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货色。”
秦随没再往下说,但他的目的也已经昭然若揭了。
纵青史留下千古骂名,他要海晏河清,普天太平。
但挑起外患之前,要先解决内忧。
两人就这么边走边说,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终于,秦随听见沈惟舟开口。
“为什么要端水?”沈惟舟敛下长睫,冷白的肌肤上清晰可见细小的绒毛,说出的话无波无澜,“如果天平注定要偏向一端的话,那就打翻它。”
弹幕一惊,随即似乎是理解了沈惟舟的意思,纷纷抬头去看秦随的反应,却发现秦随好像早有预料,或者说本身他也是这么想的,神情比沈惟舟还要理所当然。
主战派和主和派处在天平两侧,各派都有各派的考量,各派都有各派的砝码。秦随是那个掌控天平,往其中投放砝码的人,但中立派漂浮不定,包藏祸心者虎视眈眈。
就算端水又如何?
天平两端随时可能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可笑砝码而全面崩盘,就像这朝堂一般,今日给秦随助力,明日就给秦随阻力,秦随被他们牵制,后方不稳,哪有心思去跟姬衡玉和云子衍对峙。
“自古以来朝堂都是制衡帝王专断,帝王又靠在朝堂上端水来平衡各方势力,以稳固统治。”沈惟舟不是很理解秦随在犹豫什么,“但是陛下,你不需要。”
秦随不需要。
他从来就不是依靠朝臣的承认而坐上的这个位置。
“……昭昭说得对。”
“听话就用着,不听话的话……制衡?”帝王几不可闻地低笑一声,喟叹道,“朕不需要制衡他们。”
“是他们需要制衡朕。”
……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卖卖惨吸引老婆注意力,欧耶
第112章
太后没能如愿见到秦随, 因为秦随没有回寝宫,而是命人收拾了一下拂云轩, 厚着脸皮睡了沈惟舟房间的……地铺。
这方面上沈惟舟倒是没受什么委屈, 因为秦随之前就知道沈惟舟体质易寒,所以整个拂云轩基本都命人铺上了厚厚的地毯,赤着脚踩上去也没什么大碍, 只会感到温暖柔软。秦随直接睡都行, 更别说得知帝王要打地铺之后,不知道多少人急得上火,生生在最短的时间把地上铺成了比床还要软。
沈惟舟看着无处下脚的拂云轩, 一直噙着笑意的唇角有那么点垮掉。
他想拒绝秦随搞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的举动, 但皇帝这种生物是无法拒绝的, 尤其这个皇帝还觉得自己做法无比之正确且有必要的时候。
秦随很耐心地跟面前的青年讲道理:“昭昭你看, 我只是离开你一会儿都能出现如此大的纰漏,这说明你我二人最好能时时刻刻待在一起, 这样才能避免不轨之人的……”
沈惟舟:“这是在秦宫, 陛下。”
已经不是在敌国了, 在自己的地盘能不能放心点。
秦随面不改色:“昭昭你听我说,虽然我们身处秦宫,但是秦国境内也不是全然一心, 多得是人想把我从这个位置拉下去,他们发现我不好对付之后就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沈惟舟面无表情:“陛下觉得我好对付吗?”
不说一剑可当百万,哪怕是六成功力, 一个打十个不是问题, 寻常人找上门来还真说不清是谁威胁谁。
秦随不动声色地扫过青年那白到仿佛一掐就能留下印记的雪肤细腕, 又落到对方因为燥热而微微扯开的衣襟上露出的精致锁骨, 嗓音有些哑:“昭昭很厉害, 但是……”
沈惟舟打断了秦随:“好了。”
“陛下,我们睡觉吧。”
[舟舟:好了,不要再说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秦随是懂转折的。]
[是懂不要脸才能有老婆的。]
[可快去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弹幕上是难得的祥和,沈惟舟和秦随之间也是如此。
沉沉夜色里,火烛尽数熄灭,只留了一盏有些微弱的夜灯还在点着,只是让寻常人勉强能看清轮廓的光线却让秦随和沈惟舟彼此看清楚了对方现在的样子,胸腔伴着呼吸微微起伏,长睫垂下,哪怕是侧脸都让人忍不住心软惊叹。
沈惟舟无疑是个难得的美人,可秦随无疑也见惯了各色美人。
所以他的注意力很少集中在那张脸上,更多是注意到沈惟舟本身。
别人都会用漂亮去形容的一张脸,可他却只觉得对方乖乖巧巧的模样很可爱,使坏呛人的样子就更可爱了。
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占有他,却又真心实意地想让他继续高高在上,自由自在,不要跌落云端。
他的小少爷就该值得这全天下最好的。
最锋利的剑,最华美的衣,最潇洒灿烂的一生。
而不是……
秦随收回视线,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安心充斥着脑海,甚至压过了他盘算的种种计划筹谋,还有曾经那怎么都驱散不了的孤独感。良久,他闭上了眼睛。
就在秦随呼吸变得平稳的那一瞬间,床上沈惟舟的呼吸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一夜无话。
—
接下来的数日里风平浪静,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去江南之前的那段日子,沈惟舟待在拂云轩,安安分分地等着安秋明和王大海轮番给他调养身体,而他自己则是慢吞吞地练着剑,以防用得上的时候手生。
秦宫的药材早已经任沈惟舟取用了,除了药材还有许多别的,只要沈惟舟要的,秦随就是没有也能让人给他找回来,就差摘星星月亮了,主打就是一个暴君爱上美人的话本子剧情。前朝对此好像颇具微词,但碍于还有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于是也就没人能管得着沈惟舟。
齐景轩领兵去了边境处理秦燕两国的纠纷,白承喧听说是被白大人好一顿打,然后就是被府里亲眷挨个抱着哭了一通,最后被迫躲到了秦随身边,让秦随给他应付家里人。
大家都很忙,除了沈惟舟。
秦随好像并不想让沈惟舟掺和进那些令人头疼的事,那一晚之后,某位传言中心狠手辣脾气暴躁能吃人的帝王就赖在了小小的拂云轩,平日不管多晚都会回到这个小房间打地铺,并且睡得很好的样子。
他一日三餐都会陪沈惟舟吃,虽然他自己不喜欢吃早餐,晚上也和沈惟舟一起睡,虽然是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还会给沈惟舟搜集各种各样的睡前小故事,包括但不限于话本子,民间传说,奇闻异志等等。
但他不告诉沈惟舟任何关于朝堂以及当前形势的事。
任何。
秦随瞒着沈惟舟包括沈惟舟身边的所有人,所以沈惟舟也是现在才知道,情况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啪——”
一群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拂云轩,推搡开阻拦的人,呵斥辱骂着,然后让正在洒扫庭除的宫女带着找到了沈惟舟。
沈惟舟看那宫女捂着红肿的脸,愧疚地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你就是陛下新得的那个美人?”为首之人是两个有些苍老的嬷嬷,她们看着沈惟舟,眼里掠过一瞬的惊艳,又很快消失,转为审视,“带走。”
沈惟舟面色平静地闪开伸过来的手,并未拒绝:“我自己会走。”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似乎是不满沈惟舟如此做派,又似乎是在忌惮什么,最终还是没让带着的人继续擒住沈惟舟,而是敷衍地一抬手:“请吧。”
“……”
沈惟舟就这么一路看似被簇拥实则被威胁着来到了永寿宫,沿途无数人看到了他,无数人的眼神奇怪,对着他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沈惟舟没有特意去听,但是弹幕实时给他转播过来了。
“这就是陛下金屋藏娇的美人吗?”
“整天用药材和银子养着的病秧子,真不知道除了脸还有哪里好,能让陛下为他责斥群臣,听说萧相都气病了。”
“不知道陛下为何要拒绝太后娘娘,明明太后娘娘说的都有道理,就不能为了秦国忍一下吗?”
“对啊,宠爱此人又如何,难不成还能让一个身份成谜来历不明之人当我大秦帝后不成?不喜晋国九公主又如何,九公主都说了,她只要后位,别的都不要。”
“反正后宫里多一个不多,陛下荤素不忌,九公主背后站着的可是晋国,把这帝后之位给她又怎么样。”
“边关都要开战了,燕国不足为惧,可是再加上一个晋国,怕是神仙都救不了我们。”
“嘘,慎言!”
“……”
大体意思说的明白,就是边境战事一触即发,秦燕之战势在必行,但也并非没有转圜余地。
晋国九公主已经在太后处待了许久,她代表着一国之尊,来和秦随做交易,或者是说,和现在的整个秦国做交易。
她要大秦帝后之位,要秦晋联姻,结两姓之好。
婚约若成,秦晋立约结为盟友,共击燕国而瓜分之,两国百年之内互不侵犯,和平相处,再无战乱;婚约若不成,那秦晋之好作罢,晋国会答应燕国的条件,二者合纵连横,伐无道,诛暴秦。
一边是含金量不大的帝后之位,一边是岌岌可危的秦国处境,要选什么似乎一目了然。九公主的目标很明确,她无意干涉秦国内政,只要秦随娶她,那秦随就可以获得晋国的帮助。
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在告诉秦随之前,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道填空题,要写什么实在是简单极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或者说想到了也不愿意承认,秦随干脆利落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滚。”
晋国的来使和底下的大臣还要再说什么,那垂坐高台之上的帝王冕旒晃动,手上的扳指轻叩案几,语气漠然:“你也滚。”
这是对旁边的大臣说的。
那大臣脸色一绿,将出未出的话语就这么原封不动地咽了下去,但还是不甘心,遂拼命地对旁边的晋国使节使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
他不敢说,旁边还有晋国的人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让他说!
晋国使节也不知道是看出了大臣的意思还是没看出来,正要拱手再说点什么,就听到秦随头都不抬地开口。
“拖下去。”
殿内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个人,从背后捂住晋国使节和那大臣的嘴,卸了他们的关节,迅速地把人拖了下去。
秦随继续批阅着奏折,旁边借此观察秦随的臣子继续保持着沉默,殿内又恢复了宁静,一切不过瞬息而已,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所有人都知道,要变天了。
……
借着弹幕和周围人的反应,沈惟舟把现在的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也对自己接下来所要经历的事有了预估。
他面不改色地踏进永寿宫,高大的宫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整个宫城似乎在此刻变成了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只等沈惟舟露出破绽,然后将他拆吞入腹,吃的一点骨头渣也不剩。
沈惟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还是那句话,他和秦随在一起仿佛就安生不下来,解决了一件事永远还有另一件事等着,短短一年时间,过的比他前半辈子都要精彩纷呈。
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