也不是长久之道,怎么舒服怎么来才不会委屈自己。何况,于太子而言,恐怕他越是离经叛道,太子才越能放心。
白殊原是长年的职业军人,吃饭的速度并不慢,没多久就将所有食物一扫而空,还真心实意地再次夸赞东宫厨子。
谢煐放下筷子,开门见山:“你让孟大送来的东西,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步入正题,白殊笑道:“不是。”
谢煐双眼微眯,等着他下文。
白殊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这儿还藏着很多于国于民有大用的东西,但并不是我的发明创造,而他人的智慧结晶。殿下可将我的脑子想成一座书库,那些东西就只是放在里面而已。”
谢煐轻哼一声,唇角扬起嘲讽:“你是不是看我像傻子?”
“不敢。”白殊失笑,“殿下可能不相信。其实,我曾在梦中拜得一位老师,那些东西都是老师放于我的脑中,让我时时参详。只是我太愚钝,很多都参详不透。现下既和殿下有缘,不如就献给殿下了。”
谢煐面上却是嘲讽更甚。
白殊眨眨眼:“殿下尽可去查我,我身旁的确没有其他人。不管此事是否匪夷所思,总归这些好东西都是真的。”
说完他又一叹:“天子与国公都逼着我去死,我也只能向殿下求一条生路。”
谢煐敛起表情,不作声地细细打量他。
白殊好整以暇,手下还在给跳回自己腿上的黑猫揉肚子,缓缓地继续说:“何况,国师的谶语也是有意让殿下与我合作。若是我俩闹翻了,说不准还真有什么大危难。殿下心怀社稷,还望考虑一二。”
谢煐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沉声开口:“你就不怕我上位之后杀掉你?”
白殊回视着他,扬起的唇角弧度微微变幻:“等殿下真认识到我能提供的助力,怕是到时舍不得杀我。一纸和离书,换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才是于你我最有利的选择。”
谢煐又看到昨日那样的挑衅笑容,心中突然没来由地舒坦了些。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冯万川喊“殿下”的声音。
谢煐叫声“进”,冯万川推门进来,先是看一眼白殊,才躬身说道:“孙内侍来传圣上口谕。圣上听闻殿下将楚溪侯接来,便让楚溪侯顺便也进宫里一趟。孙内侍在外头候着接人。”
谢煐原本已经和缓些的面色猛地又沉下几分。
白殊倒是不见恐惧,抱着黑猫起身:“那臣便先告辞了,谢谢殿下的款待。”
冯万川转身带路。
白殊却没急着跟上,反而向着谢煐案前走去,弯下身行礼。
同时,他低声道:“若是殿下真决意要去北边,还请将我一块捎带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面圣
白殊迈步走出殿门,被冷风吹得打个寒颤,才想起来貉裘斗篷给扔位子旁了。
等在门边上的冯万川立刻发现到异样,他服侍惯人,各种细节下意识就会记着,此时脑子一转便想起白殊先前来的时候披着斗篷。他刚想进叫个立在殿外听用的小宦官进去拿,抬起头却是愣住。
白殊也正想回身进殿,下一刻肩头就压下点重量,软软的貉毛贴上他的脖子,身上立时温暖许多。
白殊伸手拢着斗篷,抬眼去看谢煐。
谢煐却没看他,径自绕过他向前,边走边道:“我与你一同入宫。”
白殊有些诧异,但也很快跟了上去。
谢煐一动,一队东宫护卫自然随后护持。一行人来到前殿正厅,就见嘉禧帝的心腹大宦官含笑迎上来。
这人白殊也认得,正是前不久宣旨时才见过的那个。
孙宦官先向谢煐行过礼,便转而请白殊出门上车。
谢煐继续领着人往前走,说道:“孤同去。”
孙宦官紧走两步跟上,有些为难地道:“这……陛下并未宣召殿下……”
谢煐脚下不停,目不斜视:“怎么,孤要进宫还得先给圣上递个表?”
这话孙宦官哪里敢接。依制,政事堂诸臣可在宫门开启期间随时入宫请见,更别提这位还是储君。
他只得好声好气地道:“殿下自然能进宫。只是,陛下今日有些乏,方才刚宣过太医,太医说不宜多见人,避免劳神。”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去了也未必能进殿。
谢煐停下脚步,侧头瞥他:“便是进不去殿里,孤送孤的……未婚夫婿过去,有何不妥?”
听着谢煐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未婚夫婿”四字,孙宦官再不敢多言。
出得大门便可上车,这一辆车比刚才东宫接白殊的车豪华宽敞得多。其实从东宫走到北辰宫算不上很远,进宫后又不能再乘车,嘉禧帝特意让人备这么辆车,既是给白殊施恩,又是在给谢煐施压。
白殊和谢煐上车坐稳,车子很快动缓缓起来。东宫护卫环绕着车厢,孙宦官走在前方,冯万川跟在谢煐所坐的这一侧车外。
该说真不愧是宫里的车,也真不愧是宫前的路,这是白殊这两天坐过的最稳当的一辆车,几乎感觉不到晃动。
他四周看看,见车门和窗帘都严严实实,干脆起身坐到谢煐那一侧去。
谢煐原在袖着手闭目养神,白殊刚一动,他便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直射过去。
白殊毫不在意,不仅挨着谢煐身边坐下,还凑到他耳旁去说话。
谢煐在白殊靠过来的瞬间就绷紧身体,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摸上藏在护臂间的薄刃,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不过,只有温热的气息吹拂过他耳畔,带起一丝轻微的麻痒。
白殊几乎是用气声在说:“刚才没来得及说,我这儿还有几个赚钱快的买卖,准备让我外祖家帮着经营。殿下有没有兴趣?”
谢煐尽力保持着不动如山,同样用气声回他:“什么买卖?”
白殊:“香皂,香水,酒精。”
前两样带个香字,谢煐虽不知具体是何物,但八成是卖给女人的,这样的东西也的确赚钱快。不过他在意的是最后一个:“酒精?”
白殊简单解释道:“提纯酒,好酒的利润可不低。另外,若能制出医用酒精用于消毒,对治疗外伤有很大帮助。”
谢煐不能完全听懂,却敏锐地捕捉到关键:“消毒?能解毒?”
“不是……”白殊一时很难给他解释酒精消毒的原理,最后还是在小黑的提示下用了这个时代的词,“能杀死某些顺着伤口进入人体的邪物。现在的大夫也会配制这类药水,只是效果没有酒精好。不过,要做到那一步,还得贺兰家帮忙。”
谢煐挪下身子,和白殊拉开点距离,转头盯着他看,似在分辨他的话可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