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轩看完夜莺的情况,来到秦随身边,沉默地握上了腰间的刀。其实他更习惯用的是长枪,但身在异国他乡多有不便,也就不挑了。
燕无双看到齐景轩过来之后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反应过来之后又羞恼地转回来,随即看到了君臣二人的表情。
深吸一口气,燕无双努力斟酌着用词:“暂时不能杀他。”
风九御毕竟是天算少宗主,还是盛空阳的未婚夫,如果他死了,薛家和天算都不会善罢甘休。
秦随可还没回秦国呢!
自第一次见面以来,齐景轩从未反驳过这位敌国长公主的要求,无论是合理还是不合理,无论是刁蛮任性还是难以实现,齐景轩都努力去做了。
这是第一次,小将军冷静而坚决地反驳了燕无双:“夜莺差点就死了。”
“他肋骨被打断,左腿中了一剑,双手手筋被挑出来,眼睛被剜出一只,脸毁了,身体也毁了。”齐景轩没有看燕无双,“终此一生,他只能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活着,而且……活不了多久。”
齐景轩看着风九御,话却是对着秦随说的:“王大海说,用药材养着的话,还有不到十年。”
不到十年的寿命,可是夜莺如今也才十九岁而已。
秦随眸底浮现出冰冷的戾气,就在他要说什么的时候,王大海小跑着过来,不怕死地拉着秦随就往沈惟舟那边去:“陛下快点快点,您的美人快坚持不住了。”
闻言在场的三人俱是一怔,让齐景轩去看顾着夜莺,秦随来到沈惟舟面前。
“怎么回事?”
王大海面露苦涩:“这刀必须拔,而且必须马上就拔,但他失血过多,再加上没得到安抚的蛊虫和他体内的黄鹤引一直互相蚕食,这就又消耗了他为数不多的生机。”
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沈惟舟的肤色愈发苍白,像是随时可能失去那微弱的呼吸。
秦随捏起的指骨泛白,冷静地问王大海该怎么办。
王大海欲哭无泪,刚想说他也没办法,血迹还未干涸的长剑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秦随很是平静:“他活,你活。”
言下之意沈惟舟死了王大海得跟着陪葬,那还得了。王大海马上点头如捣蒜:“能救能救,我有个办法。”
燕无双看了一眼秦随,说不清此刻的惧怕更多一些还是憎恶更多一些:“装什么。”
“是你让舟舟又一次陷入了险境。”
如果不是秦随,舟舟根本就不会被风九御带走,向来运筹帷幄的秦国帝君在心上人的安危方面就没点脑子吗?
燕无双扯了扯嘴角,没把难听的话说完。
秦随垂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你觉得两个人三天时间策反半个邺昌快不快?”
燕无双下意识点头:“快啊……”
当然快了,快到根本没人能想到这个可能性,两个人三天时间怎么可能……不可能?
燕无双愕然抬首。
秦随压下眸底的冷意:“当时画舫外朕留了人。”
所以他才敢去拎王大海过来。
但是等他回来的时候,沈惟舟和他留的人都不见了。
现场没有任何痕迹,也就是说秦随带来的人里,有人背叛了他。
云子衍威胁的没错,秦国内部出了问题,他和姬衡玉以及秦国的一些杂碎,偷偷达成了什么协议。
“死的人还是不够多。”秦随微微阖眼,半边身子隐在暗处,“该回去了。”
剑身慢条斯理地下压,满头是汗的王大海咬了咬牙,决定用尽毕生所学拼一把运气。
“我有办法。”
正要开口的王大海愣住了。
不是,他还没说话呢,谁在这抢他活命机会啊!
众人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一个半面丑陋如鬼煞半面清秀如佛童的男子背着一个包袱,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
秦随看着那双眼熟的碧绿色眸子,若有所思:“姬兰若带来那个?”
安秋明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没指望秦随记住自己叫什么:“草民安秋明,略通医术,有办法救公子。”
本该在秦宫的人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燕国国都,谁都知道这不对劲,但秦随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帝王只是稍稍提醒了一下:“朕记得你有个妹妹。”
安秋明要凑上去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行了个礼:“草民明白。”
像是早有准备,安秋明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掏出几味草药和一套银针,随即一行人转移阵地,就近都到了宁阳王府里面。
风九御阴沉着一张脸,见门口的人渐渐散去,也进了宁阳王府。
盛空阳和宁思凡以及宁阳王夫妇不知道去哪了,燕无双和齐景轩带人去搜府,秦随留下守着沈惟舟。
王大海准备的药和安秋明准备的药都被一株一株扔进了药炉熬成刺鼻的药汁,秦随一身狼狈却没有去整理,任由两人忙碌,他站在床边,狭长凤眸低垂,视线正好落到沈惟舟脸上。
帝王抱剑而立,修长脆弱的脖颈毫无防备的露出,整个人完全没有刚刚在府外算无遗策的模样,茫然无措的样子像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背影莫名带着一丝可怜。
安秋明转头看见秦随这副模样,难得气笑了。
“别闲着,陛下还是去收拾一下自己吧。”安秋明不咸不淡道,“要不然待会儿需要您的时候可能不太方便。”
需要他?
秦随转过身:“朕不懂医。”
安秋明:“不需要你懂。”
男人侧面对着秦随,刚好是丑陋的那一边脸,说话似乎带上了几分阴冷意味:“陛下能为公子做到哪一步?”
秦随凤眸微微眯起:“有话直说。”
安秋明终于忙完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看向秦随,语气诡异。
“如果草民说,救公子的办法,就是用陛下的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风九御,算账噜
第107章
安秋明已经做好了秦随会拒绝他的准备, 他对这位恶名在外的暴君印象并不好,可能是因为每次两人相见时一方对另一方低下的头颅, 也可能是因为躺在床上唇色苍白的那个人。
秦随没有领会到安秋明的言外之意, 或者说他其实知道安秋明想表达什么,但是懒得搭理。
他需要考虑的人和事很多,但安秋明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想了想, 秦随把剑放下, 开始就地解开衣衫。
[???????]
[狗皇帝在干嘛?]
安秋明眼角一跳,差点把手里端的药扔出去:“陛下这是在干什么?”
秦随面不改色:“收拾一下。”
被血污浸透的衣衫脱落在地,因为是玄衣所以肉眼并不能看出来上面沾了多少血, 只能从那浓烈到刺鼻的血腥气中窥探一二。
不顾安秋明陡然停下来的动作, 秦随继续脱下里衣, 露出精瘦的腰身。已经成了血衣, 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雪白里衣被扔在一旁,男人正要继续, 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 很自然地吩咐安秋明。
“备水。”
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些狰狞, 旧伤叠着新伤,就算有天下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药也无法抹去这些痕迹。最显眼的还是脊背上那两个还在渗血的血洞,木质的倒刺勾破丝织衣衫, 金属的寒光深埋血肉,看一眼便能想象到承受这些的人有多大的痛苦。
安秋明有些微的失语。
他知道自己是一滩烂泥,在阳光照到他身上时偶尔也会恍惚, 但看一眼自己那张脸就会马上被拉回现实。
他一直觉得每个人的际遇不同, 人生并不公平, 事实也确实如此, 有的人生来就在云端, 有的人拼尽全力也无法从泥沼里爬起来。
而现在,他在他一直以为金尊玉贵的帝王身上看到了什么?
一团烂在泥泞里却始终洁净的白雪。
一具死去无数次却又活着、丑陋而漂亮的躯壳。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安秋明的态度肉眼可见的消极起来,对秦随的态度也成了大多数人应该有的随大流的平和,找了门外的一个侍卫让人去备水。
秦随没有问安秋明能不能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安秋明也没有主动提,二人心照不宣,明白现在救沈惟舟才是最主要的。
多受点苦而已,死不了就行。
再一次听见帝王要他寻一身衣衫的要求,安秋明面无表情,碾碎了手里的药材。
万事俱备,只差秦随给沈惟舟提供血了,蛊虫会被新鲜的血肉吸引,将蛊虫引出来需要血,给沈惟舟解毒也同样需要血。安秋明试了无数次,自认为可以把握好那个度,但秦随无疑会元气大伤,甚至养也养不回从前那般。
在施针前,安秋明又问了一遍。
“陛下确定吗?”
秦随半阖着眼,衣襟一路敞开到腰腹处,俊美中带着锋锐的眉目舒展,气质矜贵高不可攀,薄唇吐出的话却与表象截然相反。
“昭昭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极好。”
像是想到了什么,秦随突然抬手制止了安秋明的动作:“齐景轩。”
在外间候着的齐景轩掀起珠帘:“陛下。”
“把风九御绑过来。”帝王似笑非笑,眼底是化不开的漆黑之色,“有些东西也应该物归原主。”
安秋明似有所觉:“陛下的意思是……”
“对。”
引出蛊虫又没说非要用秦随的血,风九御就很合适。还有沈惟舟体内的毒,原本就应该是风九御招惹上的,却要让别人来替他承受这无辜牵连。
听说黄鹤引毒发之时如万蚁噬心痛入骨髓,并且生机会不断被蚕食,最后成为一架不辨人样的枯骨?
那倒是也……极好。
……
风九御很快就被找了过来。
燕无双能想到的风九御也能想到,如果说他一开始还在担心秦随会不会为了夜莺而杀他,那他现在就是完全的有恃无恐。