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随见过太多的美人, 他本身也并不是个喜好美色之辈;武功的话他自己便是少有的天才, 无论是江湖上的刀光剑影还是战场上的无畏厮杀他都能应付,更何况他是帝王, 也不会缺武功高强的护卫。
那为什么会偏爱沈惟舟甚至是对他动心呢?
说实话, 秦随也不是很清楚。
他只记得他年少时过得并不好, 生母整天奢求圣宠,却在有了他之后被打入冷宫,因此怨恨于他, 天天对他非打即骂。下人克扣用度,到他们母子手中的只剩下扣扣搜搜的一丁点儿东西,因此他每天吃不饱, 半夜饿的睡不着, 饿的干呕, 只能去喝井水充饥。
他冬天的棉衣给了生母取暖, 自己叠穿着两件单衣, 屋里没有炭火甚至比屋外还冷。他还要给掖庭局洗衣换取他和生母第二日的烂菜叶当饭菜,每到冬天他的手就会生冻疮,冻得又红又肿,痒的让人只想把它挠出血。
就是这么艰难的日子,秦随还从自己为数不多的口粮里面省出了一些,拿去喂给冷宫里那只病恹恹的小橘猫。
那猫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某一天突然就出现在了冷宫里,瘦的脱了像,显出几分凶恶和可怖。
秦随一开始没想管它,那猫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沉默地看着小小孩童抱着一大盆衣服出去,又攥着半块馍馍回来。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那猫不见了。
秦随有些不习惯,在帮忙收拾库房的时候越想越觉得不对,放下库房的东西就往冷宫跑。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不理智,然后他收获了一只趴在他冰冷房间窗户外的小橘猫。
它快饿死了,所以没力气再去看着秦随出门又回来。
秦随当时犹豫了很久,但他还是留下了它。
一口饭而已,大不了再去多找点活做,反正那些小太监小宫女最喜欢偷懒。
那个冬天是秦随记忆里唯一有颜色的一个冬天。
生母的冷落斥责,父皇的忽略漠视,宫女太监的见风使舵阴阳怪气,没有同龄人的孤独……这些对他都不再重要了。
他给这只猫取名为小珍珠,希望它能吃的胖一点,不要再那么瘦,他看着担心。
还有就是,他觉得小珍珠是他的礼物。
是上天赐给他的,他有记忆以来的唯一一件礼物。
也是他最珍贵的伙伴。
次年春的一个午后,秦随得到了半条鱼,是去御膳房后厨帮忙打杂被塞的,他想拿回来和小珍珠一起吃,于是特意提前回来了。
他没有见到他的猫。
生母卑躬屈膝的讨好声中,如牡丹般娇艳动人的女人嫌弃地抬手,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被当做垃圾一样扔在了他的面前。
秦随什么也没有说。
抱起小珍珠的尸体,跑了。
那一天,秦随的小珍珠和他的温顺懦弱一起被一簇小火苗烧成了灰烬,顺着皇城的风飞向了更自由的地方。
也是那一天,一粒名为野心的种子在少年身体里生根发芽,伺机蛰伏,只等有朝一日长成参天大树。
秦随做到了。
从那天以后,秦随再没有养过什么东西,更确切地说是他再也没有什么想养的东西。
他的情感变得一日比一日寡淡起来,再也没什么能勾动他的心弦,让他细致认真地去对待。
直到遇上了沈惟舟。
世人待他或怨恨或爱戴,或憎恶或喜欢,但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长辈还是晚辈,他们都先考虑的是他的身份。
帝王之尊,高处不胜寒,很难有人对他毫无保留地交付出真心。
但沈惟舟那么蠢。
蠢到你对他好一分他就对你好十分,蠢到被轻轻摸一下就懒懒地露出最脆弱的脖颈放在天下最凶恶的猛兽眼前。
像秦随小时候养的那只小橘猫,但比它要更可爱。
也更笨。
笨到秦随仍有保留他却一次又一次地以身犯险,笨到一点也不为自己考虑,表面冷漠内心却柔软得要命,笨到……赴死。
秦随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东西,他自私多疑,冷漠自负,专断蛮横,脾气坏不听劝……没有人对他付出真心,付出真心对他的都离他而去,他活该。
但他的心也是热的。
他也会为一些哪怕是虚假的温柔和选择所心动。
而这些他想要的,沈惟舟都能给他,都给了他。
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扰其一生。
但就在一个很平淡的日子里,突然有人告诉秦随,看,那份年少不可得之物,我送给你了。
在无数次生死交织险象环生的日日夜夜里,沈惟舟都坚定地选择了秦随,不声不响地把真心和信任交给了他。
在秦随不知道的时候,没什么征兆的,他也把他自己的真心和情感笨拙且生涩地交了出去。
但他没有说。
他从未跟喜欢的人郑重地说过一声喜欢。
也不是不想说,但他总觉得时间还长,他们可以再相处一下,再等等看。
只是现在他终于知道,有些喜欢当时不说,那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了。
面前的沈惟舟还在温温柔柔地朝他笑着,没有丝毫对他的责怪,也没有追问什么。他像是真的累了,哪怕是在梦里都不想跟秦随多说一句话,漂亮的眸子里是难以察觉的倦怠和死寂之色。
视线渐渐模糊,周围的一切如烟雾般消散,秦随知道这个梦到这里该结束了。
他不死心地伸出手,试图抓住点什么,扑了个空。
寝宫内,秦随倏地惊醒过来,入目所及是一片漆黑。
他垂首低低喘息了几声,知道又是一个不眠夜,索性披上大氅下了床,点灯看起了奏折。
弹劾他的折子很多,总有些迂腐正直的官员看不惯他简单直接的滥杀做派,话里话外都是要当秉笔直书的忠臣,还说秦随如果降罪于他的话不要祸及家人,他自己一头创死。
往日里能让秦随觉得有趣的内容现在也勾不起他的丝毫情绪,秦随简简单单地写了个“已阅”,继续去拿下一本折子。
本来带着点困倦和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顿住,秦随支手快速看完折子里的内容,凤眸里全然是冷漠和杀意,半响,薄唇轻轻扯出一个弧度。
“黑金龙雀令?”
“来人。”
……
宁思凡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不知是谁把他新得了几样宝贝的事传了出去,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回薛家探望薛夫人的薛……现在应该改口叫盛公子了,传到了盛公子的耳朵里。
传闻盛公子对他的这几件宝贝颇感兴趣,又恰好听友人说近些日子盛公子心情甚佳,宁思凡赶忙托人送去拜帖邀这位小少爷到宁安王府一叙,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以直接拿走,再不济过来看看当个逗趣也是好的,没想到对方竟然还真的应了下来。
更幸运的是,等人到了跟前他才发现,来的不仅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甚至还有风九御和云子衍以及其他几个世家嫡子。
宁思凡喜不自胜,努力压抑着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云子衍,那可是云子衍,燕国可以比肩甚至越过皇室的云家嫡子,云家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权人,圈子里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宁思凡平时是见都见不到云子衍一面的,他虽然也是宁安王府的公子,但毕竟生母出身不佳,宁安王府又没什么实权,在世家圈子里属实是不尴不尬的一个边缘位置。
今天他本来只是想讨好一下盛空阳,毕竟盛空阳背后站着薛家和天算,听说连万劫谷都和他关系匪浅,更别说盛空阳自身也大有可取之处。
风九御跟着盛空阳一起来其实在他预料之中,毕竟早就听说这位少宗主对盛空阳有着不一般的感情,但没想到居然连云世子也能一并钓出来。
如果能得到云世子的垂青……宁思凡清秀的面庞上扬起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借着低头遮住了自己眼中的勃勃野心。
一番寒暄宾主尽欢,正当宁思凡要引着众人去华春苑设宴时,又是一道通报突然而至。
“长公主到——”
长公主?燕无双?
她来干什么?
众人神色各异地回头。
来人正是燕无双。她一袭浅蓝色宫装,其上暗绣着银线祥云纹,一双素手交叠,腰间挂着一串络子,头上的步摇珠翠随着走动摇曳生花,明艳姝丽的面孔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半分不曾为皇室丢了脸面。
“怎么,莫不是不欢迎本宫?”
燕无双的视线扫过众人,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在掠过云子衍和盛空阳他们时顿了顿,唇边的笑意有些淡。
也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打心底里不想,燕无双已经在门前站了有些时候,却迟迟不见在场的人给她行礼。
气氛渐渐凝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拿下秦狗将会得到:
一个冷酷无情之人唯一的一处温柔克制。
运筹帷幄机关算尽之人唯一的一场无法掌控。
还有秦狗的天下和他的钱。(划重点)
第84章
就算私底下再剑拔弩张互相算计, 但只要燕国皇室和世家没有撕破脸皮一日,那世家在世俗礼法上就是要守规矩的。
不用燕无双吩咐, 旁边的大宫女上前半步, 不卑不亢地提醒了众人一句:“如此无礼可非世家的教养。”
“纵然在外,礼不可废。”
没提醒还可以轻轻揭过,被提醒了还不做那就是不识好歹了。众人如梦初醒, 纷纷拱手低头:“见过长公主殿下。”
燕无双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毕竟是不问自来, 也不好借题发挥,没办法,这茬就算过去了。
不过……
看着盛空阳和风九御极其敷衍的手势, 甚至连腰身都不愿意弯一下, 燕无双的笑意彻底消失, 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身后的几个人, 眼底的嘲讽之意渐浓。
没再多说什么,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被引着进了华春苑, 来到一场并不算庄重的宴席之上。
进来的众人按品级落座, 宁思凡为主位, 客位依次是燕无双、云子衍、盛空阳和一众要来凑个热闹的世家子弟。刚坐下就有人催促宁思凡。
“快把东西拿出来看看!”
“就是就是,今天就是为了你那几件玩意儿来的,多余摆这么麻烦, 难道还要在宁安王府吃饭不成。”
“……”
心思被戳破,宁思凡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不想这么早就把底牌用出来, 但也知道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几件宝物, 眼看着拖是拖不成, 干脆点还能搏个好印象, 因此他咬咬牙, 把东西都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